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黑暗时代的第四百年,距离七贤者的寂灭之战已经过去了八百年。
这是一个遗忘的时代。人类遗忘了魔法,遗忘了曾经有人可以撕裂空间、冻结时间、改写现实的岁月。那些关於七位贤者的传说变成了睡前故事,然後连故事也变得模糊,最後只剩下「很久很久以前,有强大的巫师」这样的残片,连孩子都不再相信。世界退回到了更原始的状态。没有魔法,没有奇蹟,只有劳动、饥饿、疾病、Si亡。人类用双手耕作,用双脚行走,用刀剑杀戮,用谎言统治。这是一个纯粹物质的世界,一个残酷但诚实的世界——你看到的就是全部,没有隐藏的力量,没有神秘的可能。
但遗忘不是消失。它只是将事物掩埋,等待重新出土。在大陆中部某个没有名字的山谷深处,在一个早已乾涸的泉眼周围,散落着一些奇怪的石头。r白sE的,珍珠般圆润,表面有细微的螺旋纹路,在yAn光下会闪烁着柔和的光泽。当地人偶尔会捡到它们,觉得很漂亮,就带回家给孩子玩,或者镶嵌在简陋的饰品上。有些妇nV会把它们串成项链,有些老人会用它们装饰拐杖,有些孩子会用它们玩弹珠游戏。没有人知道它们是什麽。没有人知道八百年前,这个山谷曾经被称为泪泉谷,曾经是整个世界的中心,曾经有七位可以改变现实的存在在此陨落。没有人知道,这些石头在等待。等待有人触碰它们。等待创伤。等待觉醒。等待那个注定要打破八百年沉寂的瞬间。
这个瞬间会在今天到来,在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秋日清晨,在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村庄,在一个十六岁的牧羊nV手中。但此刻,在故事真正开始之前,让我们先看看这个即将被永远改变的世界。
艾莉卡醒来时,天还没亮。这是她的习惯——不是因为她特别勤奋,而是因为她的身T已经被十六年的日出前起床训练得像时钟一样JiNg准。这种JiNg准不是意志力的结果,而是身T对规律的屈服。当你每天在同样的时间醒来,持续十年,你的身T就会记住,会在那个时刻自动启动,不管你的意识想不想。这是贫穷家庭的孩子学会的第一课:你的身T不属於你,它属於生存。
窗口的破洞透进第一缕灰白sE的光线。那个洞已经存在三年了,从艾莉卡十三岁那年的冬天开始,当时有一场暴风雪,吹落了几片木板,露出了墙壁的缝隙。父亲说他会修,但他一直没修。不是因为懒惰,而是因为没有木板。要买木板需要钱,而钱是一种cH0U象的、几乎神话般的东西,在这个家庭中很少出现。所以那个洞就一直在那里,在夏天让蚊虫进来,在冬天让寒风灌入,在每天清晨让第一缕光线叫醒艾莉卡。它已经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像那件补了又补的外衣,像那双磨穿了鞋底的鞋子,像那个永远半空的米缸。这些都是贫穷的记号,是生活在这个阶层的标记,是你无论多麽努力都无法摆脱的印记。
她躺在稻草堆上,还不想起来,享受着这最後几秒钟的静止。稻草扎在她的後背和手臂上,有些地方甚至刺破了皮肤,但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轻微的刺痛。这就是她的床——不是真正的床,没有床架,没有床垫,只是一堆稻草,上面铺着一块粗布。在冬天,她会加一条薄薄的毛毯,但现在是秋天,还不够冷,不需要那种奢侈。她听着父亲的鼾声——沉重的、有节奏的,像是某种令人安心的背景音。那声音从房间的另一头传来,穿过黑暗,像一个锚,提醒她她不是孤独的,她有家人,她有归属。
父亲的鼾声是她生命中最恒定的声音之一。从她记事起,她就听着这个声音入睡,听着这个声音醒来。她知道这个声音的每一个细微变化——当他喝了酒时,鼾声会更粗重;当他生病时,鼾声会带着喘息;当他心情好时,鼾声会更平稳。现在这个鼾声听起来很正常,意味着父亲睡得安稳,意味着今天应该是个普通的日子,意味着不会有意外的事情发生。这种可预测X是一种安慰。在一个充满不确定X的世界里,能够预测明天会和今天一样,这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母亲还没醒,但她的呼x1已经变浅了,从睡眠的深处慢慢浮上来。艾莉卡能听出这种呼x1的变化——那是一种从潜意识到意识的过渡,从梦境到现实的爬升。母亲很快就会醒来,很快就会起床,开始她一天的劳作。她会去井边打水,会生火,会准备早饭,会把父亲叫醒,会检查托马斯有没有踢掉被子,会开始那个永无止境的家务循环——洗衣、做饭、补衣、打扫。这是她的生活,三十八年如一日,从她十五岁嫁给父亲开始,一直到现在,一直到她老Si的那天。没有假期,没有休息,没有退休。只有工作,然後Si亡。
弟弟托马斯蜷缩在房间最远的角落,睡得像Si猪,一只手还抓着他的木头剑——他自己削的,形状歪斜,有些地方还有木刺,但被他当作宝贝。那把剑对他来说不只是玩具,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一个梦想的物质化,一个幻想的锚点。托马斯梦想成为骑士。这是一个荒谬的梦想,荒谬到连艾莉卡都不忍心告诉他这永远不可能实现。骑士来自贵族家庭,需要昂贵的训练,需要马,需要盔甲,需要他们这个家庭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但托马斯不知道这些。或者说,他知道,但他选择不相信。他每天挥舞着那把木剑,在村庄里跑来跑去,大喊着「冲锋!」和「为了国王!」,沉浸在他自己的幻想世界里。其他孩子会嘲笑他,成年人会摇头,但托马斯不在乎。他有他的梦想,而在八岁这个年纪,梦想还没有被现实完全压碎。
艾莉卡看着他,感到一阵复杂的情绪——羡慕、怜悯、Ai、悲伤,全部混在一起,在她的x口形成一个沉重的球。她羡慕他还能做梦的能力,羡慕他的天真,羡慕他还没有完全理解这个世界的残酷。但她也怜悯他,因为她知道有一天,也许明年,也许後年,他会明白。他会看到其他孩子成为学徒,学习一门手艺,而他只能继续待在这个村庄,继续做T力劳动,继续活在贫穷中。他会看到真正的骑士经过村庄,穿着闪亮的盔甲,骑着高大的战马,对他这样的平民视而不见,像他不存在一样。那时候,他的梦想会Si去,像所有穷人的梦想一样Si去。这是成长的本质——不是学会新东西,而是学会放弃旧东西。学会放弃希望,放弃梦想,放弃相信生活可以不同。
这是她的世界的全部声音。四个人的呼x1,在一个四面石墙的小房间里,在一个没有名字的村庄里,在这个巨大、冷漠、不在乎他们存在的世界里。这个房间大约四米乘五米,墙壁是石头砌的,有些地方的泥浆已经脱落,露出粗糙的石头表面。屋顶是木梁和茅草,每次下雨都会漏水,在地板上留下深sE的水渍。地板是泥土,经过多年的踩踏已经变得很y,但在某些角落还是会扬起灰尘。房间里没有窗户,只有门口上方那个破洞和门缝透进来的光线。家俱只有一张粗糙的木桌,三个摇摇晃晃的凳子,一个装衣服的木箱,还有墙角的一个小壁龛,里面供着一个简陋的木雕神像——不知道是哪个神,只是因为传统而存在。
