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孤云红渊录 > 第四回药毒修罗
    山林静谧,雾气缭绕,三人的脚步声轻轻回荡在蜿蜒的林道间。

    崔少云扶着罗密,何老头走在前方,拄着竹杖,步履悠然。

    罗密望着前方那道佝偻却稳健的身影,昨夜的种种仍历历在目。这样传说中的人物,隐世多年,本该远离江湖纷扰,为何昨夜出手相助,他实在想不透,只觉心下更添几分感激。

    正自沉思之际,只听崔少云童稚地问道:「老伯,昨天那群人看起来这麽厉害,怎麽你挥挥衣袖,他们就落荒而逃了呀?」

    何老头闻言哈哈一笑:「这挥袖退敌之术,可是老夫穷尽毕生心血所成呀。」

    罗密沉声道:「若是在下猜得不错,飞燕众人恐怕是中了毒。不过前辈手法通神,实叫人难以察觉。」

    崔少云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这样,难怪昨日老伯提到甚麽定魂花毒,他们便吓得魂飞魄散。」

    何老头点头道:「不错,老夫以定魂花毒制住飞燕众人。一旦失去身T控制权,便如飞鸟折翅、脱兔缚腿,任你武功再高,也徒然无用。不过昨夜之胜,并非仅靠毒术,而是占了先机,乘着风雪之势、环境之利,方能如此轻易得手。」

    少云微微皱眉,低头思索片刻,似仍有疑惑未解:「可是,那领头之人中了毒後,看起来还能动弹。若遇上更强的高手,岂不糟糕?」

    罗密也颔首道:「我听闻一流高手可运内力b毒。若此毒被化解,又当如何应对?」

    何老头轻摆竹杖,笑了笑:「定魂花只是试探。老夫岂会将胜负之机,单寄望於一味毒药?」

    罗密道:「是了,想来前辈必有後手。否则,凌云峰一役之後,又怎会传奇至今。」

    何老头微微挑眉:「小友如此年纪,也知晓凌云峰一事?」

    罗密摇头道:「只听师父提及一二。说那此役惨烈非常,Si伤无数。江湖各大门派、势力皆受重创,有些从此势微,更有甚者自此绝迹。而前辈您……经过此役便威震武林,也因此得那修罗之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旁cHa不上话的崔少云,只觉脑中对何老头的印象彻底颠覆。

    眼前这个自小照拂他的温厚老人,竟是这般震慑江湖的大人物。惊讶之余,便是满腔好奇,立刻追问:「老伯,你们说的是甚麽呀?凌云峰事件……究竟发生甚麽事?」

    罗密道:「那是数十年前发生的武林浩劫,我并不清楚细节。前辈是亲历者,必定b我所知更为详尽,若能不吝相告,在下亦想知那一战究竟如何。」

    何老头沉Y片刻,笑道:「事实或许与你们所想大不相同,不过既然你们这般好奇,而此刻无事,就当闲话消遣吧。」

    他边走边抚须缓语,语气渐沉:「那年……不知何人放出风声,说凌云峰藏有奇宝,亦有传闻是某门失传秘笈重现。江湖各派闻讯而动,齐聚凌云峰。其实是否有宝物,无人说得准。可惜……人一多,恩怨也多,过往积怨未解,几句交锋便起冲突,引发杀机。」

    「虽有心存清明之士,yu劝众人罢斗,然而峰上人数众多,全杀红了眼,已无回头之可能。有人为自保,有人为同门,有人为情谊,只得投身战局。你们可知,那时轮g0ng时轮尊者、百花阁芙蓉仙、广寒岛龙水道长,皆是当世高人,武功盖世。一旦卷入混战,那便是杀戮机器,举手投足,皆是人命。」

    说到此处,何老头无奈叹了口气,眼神一黯,语调缓慢,续道:「我赶到时,满山血sE,屍骨堆叠,自峰顶到峰底,无一处乾净。人间炼狱,不过如此。老夫别无选择,只能以阎罗十八尘出手,一举制住众人。若能早到一步……或许能多救几条命……」

