翌日清晨,洛杉矶的冬日,yAn光穿不透厚重的云层,只在天边留下一抹灰白的冷光。张雅卿独自坐在她位於圣塔莫尼卡SantaMonica的工作室里,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咖啡香与旧书纸的味道。
雅卿一夜没怎麽睡,看着那封只读了开头的信,但她没有继续读下去,而是将它小心翼翼地收好。她明白,沉浸在过去的情感中无济於事,眼前的危机才是首要之务。
她拿起电话,直接拨给了翻江虎。
电话接通後,雅卿的语气不再是试探,而是单刀直入、充满了不容拒绝的气势。
「我需要知道全部的细节。那个从镜里逃出来的人,在哪里发现他的?他身上的气到底是怎麽回事?不要用像他这种模糊的说法搪塞我。帮我把他找出来!!」
翻江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被雅卿的气势所惊讶,但他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约莫中午,大太yAn驱散了云层,街道渐渐地温暖了起来。
桌上摊开的,不是语言学的期刊,而是一张用红蓝笔标记了数个圈点的洛杉矶郡地图。她刚刚挂上电话,指尖轻轻点在「圣佩德罗SanPedro」的港区位置,那里被一个她新画上的鲜红圈点重点标示。
翻江虎那低沉而严肃的声音,仍在她耳边回荡。
电话是在一个小时前响起的,来电显示是一组她再熟悉不过的加密号码。
「找到了。」虎哥的声音没有任何寒暄,直奔主题。「我们的人追踪到他了,在圣佩德罗的废弃海军仓库区。」
「他状况如何?」雅卿的声音同样冷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用词。「很不好。我的人靠近不了,那不是r0U眼看得见的气场,而是……就像梦境把你困住一样的诡异空间。我的人一靠近,就开始耳鸣、头痛、记忆混乱。他的气很混乱,是有那个小子的一些纯净气息,但上面覆盖了一层……像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怨毒和疯狂。而且,他嘴里除了龙虎山,还一直重复着一个名字。」
「什麽名字?」雅卿心头一紧。
「阿西。」
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是一个完全的未知数。它不属於她在台湾的任何一段记忆,却又像一把钥匙,指向了那个她被迫封存的过去。她闭上眼,左手无意识地抚m0着右手腕上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淡痕。六年了,它从未变过,像一个永远无法癒合的量子烙印。
「这不是魔法,也不是诅咒……」她低声自语,语气冷静得像在进行一场学术分析,「这更像量子纠缠。两个曾经深度接触的物T,无论时空相隔多远,一个的状态改变会瞬间传导给另一个。潘家保管的钥匙出现了物理X裂痕,所以我手腕上的印记才会产生同步的失序。我不是它的主人,我是它的……感应器。」但这是她为了说服自己所使用的语言,其实她内心早知道,这种同步失序,不只是科学能解释的事。
这个认知,让她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她不再是被动等待的目标,而是唯一能解读警报的人。
她知道,她必须在虎哥或「龙虎山」之前,先一步找到线索。但在此之前,她必须先面对另一个更久远的谜团——当年,她究竟为何而离开?
虎哥在电话里提了一句:「你父亲总是过於保护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然打开了她尘封已久、却极不愉快的回忆。那不是关於盗宝的刺激,也不是关於修行的神秘,而是一场发生在客厅里的、令人窒息的家庭战争。
*****************************************************************
一九九二年,冬末。台中市,张家客厅。
空气凝重得像暴雨将至。十七岁的雅卿,将几份刚从美国寄来的入学申请书用力地摔在原木咖啡桌上,纸张散落一地。她的脸上满是泪水与被背叛的愤怒。
「我不要去!」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为什麽非要现在去不可?我的联考、我的朋友……我的一切都在这里!」
她刚刚在书店重遇那个男孩。他站在道家修炼书柜前,手里拿着一本道家龙门功。那一刻,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看见她一直以来试图隐藏的那一部分自己。他们才刚开始熟悉,才刚分享了彼此都未曾说出口的、关於另一个世界的秘密。她的人生,第一次出现了她自己想要追寻的光,但她的父母,却要亲手将这道光熄灭。
母亲从厨房走出来,眼眶泛红,语气却是她一贯的温和而坚定:「雅雅,这是为你好。你的未来不该只局限在台湾,美国的教育环境、未来的发展,都b这里好得多。」
「为我好?」雅卿的声音拔高了,带着少nV特有的、不被理解的尖锐,「还是为了你们的面子?就因为我是张教授的nV儿,所以就必须走一条你们铺好的路吗?你们从来不问我想要什麽!」
此时,刚从外面回来的翻江虎,穿着一件黑sE皮夹克,恰好走进门。他看见客厅里的对峙,脚步一顿,没有cHa话,只是靠在玄关的门边,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表妹。他的出现,像一个无声的宣告,让这场家庭冲突的重量,又增加了几分。
张教授终於从书房走出,他摘下金丝眼镜,用绒布缓缓擦拭着,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疲惫:「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像是在对雅卿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雅卿,听爸爸一次。台湾的环境……太复杂了,不适合你。」