这就是他们的家。不是温馨的家,不是舒适的家,而是一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一个睡觉的地方,一个等待明天的地方。但这已经是他们的全部了。外面还有更穷的人,住在更糟糕的地方,或者根本没有地方住。相b之下,他们算是幸运的。至少他们有墙壁,有屋顶,有彼此。在这个时代,这已经是一种奢侈。
艾莉卡终於动了。她慢慢坐起来,动作很轻,不想发出声音。稻草在她身下沙沙作响,但不足以吵醒任何人。她的身T僵y,肌r0U酸痛——这是昨天长时间站立和走路留下的。每天早晨都是这样,需要几分钟让血Ye重新流动,让关节重新活络。她十六岁,理论上应该处於生命的巅峰,但她的身T已经像三十岁的nV人,被劳累和营养不良过早地消耗。她的手粗糙,有厚厚的茧,指甲缝永远藏着洗不掉的W垢。她的皮肤被太yAn晒得黝黑,有些地方甚至开裂。她的头发乾枯,没有光泽,用一根旧布条随意紮着。她的衣服——一件长及脚踝的粗布裙子和一件羊毛外套——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sE,只是某种灰扑扑的、不确定的sE调。
她站起来,赤脚踩在冰冷的泥土地板上。冷意从脚底传上来,让她打了个寒颤,但她不在意。她已经习惯了寒冷,习惯了不适,习惯了所有那些会让富人抱怨的小痛苦。她走到角落,拿起那件羊毛外套——那是她唯一的外套,也是她最值钱的财产。这件外套原本是她祖母的,深褐sE,厚重,但已经很旧了。祖母Si後传给了母亲,母亲穿了十五年,然後传给了艾莉卡。外套上有无数补丁,有些补丁是母亲补的,有些是艾莉卡自己补的,像是某种编年史,记录着这件衣服的漫长生命。在肘部,布料已经磨得很薄,几乎透明。在肩膀上,有一个大洞,是去年被荆棘g破的,用一块不同颜sE的布补上了。在下摆,有好几个地方磨出了毛边。但这件外套还是温暖的,还是能挡风,还是能让她在秋天的清晨不至於冻僵。这就足够了。在这个阶层,「足够」就是全部的追求。
她穿上外套,感觉它熟悉的重量落在肩膀上。然後她走到那个木箱旁边,打开它,从里面拿出一个布袋。布袋里装着黑面包——昨天剩下的,已经y得像石头,但这就是早餐。她掰了一块,大约拳头大小,塞进外套的口袋。然後她犹豫了一下,又从箱子底部拿出一小块乾酪。这是母亲藏起来的,说是给托马斯的,因为他还在长身T,需要更多营养。但艾莉卡知道她今天不会被发现——母亲不会去检查箱子,而且今晚她可以说是老鼠吃掉的。这种小谎言在这个家庭很常见,不是因为恶意,而是因为资源太少,需要某种灵活X来分配。母亲知道艾莉卡会偷吃,艾莉卡知道母亲知道,但她们都假装不知道,因为这样b较容易。
艾莉卡把乾酪也塞进口袋,然後轻手轻脚地走向门口。在离开前,她回头看了一眼。这是她的习惯,每天早晨的最後一个动作——回头看一眼这个房间,这些正在睡觉的人,这个她称为家的地方。她不知道为什麽她会这样做。也许是某种迷信,也许是某种需要确认他们还在那里的冲动,也许只是一种告别的仪式。父亲还在打鼾。母亲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着她,但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那个点头里包含了所有需要说的话:小心,照顾好羊,h昏前回来,我Ai你。托马斯翻了个身,嘴里含糊地说着梦话:「我是...骑士...我会...我会保护...」他的声音消失在梦境中,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艾莉卡看着他们,感到x口一阵温暖。这种温暖不是快乐,而是更深的东西——一种归属感,一种被需要的感觉,一种知道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上有几个人在乎你是否存在的确定X。她不富有,她没有前途,她的生活重复而无趣,但她有这个。她有这四面墙,这三个人,这个小小的、脆弱的、但真实的避风港。这已经是很多了。很多人连这个都没有。
她微笑了。这个笑容是真实的,虽然很小,虽然带着某种淡淡的忧伤——那种明白幸福是短暂的、脆弱的、随时可能被夺走的人才有的忧伤。然後她推开门,走进晨曦。她不知道——当然她不会知道——这是她最後一次看到这个房间。这是她最後一次听到父亲的鼾声,最後一次看到母亲的眼神,最後一次听到托马斯的梦话。如果她知道,她会多看一眼吗?她会跑回去拥抱他们吗?她会说「我Ai你们」吗?她会拒绝离开吗?
但没有人知道「最後一次」是最後一次。这就是命运的残酷——它不给警告,不给机会道别,不给你时间准备。它只是在某个平凡的清晨,在某个看起来和其他所有清晨一模一样的清晨,悄悄地改变一切。然後你余生都在想:如果我知道,如果我多停留一分钟,如果我说了那些话...但你不知道。没有人知道。这就是活着的处境——我们走在悬崖边缘,但看不到悬崖,直到脚下一空。
艾莉卡关上门。那扇门是旧的,木头已经开裂,铰链生锈,关上时会发出吱呀声。这个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响亮,在村庄的空气中回荡,然後消失。外面是灰白sE的世界。太yAn还没升起,天空是那种介於黑夜和白昼之间的模糊sE调,像是世界还没决定要不要真正醒来。空气很冷,带着秋天特有的清冽,夹杂着露水、泥土和远处牛羊的气味。这是农村清晨的气味,艾莉卡一辈子闻着的气味,熟悉得像她自己的呼x1。
雾很浓。这是秋天的山区常见的现象——温暖的地面遇到寒冷的空气,水气凝结成r白sE的雾,像是某种半固态的物质,填满山谷,淹没村庄,让世界变成一个白sE的、朦胧的、不真实的地方。雾不是均匀的,而是有层次的,有些地方浓得几乎像墙,有些地方薄得可以看到模糊的轮廓。它在微风中缓慢移动,像某种巨大的、活着的生物,吞噬和吐出景物。能见度不超过十米。在这种雾中,世界缩小成一个白sE的泡泡,只有你和你周围的小圈子,其他一切都消失在那不透明的白sE中。
艾莉卡开始走。她走在熟悉的小路上,不需要看路,她的脚知道每一块石头,每一个坑洞,每一个转弯。她已经走了这条路十年——从六岁开始,当她的双腿终於长得够长,可以跟上羊群的速度时,她就开始了这份工作。那时候她还很兴奋,觉得这是一个冒险,觉得能独自去山上很了不起。但兴奋只持续了大约一个月。然後它变成了习惯,然後变成了例行公事,然後变成了她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像呼x1,像心跳,像日出日落。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天。每天同样的路,同样的雾,同样的羊。