    他声音低沉,喉头一哽,微微转过身去。

    罗密与崔少云听得入神,心中沉痛难言,彷佛亲眼见过那场大战。

    听到「满山屍骨,血流成河」,不禁脊背发凉,直到何老头语气略缓,方才回过神来。

    罗密低声道:「前辈已然尽力,不必自责。」

    崔少云则问:「三位掌门皆被您所制服……那麽,您说的後手,是否就是这阎罗十八尘?」

    何老头点头:「正是。这药乃我毕生心血,选用十八种剧毒调和,变化多端,专为对付内力高手。中者内力若强,能化解其一,残毒便乘势转化,再组新毒。如此循环,层层叠加,终令其力竭而败。可惜此药制程繁复,当年得知群雄齐聚,便立即着手调制,仍是迟了一步。」

    说罢,他停下脚步,话锋一转,突然转头问道:「你们可觉得——以毒制人,手段过於Y险卑鄙?」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崔少云与罗密皆是一愣。

    崔少云垂下头,双手交握,思索片刻,缓缓道:「嗯……我原本觉得下毒伤人不太光明正大,可昨夜那些人……yu围攻罗大哥一人,若不是老伯用毒,只怕後果不堪设想。毒药……似乎不只会伤人,也能救人。这麽一来,毒究竟算是好是坏,我倒是想不明白了。」

    罗密道:「在下向来不屑暗算,也不依赖毒药取胜。然而……若能止杀救人,毒亦可为善。前辈所为,罗某深感佩服。」

    何老头抬眼望着天空,神sE平静,淡淡道:「江湖中人常说,毒药与暗器乃卑劣手段,可我倒想问一句——以刀剑伤人,便算正道吗?」

    他轻抚须根,语气平稳而坚定的续道:「老夫以为,正邪存乎一心,毒药与刀剑皆是工具,手中之人方显其质。」

    罗密蹙眉,低声问道:「可若世人不分由衷,将前辈您视为施毒害命之徒,又当如何?」

    何老头闻言轻笑一声,拂了拂袖上落叶,淡然道:「医者不问贵贱,用毒者亦非屠夫。药可救人,亦可害人;毒亦如是。若用毒非为谋害,而是为制敌止杀……又有何不可?」

    「《大学》有云,先正心而後知己,世人对我的非议,便如鸿毛。」

    他话音刚落,崔少云忍不住问:「可那……被毒倒的人,就算没Si,也可能痛苦万分……是不是也算一种残忍?」

    何老头缓缓转头,看着少年认真的神情,眸光中竟多了一丝欣慰:「问得好。少年人若只听我道理便盲从,那才教我忧心。」

    他顿了顿,语气一转,微带一丝沉静与思辨:「但你可想过——毒之苦,尚可解;刀一出鞘,便是生Si难回。用毒若能克敌制胜,却不取人命,是否b出剑断喉更为仁慈?」

    何老头再道:「况且若这世上只允许刀剑见血,岂不让那些无力出剑之人……永无护己之法?」

    崔少云听着何老头所言,怔怔说不出话来。

    遥望远山轻烟,何老头悠悠一叹:「可惜世人常为自身所困,明明有妥当之法,却执念不改,反误大局……倒也无可厚非。」

    他眼中浮现一抹沧桑:「你们可知,那日三位掌门败於我手後,非但未怨,反而大为感激。」

    他语声轻缓:「只因那场大战,他们杀红了眼,手染无辜之血,内心愧疚难安,甚至动了轻生念头。老夫那一剂毒,反成了解脱。如果我说,这些镇派掌门、一教之主,脱力倒地之时,个个如释重负,竟如孩童般伏地痛哭,不能自己,又有谁肯相信?」