这句话有着她听不懂的双重含义。在雅卿的耳中,这是对她所有努力的否定,是对她所珍视的一切的轻蔑。她以为父亲指的是台湾混乱的升学主义,或是日益复杂的社会环境。
但她不知道,父亲真正指的,是那个在暗中窥伺的、名为「龙虎山」的庞大Y影。是1991年那场盗宝行动後,像秃鹰一样盘旋在他们家上空,随时准备扑下的无形威胁。
「所以,我没有选择的权利,是吗?」雅卿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她看着父亲、母亲,再看到那个本该是她盟友、此刻却一言不发的虎哥,她觉得自己像被关进了一个名为「为你好」的JiNg美牢笼。
「这是我们能为你做的,最好的选择。」张教授避开了nV儿那双受伤的眼睛,只是低声说,「你以後会明白的。」
「好……」雅卿忽然停止了哭泣,她擦乾眼泪,站直了身T,声音冷得像冰,「我去。我去就是了。」
她转身跑回房间,将门重重地关上。她不知道,在她身後,她的父亲颓然坐下,用手捂住了脸;而虎哥则对着姨丈,无声地、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个保护她的决定,在此刻,以伤害她的方式被敲定。
「……你以後会明白的。」
***********************************************************
父亲当年的话语,此刻在雅卿的脑海中,有了全新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意义。五年了,她一直以为那是父母对她的不信任,是他们对她人生的安排。直到今天,直到「铜牌裂了」,直到「阿西」这个名字出现,她才隐约触碰到那场谎言背後,冰冷的真相。
她从痛苦的回忆中回神,眼神中的迷惘和悲伤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链过的、冰冷的决心。
当年的她无法选择,但现在,她决定亲手去揭开谜底。
她不再犹豫,走到房间一个从未动过的、积着薄尘的行李箱前,打开它。里面不是陈旧的衣物,而是她封存了六年的「过去」。
她换上一套便於行动的深sE劲装,俐落地将长发束成高马尾。她从一个长条形的丝绒盒中,拿出数枚造型各异、泛着冷光的特制飞镖,一一别在腰间的皮套上。那是潘家为她订制的武器,每一枚都刻着极细的、用来扰乱气场的符文。
最後,她拿起车钥匙。在出门前,她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墙上那张在台中母校拍摄的个人照。照片里的她,穿着绿sE的制服,笑得yAn光灿烂,无忧无虑。
她轻声对着照片里的自己说:「对不起,又要让你失望了。」
她转身,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双曾被咖啡和书本浸染得平静的眼睛,此刻,重新燃起了十六岁那晚,在台中港码头上被敌人称为「暴风nV神」时的冰冷与锋利。
车灯划破洛杉矶的夜sE,雅卿驾车驶向圣佩德罗的方向。风吹动她的发丝,彷佛在宣告:
暴风,即将再次登陆。
她轻声自语,像是在对自己下达命令,也像是在回答数年前那个无解的问题:
「阿西……不管你是谁,不管他记不记得我。当年他们用谎言将我送走,现在,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回去看看,那场谎言背後,到底藏着什麽。」
***************************************************
圣佩德罗港,废弃仓库区
夜风从海面吹来,夹着盐雾与旧机油的味道,在铁皮屋之间回荡。废弃的海军仓库区静悄悄的,像是被遗忘的战後幽灵。
停在仓库外的一辆深灰sE休旅车里,两名男子沉默地看着前方那栋铁皮建物。
驾驶座上的人身穿合身灰sE西装,领口微微敞开,x口别着一枚银黑sE的圆形徽章:龙虎盘山,双环相缠,是龙虎山内部行动小组的标志。
他戴着深sE墨镜,即使在夜里也不摘下。这不是为了装神弄鬼,而是为了遮掩那些「看过太多东西」後,无法再完全对焦的眼神。
「场域还在扩张,感应器都撑不到十五分钟。」副驾上的年轻人说着,手指在平板上滑动,显示出一组不断飙高的数值。
「他开始回流了。」墨镜男淡淡说。
「怎麽办,教官!要不要上报三科?」年轻人明显紧张。
「上报就要封仓,那nV人就进不去了。」墨镜男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讨论天气。
他取出一枚金属片,放在掌心。那东西像是老式纪念币般大小,上头刻着复杂的g涉几何与密符线条。原本是稳定讯号用的锚点,如今却慢慢泛出一道细不可见的裂痕。
「连副印都开始裂了……真的是他吗?」年轻人低声问。「如果它完全断裂,场域会自行崩解,那……就再也关不住他了。」
「不是他,但那GU气,的确来自他。只是……被什麽W染了。」
两人对话间,远处仓库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低语。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共振,穿透混凝土与铁板、直接作用在骨膜与记忆里的颤动。
年轻人脸sE一变:「……他又在念那个名字。」
「阿西。」
墨镜男轻声说出那个词汇,像是在验证,也像是在对某段早该遗忘的记忆低语。
「还有呢?她的名字有没有出现?」
年轻人摇头:「没有。他只会在神智断裂的时候说出阿西,然後是——天照。」
两人陷入短暂沉默。
终於,墨镜男缓缓转头,看向後视镜远方的道路尽头。一辆车正缓缓转进仓库区,车灯划破雾气,照在锈迹斑斑的墙上,像是一道冰冷的讯号。
「她来了。」
他将金属片收入怀中,打开车门,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说:
「希望她还记得自己是谁。」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