有些人会觉得这是监狱。有些人——那些来自城市的人,那些受过教育的人,那些有选择的人——会说这种生活没有意义,没有目的,没有成长。但艾莉卡不这样想。或者说,她训练自己不这样想。这不是一个有意识的决定,而是一种缓慢的、逐渐的适应过程。她学会了在重复中找到某种平静,学会了关闭那部分会问「难道就这样了吗」「我的人生就是这样吗」「难道没有别的可能吗」的大脑,学会了像动物一样活着——不思考未来,不後悔过去,不b较自己和别人,只是存在,只是做,只是从一天活到下一天。
这是一种生存技巧。在这个时代,对於底层人民来说,希望是一种奢侈,甚至是一种危险。希望会让你不满,不满会让你痛苦,痛苦会让你绝望,绝望会让你做蠢事,蠢事会让你Si。这是一个简单的逻辑链,被无数代的穷人用血和泪证明过。所以最好不要希望。最好接受。最好像羊一样,吃草,走路,繁殖,然後有一天被宰杀,在那之前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问,什麽也不要求。这样至少你可以平静地活着,直到平静地Si去。
她经过其他的房子。村庄不大,只有大约二十个家庭,散布在山谷的斜坡上。每个家庭都有一间像她家一样简陋的石屋,有一小块田地,有几只J或羊。房屋之间的距离不近也不远,近到你能听到隔壁的争吵,远到你可以假装听不到。这是农村社区的微妙平衡——既要有足够的连接来互相帮助,又要有足够的距离来保持yingsi。艾莉卡经过老彼得的铁匠铺。铁匠铺b其他建筑大一些,因为需要空间放置熔炉和工具。这个时候铁匠铺还是黑暗的,彼得还没起床。彼得是个好人,五十多岁,寡夫,有一双粗糙但灵巧的手,能修理几乎所有坏掉的金属工具。村民们信任他,不只是因为他的手艺,还因为他的诚实。在这个时代,诚实是稀有的品质。
她经过安娜大婶的房子。安娜是村里的接生婆和草药医生,七十岁了,满脸皱纹,但还很y朗。她接生了村里几乎所有的孩子,包括艾莉卡和托马斯。她知道每个人的秘密——谁的孩子其实不是丈夫的,谁有暗疾不敢说,谁流产过几次。但她从不说出去。这是她的职业道德,也是她被尊重的原因。安娜的房子外面挂着一串乾燥的草药,在雾中显得像某种神秘的符号。
她经过约翰叔叔的房子。约翰不是她真正的叔叔,但村里的孩子都这样叫他。他是个猎人,擅长设陷阱,有时候能抓到野兔或野J。他会把猎物分给村民,换取面包或其他东西。他是个安静的人,不太说话,但很善良。艾莉卡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在森林里迷路了,是约翰找到她,把她背回村庄的。她一直记得他背上的温暖,还有他低声说的「别怕,你安全了」。
这些都是她的邻居,她的社区,她生活的世界。他们不富有,不出名,不会被历史记住。但他们是真实的,是活生生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挣扎,自己的小小的喜悦和巨大的悲伤。历史书不会记录他们,史诗不会歌颂他们,但他们存在过,他们活过,他们Ai过和失去过。这应该是值得记住的。但世界不记住小人物。世界只记住国王和英雄,记住战争和条约,记住那些在历史舞台上扮演重要角sE的人。像艾莉卡这样的人,像彼得、安娜、约翰这样的人,他们只是背景,只是统计数字,只是「平民」这个模糊集合的一部分。
但此刻,在这个即将被血染红的清晨,让我们记住他们。让我们记住这个村庄的每一个名字,每一张脸,因为很快,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会Si去,Si得毫无意义,Si得没有尊严,Si得连屍T都没人收埋。让我们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记住他们,在他们还只是普通人,还没有变成悲剧的一部分的时候记住他们。
艾莉卡到达羊圈时,天空开始泛出一丝微弱的光。羊圈在村庄边缘,是一个用木桩和绳子围起来的简陋围栏,大约十米见方,地面是踩得y邦邦的泥土,混合着羊的粪便和尿Ye,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这气味对艾莉卡来说已经不算气味了,就像你不会注意到自己家的气味一样,她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混合了动物、泥土和排泄物的味道。她打开简陋的木门——三根绑在一起的树枝,用绳子固定,一推就会发出吱呀声。那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响亮,在雾中传得很远。羊群听到声音,开始SaO动,发出低沉的咩咩声,像是抱怨被吵醒了,又像是在打招呼。
三十只羊。这是她的责任,她的工作,也是她大部分时间的陪伴。她认识每一只,不只是认识,而是了解——它们的X格,它们的习惯,它们的小毛病。那只耳朵有缺口的是玛莎——去年被野狗咬过,当时艾莉卡以为她会Si,但她活了下来,虽然留下了疤痕。玛莎从那之後变得胆小,总是待在羊群中间,从不落单。那只走路一瘸一拐的是老汤姆——他其实不老,只有五岁,但在三年前摔断了左前腿,没有钱请兽医,就那样自己癒合了,虽然癒合得不好,留下了终生的跛行。但老汤姆很坚强,从不抱怨,默默地跟着羊群走,虽然b其他羊慢,但从不掉队。那只总是落单的是孤儿——她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Si了,她是艾莉卡用羊N瓶养大的,所以她对艾莉卡特别亲近,但对其他羊很冷淡,像是不知道自己是羊,以为自己是人。
艾莉卡给它们都取了名字。她知道这很愚蠢,因为它们不是宠物,它们是财产,是资产,是会被卖掉或宰掉的东西。父亲有时候会卖掉一两只来换钱买粮食或工具,当那些她取了名字的羊被牵走时,艾莉卡会假装不在乎,会告诉自己「它们只是羊」,但她心里会有一个小小的、痛苦的地方被撕开。但她还是继续给新来的羊取名字,因为不这样做的话,她的工作就太孤独了。给它们取名字让她感觉不那麽孤独,让她感觉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生命认识她,知道她的存在,在乎她是否出现。这就是人类的需求——被看见,被记住,被在乎。哪怕是被一只羊在乎。哪怕那种在乎只是因为你是送食物的人。
「来吧,」她轻声说,声音在雾中显得柔和而模糊,「该去山上了。早点去,早点回来。」羊群慢慢地走出圈栏。它们不急,因为它们知道目的地,知道那里有草,知道一天会怎麽过。它们的生活是完全可预测的,这让它们平静。它们不需要思考明天,不需要担心未来,不需要问存在的意义。它们只需要吃草,睡觉,活着。它们的世界很简单,简单到令人嫉妒。有时候艾莉卡会想,如果她是羊该多好。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挣扎,不需要承受身为人类的所有复杂的情感和责任。只是吃,睡,存在。这不是更幸福吗?