    他接着道:「人心中,若已无善恶曲直,便练就绝世神功,夺得宝藏神器,那又如何?」

    他望向天空,轻声自语:「毒……真的可怕吗?更可怕的,是人心。」

    语至此,声音平静不惊,却如墨入清泉,涟漪荡开,余韵不止。

    崔少云垂首沉思,心中的迷惘似乎稍稍明朗。他一直认为,江湖正邪分明,恶人行恶,正派惩J,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如今何老头一番话,却让他发现,这世上的善恶或许并不那麽绝对。

    若毒药能制服敌人而不取X命,那麽那些动辄刀剑相向、杀人立威的「名门正派」,是否真的更光明磊落?

    罗密则回想过往,心头起伏。他曾见满口仁义的正道人士,行事冷酷无情;亦曾见魔道之人,对同门情挚义重。世人以门派、名号论正邪,但真正的对错,真能如此简单下定论吗?

    两人低头沉思,无言对望,彼此心中对正邪的界线,悄然动摇。

    山风吹过,林叶婆娑,林间又静了片刻,唯有鸟鸣与风声相伴。少年与侠客心中,似又多了一层对江湖的T悟。

    三人谈话间足下不停,行得大半天,只见已走出浓雾深林。

    山道初开,雾气渐散,空气中多了些人间气息。在那林道尽头,是一处分岔口,只见一株千年古松巍然矗立於右方坡道之上,枝g参天,夭饶若龙,直冲云霄。

    近望之下,又如老者伫立,独守着孤山道口,威严肃穆。

    松下草木稀疏,倒是一处荫凉清静的好所在。何老头信步登上小坡,立於松下,白须轻扬,风中立影,如遗世之人。

    此时已近h昏,红日如火,半沉天际,余晖染霞,朱紫交映,梦幻斑斓。

    三人伫足林口,默然凝望,沉醉於眼前景sE,竟无一语。

    何老头忽轻叹道:「此情此景,倒让人想起一首回乡的旧诗啊。」

    崔少云仰望松树,口诵道:「朝入孤山林道远,夕见老松红坡前。归人不识自家院,杏目有泪落溪沿。」

    罗密闻言,颇为好奇,转首问道:「少云小兄弟,你念的诗是?」

    崔少云微笑道:「这是村中旧传的诗句,据说是昔年一位离乡的游子所作。相传他年少离家,行遍江湖,数十载後依诗归路,终踏上故乡小径。只是当他立於门前,望着眼前柴门与院落,竟已认不得自家模样,院中亲人又苍老难辨,心中一痛,便泪洒溪沿……」

    说到这里,他声音渐低,似也被诗意牵动,心头微酸。

    一旁的何老头拂须笑道:「然小友今日为客,是喜事一桩。这诗虽好,却略显神伤。」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灵光:「嗯……有了。这归人不识自家院,杏目有泪落溪沿,不若改成——英杰初逢老少缘,灵溪有影映心间。,如何?」

    崔少云拍手称妙,笑道:「老伯此句,既应眼前情景,又记我三人缘起,实在巧极!」

    罗密亦朗声笑道:「前辈果然文采斐然,妙笔生花!」

    何老头昔年曾中殿试,舞文弄墨自是信手拈来。听得少云诵诗,忆起数日来奇缘巧会,心有所感,便顺手成联,纪此一缘。

    三人言笑风生,林风吹过,松影摇曳,氛围温暖而平和。

    「走吧,少云,罗密小友。其余的话,回村後再慢慢说罢。」

    听得何老头轻声一唤,崔少云微微点头,扶起罗密,三人踏雪而行,缓缓下山。

    此时天地素白,山路静谧,唯余脚步与雪声交错相和。

    那伫立於山脚的小小药庵,灯火微明,如一盏静静燃烧的灯,等待着归人,也照亮着即将启程的远路。

    这一日,众人踏上的,似是归途,却更像通往江湖深处的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