但她当然不是羊。她是人,被诅咒拥有意识的人,被诅咒会思考的人,被诅咒能够想像不同生活的人。这是人类的悲剧——我们能够想像我们永远无法拥有的东西。羊不会羡慕别的羊,不会梦想成为别的东西,不会躺在夜里想「为什麽是我」。但人会。艾莉卡会。虽然她训练自己不要,虽然她知道这样想只会带来痛苦,但在某些时刻,在某些无法抑制的时刻,她还是会想:如果我出生在贵族家庭该多好。如果我有钱该多好。如果我可以去城市该多好。如果我的生活可以不同该多好。
然後她会强迫自己停止这些想法,会告诉自己「你拥有的已经够多了」,会想起那些b她更惨的人,会提醒自己要感恩。但感恩很难,当你所感恩的只是「至少我有吃的」「至少我还活着」这种最低限度的东西时,感恩就显得苍白无力。
艾莉卡跟在羊群後面,用一根长棍轻轻拍打落後的羊,让它们保持队形。这是她不需要思考就能做的事——她的身T知道怎麽做,她的眼睛知道该看哪里,她的手知道什麽时候该挥动棍子。这就是十年重复的结果。你变成了一个自动机器,一个完美的、不需要意识参与的系统。你的身T接管了,而你的意识可以去别的地方,可以做白日梦,可以胡思乱想,可以什麽都不想。也许这就是幸福——不需要思考,不需要选择,只是做,让时间流过你,然後一天就过去了,然後又是一天,然後又是一天,直到你Si去,而你从未真正活过。
她们走了大约一个小时。路在上坡,越来越陡,地面从平坦的泥土变成碎石和草地。雾还没有散,但随着海拔升高变得稍微薄了一些。艾莉卡知道山坡在哪里——那片草地,被一圈低矮的石墙围着,是几个家庭共同使用的牧场。石墙是很多年前建的,谁建的已经没人记得了,石头上长满了青苔,有些地方已经坍塌,但大部分还立着,标记着边界。这是公共财产,但有不成文的规矩——先到先得,如果你的羊已经在吃某片草地,别人不会让自己的羊去打扰。这是一种没有写下来但每个人都遵守的协议,因为没有这种协议,就会有冲突,有冲突就会有暴力,有暴力就会有Si亡。所以每个人都遵守规矩,不是因为道德,而是因为生存。
羊群到达草地,开始散开,各自找地方吃草。艾莉卡看着它们,确认都在石墙内,没有走散的,然後她找了一块平坦的大石头坐下。这块石头她坐了十年,表面已经被磨得光滑,有她身T的形状。她坐下时,石头冰冷的触感穿过她的裙子,但她不在意。她从口袋里拿出黑面包,开始啃。面包很y。她需要用牙齿用力咬,用唾Ye慢慢软化,然後嚼很久,直到它变成一团Sh润的、几乎没有味道的面团,才能吞下去。这个过程很慢,很费力,但她已经习惯了。在这个时代,食物不是享受,只是燃料,只是让你能继续工作的东西。味道不重要,重要的是卡路里,重要的是它能填饱你的肚子,至少几个小时。
她一边啃面包一边看着雾。雾还是很浓,但有些地方开始变薄,开始透出後面的山脉轮廓。太yAn快要升起了,虽然还看不见它,但天空的颜sE在改变,从灰白sE变成淡淡的粉红sE和金sE。这是一天中艾莉卡最喜欢的时刻——日出前的那几分钟,当世界还在黑暗和光明之间,还没有决定要成为什麽。在这个时刻,一切都是可能的,一切都是暂停的,一切都还没有开始。这是一种虚假的自由,因为无论如何太yAn都会升起,新的一天都会开始,生活都会继续。但在这几分钟里,你可以假装还有选择,假装今天可能会不同,假装奇蹟可能会发生。
当然奇蹟不会发生。奇蹟从不发生在像她这样的人身上。奇蹟是给王子和公主的,是给故事里的人的,不是给牧羊nV的。她的生活会继续,和昨天一样,和明天一样,和她余生的每一天一样,直到她老了,病了,Si了,被埋在村庄後面的小墓地里,墓碑上只有一个简单的木十字架,也许连名字都没有,然後几十年後连那个十字架都会腐烂,消失,没有人记得她曾经存在过。
她吃完面包。她拿出那块乾酪,慢慢地吃,一小口一小口,让它持续更久。乾酪b面包好吃多了,有咸味,有一点酸味,有质感。她闭上眼睛,试图记住这个味道,试图让这个小小的享受延长。这是她今天唯一的奢侈,唯一的不必要的东西,唯一纯粹为了快乐而不是生存的东西。她让它在舌头上慢慢融化,感受每一个味道分子,然後才吞下去。
她喝了一些水壶里的水——从村里的井打的,有点泥土味,还有一点金属味,但还算乾净。水很冷,让她的牙齿刺痛,但很解渴。她喝了三大口,然後盖上水壶,把它放在身边。她需要节约水,因为这壶水要撑一整天,如果喝完了,最近的水源在半小时路程外。
然後她就坐着。看着羊。看着雾。看着天空慢慢变亮。让时间流过她,像水流过石头,不留痕迹。她的脑子渐渐放空,进入一种半冥想的状态,一种不睡不醒的中间地带。这是一种保护机制——当你的工作极度无聊,当你需要在这里待上八到十个小时,什麽也不做,只是确保羊不走丢,你就学会了关闭你的大脑,让时间过得快一点。不是真的睡着——她的意识还在,她的眼睛还在监视羊群,她的耳朵还在听任何不正常的声音。但她的思想停止了,她的自我暂时消失了,她变成了一个纯粹的观察者,一个自动系统,没有情感,没有记忆,没有yUwaNg。
这就是她的工作。不是「照顾」羊,因为羊不需要照顾,它们知道怎麽吃草,知道怎麽活着。她的工作是「在场」,是用她的存在来维持一种秩序,是确保没有野狗或狼来,是确保羊不会走太远或掉进坑里,是代表人类对自然的一种微弱的控制。她是一个象徵,一个标记,一个说「这些羊属於人类」的活动告示牌。
时间过去了。也许半小时,也许一小时,艾莉卡不确定。她没有钟表,没有计时的工具,只能从太yAn的位置和身T的感觉来判断时间。但在雾中,太yAn看不见,而身T的感觉又不可靠——有时候感觉过了很久其实只有几分钟,有时候感觉只有几分钟其实过了一小时。时间在无聊中会扭曲,会变得黏稠或稀薄,会失去客观X,变成某种主观的、流动的东西。
她听到声音时,太yAn还没有完全升起。那是一种不属於这里的声音——不是风的呼啸,不是羊的咩咩叫,不是鸟的鸣唱,不是树叶的沙沙声。是人的声音,但不是正常的人声。是粗哑的、多人的、压抑的,带着某种难以描述的质地——一种兴奋,一种暴力,一种不应该在清晨的山区出现的东西。
艾莉卡的身T在她的意识反应之前就已经反应了。她的心跳加速,她的肌r0U紧绷,她的呼x1变浅。这是直觉,这是一种动物X的东西,在理X开始分析之前就已经启动的警报系统。几百万年的进化在她的基因里留下了这个机制——当危险来临时,你的身T会b你的大脑更先知道。艾莉卡的身T知道。有什麽不对劲。
她站起来,心脏在狂跳。声音从雾中传来,从村庄的方向。这很奇怪。村庄在清晨应该是安静的。这个时间,男人应该在准备去田里g活,nV人应该在做早饭,孩子应该还在睡觉或刚醒来。应该有炊烟,应该有J叫,应该有零散的说话声和工具碰撞声,但应该是平和的,分散的,日常的。不应该有这种声音——这种集中的、多人的、混乱的、充满某种压抑暴力的声音。这种声音意味着混乱,意味着冲突,意味着有什麽事情非常、非常不对劲。
艾莉卡开始走。羊群被抛在後面,但她不在乎了。她的脚自己在移动,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决定。那个声音——那个不对劲的声音——在她的直觉中尖叫着危险,尖叫着「回去,快回去,你的家人有危险」。她开始跑。她的肺在燃烧,腿在颤抖,但她继续跑。雾在她周围旋转,像是某种有恶意的生物,试图阻止她,试图把她困在这个白sE的迷g0ng中。她看不清路,几次差点摔倒。小路上有石头,有坑洞,有滑溜溜的泥土,在雾中全部都看不清。她的脚踩空了,她绊倒了,膝盖撞在石头上,疼痛如电流般穿过她的腿,但她爬起来,继续跑。她的裙子被荆棘g住,撕裂了,但她不在乎。她的脸被树枝cH0U打,划出血痕,但她不在乎。她只是跑,跑,跑,因为那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显地、确定无疑地、无可否认地是错误的,是不应该存在的,是某种黑暗的、可怕的、毁灭X的东西的声音。
然後她冲出雾,冲进村庄。然後她看到了。然後她的世界结束了。
烟。黑sE的、浓密的烟,从几间房子里涌出,在雾中形成扭曲的、不祥的柱子,直冲天空。不是炊烟——炊烟是白sE的,轻飘飘的,温和的。这是火灾的烟,是房屋在燃烧的烟,是木头和茅草和其他东西——其他她不想去想的东西——在高温下分解的烟。火。橙sE和红sE的火焰,在浓烟中T1aN舐着她认识的建筑,发出噼啪的、贪婪的、几乎是欢快的声音,像是某种邪恶的生物在进食,在享受毁灭。还有——还有——
屍T。
人的屍T。
不是一具,不是两具,而是很多具,散落在街道上,在门口,在井边,在她每天走过的、熟悉的、安全的地方。
艾莉卡停下来。不是因为她想停,而是因为她的大脑拒绝处理眼前的景象。这是一种保护机制——当现实太残酷、太极端、太超出正常经验的范围时,意识会暂时关闭,会拒绝接受,会说「这不是真的,这是梦,这是幻觉,这不可能是真的」。她的视觉还在工作,她的眼睛还在看,光线还在进入她的瞳孔,在她的视网膜上形成图像,但她的大脑拒绝组装这些图像,拒绝给它们意义,拒绝承认它们代表的现实。
但现实不在乎你是否承认。现实就在那里,残酷的、不可辩驳的、无法逃避的。
老彼得躺在街道中央,脸朝下,後背有一个巨大的伤口——不是切口,而是砍出来的,深到可以看见脊柱的白sE骨头。伤口边缘是不整齐的,像是用钝器砍的,或者砍了很多次。他的血在地上流成一滩,已经不再鲜红,而是变成暗红sE、几乎是黑sE的、粘稠的东西,像油,像沥青。他的右手还握着一把铁锤——他的工具,他的武器,他试图反抗但失败了。艾莉卡记得他,记得他的笑声,记得他在她六岁时修好她的玩具车,记得他粗糙的手轻轻地m0她的头说「别哭,小姑娘,我能修好它」。现在那双手永远不会再修任何东西了,那个声音永远不会再安慰任何人了,老彼得,善良的老彼得,诚实的老彼得,村里唯一的铁匠,被杀Si了,像动物一样被杀Si了,脸朝下倒在泥土里,在他工作了一辈子的村庄里,在一个平凡的清晨,在没有任何预警、任何理由、任何意义的情况下。
安娜大婶倒在她家门口。她的头颅被劈开了——不是一刀,而是很多刀,像是有人在发疯地砍她,即使她已经Si了也不停手,即使她已经不能动了也继续砍,出於某种纯粹的、病态的残忍。她的脸已经无法辨认,只是一团血r0U和骨头碎片,白sE、红sE、灰sE混在一起,散落在地上。她的身T倒在门槛上,一只手还伸向屋内,像是试图爬回去,试图躲避,但没有成功。艾莉卡记得安娜,记得她乾燥但温暖的手握着她的手,在她第一次来月经时教她怎麽处理,记得她的声音,平静而知识渊博,讲述着草药和身T和生命的故事。安娜接生了她,接生了托马斯,接生了村里几乎所有的孩子。她把生命带到这个世界,现在她自己的生命被夺走了,被残忍地、野蛮地夺走了。
约翰叔叔躺在井边。他的肚子被剖开,不是一刀,而是一个巨大的、粗暴的开口,内脏流了出来——肠子、肝脏、胃,一团Sh润的、闪着光的器官,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像某种可怕的绳子。他显然试图爬走,试图逃跑,但拖着自己的内脏能爬多远?他爬了大约三米,然後倒下了,脸朝向井口,眼睛还睁着,眼神里有某种难以描述的东西——不是痛苦,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某种对世界的最後的、不解的质问:为什麽?为什麽是这样?为什麽是我?艾莉卡记得约翰,记得他的安静,他的善良,记得他在她迷路时背她回家,记得他背上的温暖和他的声音,低沉而安抚人心:「别怕,你安全了。」现在他不再安全了,没有人再安全了。
还有其他人。还有更多的屍T。五具,六具,七具,八具——艾莉卡停止数数。她的视线扫过这些熟悉的屍T——汤姆农夫,玛丽婆婆,年轻的伊莎贝尔,才十岁的小约书亚——每一个都有名字,每一个都有故事,每一个都在一个小时前还活着,还在呼x1,还在做着日常的事情,还在期待着新的一天。现在他们都Si了,都变成了r0U和骨头,都变成了这场屠杀的证据,这场无意义的、残忍的、毁灭X的屠杀。
但艾莉卡没有时间哀悼他们。因为她看到了什麽。因为在所有这些恐怖中,有一个恐怖超越了所有其他的恐怖。
她的家。她的家在燃烧。
在那个瞬间,世界上所有其他的东西都消失了。所有其他的屍T,所有其他的火焰,所有其他的恐怖,都变成了背景,变成了模糊的、不重要的东西。只有一件事是真实的,只有一件事重要:她的家在燃烧,而她的家人在里面。
艾莉卡开始跑。这一次她不是在思考後才跑,不是在权衡选择後才跑,不是在害怕和勇气之间挣扎後才跑。她的腿自己在动,她的身T自己在决定,她的声音自己在尖叫——一个长长的、没有词语的、动物般的尖叫,是一个生物在面对最终恐怖时发出的声音,是所有理X和文明剥落後剩下的原始的、ch11u0的绝望的声音。她冲向那栋燃烧的房子,冲向那些吞噬她童年的火焰,冲向那个即将揭示的、她已经知道但拒绝相信的真相。
热浪像固T的墙一样撞击她。不是温暖,不是炎热,而是一种近乎物理的力量,推着她,试图把她推回去。空气本身在燃烧,在震荡,充满了热和烟和一种化学的、刺鼻的气味——燃烧的木头,燃烧的茅草,还有其他的东西,她不想去辨认的东西。烟雾涌入她的肺,黑sE的、浓密的、有毒的烟雾,让她立即开始咳嗽,咳得肺都要吐出来,咳得眼泪流下来。她的眼睛刺痛,视线模糊,但她继续往前。
「爸爸!」她的声音在火焰的咆哮中显得如此微弱,如此无用,如此绝望。火焰有自己的声音——不只是噼啪声,还有一种低沉的、持续的咆哮,像野兽,像活物。「妈妈!托马斯!」她在尖叫,她知道她在尖叫,但她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火焰吞没了一切,吞没了声音,吞没了空气,吞没了希望。
她冲进房子。那扇她每天进出的门,那扇她今天早上轻轻关上的门,现在只剩下一半,另一半已经烧成灰烬。她跨过门槛,跨进那个曾经是她的家、她的避风港、她的世界的地方,现在变成了地狱的地方。
她看到了。她看到了她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景象,都无法从记忆中抹去的景象,都会在每个夜晚的噩梦中重现的景象。
父亲倒在门内,就在她脚边。x口cHa着一把剑——不是全部cHa进去,而是斜着cHa入,剑柄还露在外面,像某种荒谬的、可怕的装饰。剑刺穿了他的x腔,可能刺穿了心脏或肺,但他没有立即Si去。他的手握着那把剑的刃,握得很紧,紧到割开了他自己的手掌,深深的割口,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混合着x口的血。他试图把剑拔出来。他试图自救。他失败了。他的眼睛还睁着,盯着天花板,或者盯着更远的地方,盯着某个只有Si者能看到的地方。
艾莉卡跪下。她的膝盖撞在地板上,撞得很疼,但她感觉不到。她伸手去m0父亲的脸,那张她看了十六年的脸,那张粗糙但慈Ai的脸,那张会微笑、会皱眉、会在她做错事时温和地责备她的脸。她的手指触到他的皮肤。冰冷。已经开始变冷。生命是温暖,Si亡是寒冷,这是最简单、最残酷的真理。「爸爸,」她低声说,声音颤抖,「爸爸,醒来,爸爸,求你——」但她知道。她知道他不会醒来。她知道那双眼睛虽然睁着,但已经是空的,已经不再是她父亲的眼睛,只是一双眼睛,只是某个Si去的人的眼睛。
她强迫自己站起来。她必须看。她必须知道。她跨过父亲的屍T——这个想法,「跨过父亲的屍T」,这个几个小时前还完全无法想像的想法,现在变成了现实——走进房间。
母亲在房间中央。她倒在地上,身T扭曲成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她的衣服被撕破了,几乎全部撕掉了,露出瘀伤和伤口覆盖的身T。她身上有无数道伤口——不是一次造成的,而是很多次,很多次的伤害,很多次的痛苦。有些伤口是刀剑造成的,深而乾净,但有些——有些是其他东西造成的,是拳头,是脚,是纯粹的暴力。她的脸肿胀,眼睛闭着,但嘴巴张开,像是在尖叫,但没有声音。她的手——她的右手——伸向角落,手指展开,像是想要抓住什麽,保护什麽,触碰什麽。
艾莉卡顺着那只手的方向看去。角落。房间的角落。那个通常放着托马斯的稻草床的角落。
托马斯在那里。
八岁的托马斯。还在做着骑士梦的托马斯。昨晚还抱着木头剑睡觉的托马斯。今天早上还在梦话中说「我会保护」的托马斯。
他蜷缩在角落,双手抱着头,像是试图让自己变得更小,让自己消失,让自己不被看见。这是孩子面对绝对恐怖时的本能反应——缩小,躲藏,祈祷怪物看不到你。但怪物看到了。怪物总是看到的。
他的头颅被击碎了。不是用剑——那太快了,太仁慈了。是用某种钝器,也许是木棍,也许是石头,也许是靴子。一下,两下,三下,也许更多,直到他的头骨破裂,脑组织流出,像某种可怕的粥,白sE和红sE和灰sE混在一起,散落在他身边的稻草上。他的木头剑还在他手边,那把歪斜的、有木刺的、他当作宝贝的剑,没有保护他,什麽也没有保护他。
艾莉卡的膝盖再次弯曲。她跪下,爬向他,像某种受伤的动物。她的手伸向他,但在最後一刻停住了。她不敢碰他。她害怕如果她碰他,这就会变成最终的、不可否认的真相。只要她不碰,只要她不确认,也许这还不是真的,也许这还只是幻觉,也许她会醒来,发现这只是一场可怕的、可怕的噩梦。
但这不是噩梦。她的手终於触到了他。触到了他的手——那只小小的、曾经握着她的手、曾经要她教他写字的手。冰冷。和父亲一样冰冷。Si亡的冰冷。
某种东西在艾莉卡心中碎裂了。不是她的心——这个隐喻太简单了,太不够了。碎裂的是某种更深的东西,某种将她与现实、与理智、与人X连接在一起的东西。那个东西碎了,像玻璃一样碎了,碎成无数片,每一片都在割着她的灵魂。她开始发出声音——不是哭泣,不是尖叫,而是某种介於两者之间的东西,某种人类声带能发出的最原始的声音,某种在面对绝对的、不可承受的痛苦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她不知道她这样多久。也许几秒钟,也许几分钟。时间失去了意义。房子在燃烧,火焰越来越近,热度越来越高,烟越来越浓,但她不在乎。她跪在她弟弟的屍T旁边,在她母亲伸向他的手旁边,在她父亲倒下的房间里,在她破碎的世界里。
她的手在地上m0索,没有目的,只是移动,因为不移动她会疯掉。她的手指碰到了什麽。在血泊中,在灰烬旁,在托马斯的手边,有一个小小的、温暖的东西。她本能地握住了它。
她把它举到眼前。那是一颗石头。r白sE的,珍珠般圆润,大约葡萄大小,表面有细微的螺旋纹路,在火光中闪烁着柔和的光泽。它在她手掌中微微发热,像是某种活物,像是有心跳。
她不知道那是什麽。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石头。也许是父亲从河边捡回来的?他有时候会捡一些漂亮的石头给托马斯玩。托马斯喜欢收集东西——石头、羽毛、奇怪形状的树枝。这一定是他的收藏之一。他Si的时候还握着它吗?他是想要用它做什麽吗?是想要它保护他吗?
托马斯的石头。托马斯的最後的财产。托马斯Si去时握着的东西。
艾莉卡握紧了它。不是因为她认为它有用,不是因为她认为它有价值,而是因为她需要握住什麽——任何东西,任何能让她感觉还有实T的东西,任何能证明她还在这里、还在呼x1、还没有像她的家人一样Si去的东西。哪怕只是一颗无用的石头,哪怕只是她弟弟的玩具。
那颗石头开始变热。不是微微发热,而是真正的热,而且热度在上升。它在她的手掌中发烫,像是内部有火焰在燃烧,像是要把她的手烧穿。艾莉卡想松开手,但她的手指不听使唤。它们握得更紧了,像是被什麽东西控制着,像是她的身T有自己的意志。石头越来越热。她开始闻到烧焦的味道——她自己的皮肤在烧。她看到烟从她的拳头缝隙中冒出。痛。极度的痛。但她无法松开。
然後她听到了笑声。粗哑的、醉醺醺的、满足的笑声。人的笑声。
艾莉卡的头猛地转向门口。她的视线透过烟雾和泪水,看到了轮廓。人的轮廓。很多人。
五个人站在门口,被火光g勒出黑sE的剪影。男人,中年,穿着破旧的皮甲和脏兮兮的衣服,拿着武器——剑、斧头、木棍——武器上还在滴血,新鲜的血。他们的脸在火光中时明时暗,但艾莉卡能看到那些脸的表情——满足,兴奋,某种在施加暴力後的陶醉。他们的眼神在扫视房间,在欣赏他们的作品,在享受毁灭本身。
盗贼。这个时代到处都是盗贼——战争的余烬,饥荒的产物,文明崩溃後从裂缝中爬出的虫子。他们是那些失去了一切所以决定夺走别人一切的人,是那些不再相信规则所以决定制造混乱的人,是那些发现暴力b劳动更容易获得食物的人,是那些已经习惯了杀戮、强J、掠夺的人,是那些眼中人命不值一文的人。
「看啊,」其中一个说,声音像生锈的铁,「还有一个活的。」他往前走了一步,进入房间,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他大约四十岁,胡子上沾着血——不是他自己的,是别人的,也许是艾莉卡认识的人的。他的眼睛是小小的,像猪的眼睛,闪烁着某种原始的、贪婪的光。
「小姑娘,」另一个说,他更年轻,也许三十岁,但看起来更老,被生活磨得失去了所有的柔和,「别哭。你看,哭也没用。他们已经Si了。很快你也会Si。」他说得很随意,很平静,像在谈论天气。
「或者不会很快,」第三个说,露出hsE的、残缺的牙齿,「看她这个样子,还挺nEnG的。应该能玩一会儿。」他T1aN了T1aN嘴唇,那个动作让艾莉卡的胃翻搅。
他们笑了。五个人一起笑了。那笑声——艾莉卡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笑声。不是快乐的笑,不是幽默的笑,而是某种更黑暗的东西。那是享受他人痛苦的笑,是在杀戮和qIaNbAo和掠夺後的满足的笑,是在看到一个nV孩跪在她家人的屍T中间时的兴奋的笑,是人X最丑陋的一面完全暴露、完全不加掩饰时发出的笑,是那种让你明白邪恶不是cH0U象的、不是理论的、而是真实的、具T的、就站在你面前的笑。
他们开始向她走来。五个人,五把武器,五张在火光中显得扭曲和非人的脸。艾莉卡看着他们。她应该恐惧。这是理X的反应,这是能让她活下来——或者至少少受些折磨——的反应。她应该哭泣,应该求饶,应该承诺任何事情,应该变得顺从,应该试图逃跑。这是正常人在面对绝对的力量差距时会做的事。
但某种东西在艾莉卡心中碎裂了。不是她的理智,不是她的求生本能,而是更深的东西——那个将她与正常人类社会连接在一起的东西,那个让她相信世界是有秩序的、有规则的、有意义的东西,那个让她相信善会被奖励、恶会被惩罚、努力会有回报、Ai会被Ai回报的东西。那个东西碎了,完全碎了,碎成灰尘。
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原始、更纯粹、更可怕的东西。愤怒。不是普通的愤怒,不是「我很生气」那种可以用理X平息的愤怒,而是那种燃烧一切、吞噬一切、变成你的全部存在的愤怒。那种让你愿意用灵魂交换复仇的愤怒,那种让你停止害怕Si亡因为Si亡已经不再是最坏的事情的愤怒,那种改变你本质的愤怒。
她的手中,那颗托马斯的石头越来越热。热到她的手掌一定在冒烟,热到皮肤一定在起泡,热到任何正常人都会松开手。但艾莉卡没有松开。她握得更紧。用尽所有的力量,用尽所有的愤怒,用尽所有的悲伤,用尽所有她曾经是的东西和她将要成为的东西。
「奇怪,」离她最近的盗贼说,停下脚步,「她在g什麽?手在cH0U搐。吓傻了?」他转向他的同伴,咧嘴笑,「我见过这种情况。有些人被吓得疯了,就开始做奇怪的——」
艾莉卡握紧了石头。用超过人类极限的力量。石头碎了。
那一刻,世界改变了。不是隐喻,不是诗意,不是b喻,而是真实的、物理的、客观的改变。
艾莉卡感到某种东西在她T内爆炸——像是她的x腔被从内部撕开,像是她的灵魂被y生生拉扯出身T然後又被塞回去但已经不一样了,像是某扇一直紧闭的、用铁链和锁封住的门被暴力踢开,像是她的意识突然连接到了某个更大、更深、更古老、更可怕的东西,某个不应该被触碰的东西,某个人类不应该知道的东西。
痛。极度的、难以想像的、超越身T的痛。不是她烧伤的手掌的痛——那种痛相b之下变得微不足道。这是更深的痛,是灵魂层面的痛,是意识被强行重组的痛,是人类的大脑试图处理它从未被设计来处理的资讯时的痛。像是有人在她的头颅里塞入了太多东西,太多的感知,太多的资讯,太多她不应该知道、不应该看到、不应该理解的东西。她感觉她的意识在撕裂,在分崩离析,在试图容纳某种太大、太强、太多的东西。
她尖叫了。不是因为恐惧,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纯粹的、物理的痛苦。这是一个人类意识在突破限制时发出的声音,是灵魂在被强行改变时发出的声音。那声音甚至不像人类的声音,更像某种动物的,某种正在被活生生撕碎的生物的声音。
然後——在痛苦中——在那难以承受的痛苦中——她看到了。
光。
不是火焰的光,不是太yAn的光,不是任何她曾经见过的光。这是某种更纯粹、更本质的东西。她看到世界是由光组成的——每个物T,每个表面,每个原子都在反S光、x1收光、发S光。光不再是她看到东西的媒介,而是她看到的东西本身。她看到光子的流动,看到它们从火焰中喷出,撞击墙壁,反弹,折S,g涉,形成她一直以为是「现实」的东西。
她看到了太多。她的眼睛还在看着房间、火焰、盗贼,但同时,她看到了更多——她看到了这些盗贼走进村庄时的画面,看到了他们踢开门时的画面,看到了他们举起武器时的画面,看到了他们杀Si彼得、安娜、约翰时的画面,看到了他们冲进这间房子、看到父亲、刺剑、看到母亲、施暴、看到托马斯、举起石头——的画面。光记住了一切。光记录了一切。光是宇宙的记忆,而现在,不知道为什麽,不知道怎麽回事,她可以读取光的记忆。
「什麽——」离她最近的盗贼说,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变得扭曲,像是来自水下。艾莉卡看着他。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她没有训练,没有知识,没有指导,没有控制。她只是本能地——像溺水的人本能地挥动手臂,像窒息的人本能地想要空气——试图抓住这些光,试图做点什麽,任何事,来阻止这些人,来让他们痛苦,来让他们看到,来让他们——
光扭曲了。
不是物理上的,而是某种更深的扭曲。艾莉卡感觉到光在她的意志下弯曲、折S、改变路径。她没有控制它——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控制——她只是在尖叫,在她的意识深处尖叫「让他们看到!让他们看到他们做了什麽!让他们看到那些Si者的脸!让他们看到痛苦!让他们看到!」
盗贼们停下了。他们的脸sE变了。他们开始看到某种东西——某种艾莉卡看不到的东西,某种只存在於他们的视觉中的东西。光在欺骗他们的眼睛,在向他们的大脑发送错误的资讯,在创造幻象,在让他们看到艾莉卡想要他们看到的东西。
第一个盗贼开始颤抖。他的眼睛睁大,盯着空气中的某个点——但那里什麽也没有,或者说对艾莉卡来说什麽也没有。对他来说,也许有某种东西,某种可怕的东西。
「不,」他低声说,声音在颤抖,「不,那不是...那不是我做的...我没有...」他开始後退,绊倒,摔在地上,但他的眼睛还是盯着那个看不见的东西。「走开!你已经Si了!你不能——」
第二个盗贼开始挥舞他的剑,砍向空气,砍向看不见的敌人。「来啊!」他尖叫,「来啊!我再杀你一次!我——」他的剑砍在墙上,砍出一个缺口,木屑飞溅。他继续砍,疯狂地砍,像是在和某个只有他能看到的怪物战斗。
第三个盗贼跪下了,双手抱头,开始哭泣——一个成年男人,一个刚刚杀了至少三个人的男人,一个几分钟前还在笑的男人,现在像婴儿一样哭泣,像孩子一样颤抖。「对不起,」他哭喊,声音凄惨而真诚,「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要我只是我只是对不起求你饶了我求你——」
艾莉卡看着这一切,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麽。她的手还握着碎裂的石头的粉末——它在发光,在她的手掌中闪烁着柔和的、r白sE的光,照亮了她烧伤的、起泡的皮肤。她感觉到某种东西在流动——从石头的残骸到她,或者从她到石头,或者两者之间,一种能量,一种力量,一种她完全不理解的东西。她感觉到她在控制光。但她不知道怎麽控制。她不知道她在做什麽。就像一个从未游泳的人突然被扔进深水——你会挣扎,会乱动手脚,会试图保持漂浮,也许你会成功,也许你会淹Si,但你肯定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不知道哪个动作是有用的、哪个是没用的,你只是在拼命地、混乱地、绝望地尝试一切。
光在失控地扭曲。艾莉卡能感觉到它,虽然她看不到。她能感觉到光线在她的情感、她的愤怒、她的悲伤的影响下疯狂地弯曲,在向盗贼们展示某种东西,某种可怕的东西。她能感觉到他们的恐惧——不是看到,而是某种更直接的感觉,像是通过光本身传回来的反馈,他们的恐惧在光中留下印记,而那印记传到艾莉卡这里。她能感觉到他们看到的东西越来越恐怖,虽然她不知道那是什麽。
第四个盗贼突然拿剑刺向他身边的第五个盗贼。「你不是真的!」他吼道,眼睛瞪得巨大,充血,「你是幻觉!你是恶魔!」剑刺入第五个盗贼的x膛,深深地刺入,直到剑尖从背後穿出。
血喷出来。真实的、温热的、红sE的血,喷在第四个盗贼的脸上,喷在墙上,喷在地上。第五个盗贼低头看着x口的剑,脸上是完全的、纯粹的困惑。「为...为什麽...」他说,声音微弱,带着气泡声——他的肺被刺穿了,正在充满血Ye。「我们是...同伴...」然後他的膝盖弯曲了,他倒下了,先是跪下,然後完全倒下,脸朝下,剑还cHa在他的背上。
第四个盗贼看着自己的手,看着那把沾满血——真实的血——的剑,然後开始尖叫。不是愤怒的尖叫,不是战斗的吼叫,而是纯粹的、疯狂的、恐惧的尖叫。「不!我不是!我没有!他不是真的!他是恶魔!他是——」他开始往後退,踩到屍T,摔倒,爬起来,继续後退,继续尖叫。
艾莉卡看着这一切。她不明白。她只是想让他们看到——看到他们的罪,看到他们杀的人,看到那些Si者的脸,看到痛苦。但她没想到他们会自相残杀。她没想到光会这样彻底地扭曲他们的现实。她没想到她的愤怒和悲伤会转化成这种...这种...
她不知道该叫它什麽。
突然,一切停止了。光回到正常。石头的能量耗尽了。那种流动,那种连接,那种力量,全部消失了,像从未存在过一样。艾莉卡倒在地上,她的身T像是被掏空了,像是她的骨头被cH0U走了,像是她的肌r0U变成了水。每一块肌r0U都在痛,每一根神经都在燃烧,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她躺在那里,喘息着,颤抖着,无法动弹。
四个盗贼还活着。他们站在那里,或跪在那里,看着Si去的第五个同伴,看着彼此,看着艾莉卡。他们的脸上是纯粹的、原始的、压倒X的恐怖。他们看艾莉卡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猎物,不再是看一个受害者,而是看某种完全不同的东西——某种不应该存在的东西,某种违反自然规律的东西。
「妖nV,」其中一个低声说,声音在颤抖,「她是妖nV。巫术。这是巫术。」
「恶魔,」另一个说,「恶魔附身。我们...我们必须离开。我们必须——」
他们不再想杀她了。他们不再想qIaNbAo她了。他们只想逃跑。他们转身,绊绊撞撞地冲出房子,踩过他们同伴的屍T,撞在门框上,摔倒,爬起来,继续跑。他们的尖叫在村庄中回荡——不是胜利的吼叫,而是恐惧的尖叫,是猎人发现自己变成猎物时的尖叫,是理X的人面对不理X的事物时的尖叫。那声音渐渐远去,最後消失在雾中。
寂静。
只剩下火焰的噼啪声。只剩下艾莉卡的呼x1声。只剩下这个充满屍T和烟雾和破碎的房间。
艾莉卡躺在地上。她想动,但动不了。她想站起来,但她的腿不听使唤。她想哭,但没有眼泪了——她的眼睛乾燥,灼热,像是泪腺已经烧乾了。她只是躺着。在她父亲的屍T旁边。在她母亲的屍T旁边。在她弟弟的屍T旁边。在她破碎的家中。在她破碎的世界中。在她的手掌中,那些发光的粉末慢慢散去,像是某种魔法的灰烬,飘散在空气中,消失。
她看着天花板——那个正在倒塌的、燃烧的天花板。她想,也许它会倒下来,把她埋在下面,让这一切结束。也许这样更好。也许她应该和她的家人一起Si去,应该烧成灰烬,应该消失,应该不存在。
但天花板没有倒下来。至少现在还没有。
然後,在远处,她听到了新的声音。马蹄声。很多马蹄声。有规律的、整齐的,不是盗贼混乱的脚步,而是训练有素的骑兵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艾莉卡闭上眼睛。她不在乎那是谁了。她不在乎会发生什麽了。她不在乎她是活还是Si了。她只是躺着。等待。等待一切结束。
但一切不会结束。这只是开始——不是她想要的开始,不是她选择的开始,而是被创伤和偶然和某种她完全不理解的力量强加给她的开始。这是觉醒时代的第一个瞬间,是一个新纪元的第一声啼哭,是人类重新学习如何触碰那些应该被遗忘的力量的第一课。而这一课的代价,是一个十六岁nV孩的全部生命,她的家人,她的童年,她的清白,她的理智,她的灵魂。历史不会记录她的痛苦,只会记录她的力量。但在这个血泊与火焰的清晨,在这个没有名字的村庄,在这个即将被遗忘然後被神话化的角落,真相还在——ch11u0的、残酷的、不可辩驳的。
觉醒不是礼物。觉醒不是祝福。觉醒不是被神选中。觉醒是伤口——是灵魂的撕裂,是意识的破碎,是人X的崩解。觉醒是当一个人失去一切、承受超过人类极限的痛苦、在绝望的深渊中触碰到某种不应该被触碰的东西时发生的事。觉醒是诅咒。
而这个诅咒会改变世界。它会创造英雄和怪物,会引发战争和革命,会建立帝国和摧毁文明,会被歌颂和恐惧,会被追求和逃避,会成为希望和绝望的源泉。但在所有这些之前,在它成为历史、成为传说、成为神话之前,它首先是一个十六岁的牧羊nV,跪在她Si去的家人中间,握着一颗碎裂的石头,不明白发生了什麽,只知道她的世界结束了。
而某种新的、可怕的东西,开始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艾莉卡听着那声音,躺在血泊中,手中握着那些散发微光的粉末。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麽。她不知道那些骑士是谁,会对她做什麽。她不知道她刚才做的事情意味着什麽,不知道那GU力量是什麽,不知道为什麽一颗普通的石头会碎裂然後释放出那种...那种...她不知道该叫它什麽。
她只知道一件事,知道得清晰而确定:
她的旧生命已经Si了。和她的家人一起Si了。和这个村庄一起Si了。和那个相信世界是安全的、可预测的、有意义的艾莉卡一起Si了。
而某个新的东西——某个她不认识的、不理解的、可能会害怕的东西——正在她的屍T上诞生。
这就是觉醒。这就是第一滴泪如何落下,如何凝固成石头,如何等待了八百年,如何在这个清晨找到了它的宿主。这就是魔法如何回到这个世界——不是通过光荣的召唤,不是通过神圣的仪式,而是通过血、火、Si亡、绝望。
这就是新时代如何开始。而这个开始,是用屍T铺成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