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冬季真正来临时,于熙春正式搬离骆以朗的住处。
骆以朗在大楼前停好车,跟着她一同下车,替她搬下行李箱。
他这才发现她的行李很轻,东西很少,像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真的不用我帮忙搬上去吗?」他犹豫地问。
「不用,其他东西搬家公司都已经送上去了。」她没有看他,声音平静:「一个行李箱而已,这里有电梯,我自己可以。」
「熙春……」
「谢谢你帮我。」于熙春微笑,「以朗,再见。」
「对不起,我明知道你……」骆以朗握住她的手。
「事到如今,就不要说这种话了。」
于熙春挣脱他的手,往後退了一小步,朝他温柔微笑。
「只是分手而已。而且我们是好聚好散。」她故作轻松地说:「毕竟,有哪个前男友还会帮前nV友搬家的?」
骆以朗望着她,低声叹了口气。
「真的很对不起。」他知道于熙春已经没有亲人。
于熙春垂下眼帘,没有回应。
再多的道歉,也唤不回温暖的春天,又何必要说?
「熙春,我知道我没资格这麽说。但我觉得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我希望你能遇见真正喜欢的对象。」
真是无用的祝福。
她已经决定不再谈恋Ai了。
「外面天气很冷,你早点回去吧。」她推着骆以朗上车,替他关上车门。
他看起来还想说些什麽,但被她阻止了:「骆以朗,你什麽错都没有。我本来就是一个人生活,现在只是回到原样而已。我们互不亏欠,谢谢你陪我走了这麽一段路。我们还是有过很美好的时光。」
——以後有缘再见吧。
当车子扬长而去,她轻声说。
「挡到了。」一道低沉的男声倏然响起。
于熙春一愣,转过头,男人苍白的脸映入眼帘。
他浏海落下来,遮住眉眼,整个人Y沉沉的。
「噢、啊!不好意思。」她匆忙抹掉眼泪,拉开挡在门口的行李箱。「我刚没注意到,抱歉。」
东西已经挪开,男人却一动也不动,只是一直定在原地,将脖子缩在围巾里。
难道是她脸上还有泪?她蹙起眉头,伸手抹抹眼角。
什麽都没有。那男人还在看。
于熙春注意到,这男人长得很高,含x却有点严重,是因为天气冷才缩成这样吗?还是典型的上交叉症候群……不对,这时候犯什麽职业病?
「请问,您还有什麽事?」于熙春纳闷地问。
对方依然沉默。
她忽然想到,这个人大概是这栋楼的住户。难道是因为没看过她,好奇她是谁?
「噢,您好,我是今天新搬来的……」
话还没说完,只见那男人手抄着口袋,轻哼了一声。
「变丑了。」
啊?
于熙春微瞠双眸。
下一秒,男人悠悠地走了。
什麽?谁变丑?她吗?怎麽有种莫名其妙被骂的感觉……
还没想通究竟发生什麽事,手机忽然响起,是一通国际电话。
「嗨,小春。是我。」
「Dyn哥?」她惊讶出声,莫名有点紧张:「你、你怎麽会打给我?」
「还好,你还认得出我的声音。」对方哈哈大笑。
Dyn的笑声一如记忆中爽朗。多亏这笑声,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莞尔道:「我怎麽可能忘记?你可是我最敬重的前辈和恩师。」
「夸张了吧,讲得我好老喔,你也没b我小多少!」
「我们好久没联络了……」想起两人最後一次见面,她喉咙有点发紧:「Dyn哥,你最近还好吗?」尽管已是两年前的事,依然记忆犹新。
「噢,我很好啊。我最近对瑜珈有点兴趣,跑来澳洲的瑜珈村进修,顺便避个冬……」
于熙春有点意外。以前总看他到处参加课程、考取各种运动证照,她曾问他怎麽不直接到国外上课,师资和证照含金量都更有保证,那时他只是淡淡地说不想离开。
「小春,那你呢?一切都好吗?」他声音低了几分。
于熙春听出他的关心,内心顿时涌上复杂的情绪,有难过也有高兴。
「还可以,就和以前差不多。」
她一度想告诉他骆以朗的事、想说她又变回一个人生活了,甚至忍不住想问:你觉得我真的可以吗?
但这些话难以填补这两年的空白。生命里太多来来去去,最终只能以一句「差不多」来概括。
「你的眼睛也还是老样子吗?」Dyn问。
于熙春怔愣半晌,忍不住笑了。
「不瞒你说,我刚刚还在想,嗯?我的眼睛怎麽了吗?」
「这代表你已经适应了——真是太好了,小春。」
她能想像Dyn在手机那端微笑的样子,也不禁扬起唇角。
「是啊……真是太好了。」
十九岁那年冬天,于熙春送走她这辈子最Ai的人。
母亲的手握起来是什麽感觉,迄今她仍记得很清楚。
一片片修剪圆润的指甲,指尖粗糙,指腹结着厚茧,纹路蔓生的掌心m0起来却柔软温热……紧握她的手,于熙春眼里都是泪,没看清母亲的表情。
她只记得两件事。
母亲声音破裂颤抖,说你要好好过日子。
还有,母亲手心的温度。
握着她的手,她感觉到母亲手里的温度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流失殆尽……
直到冷却,直到僵y,直到无声无息。
母亲的时间,永远停在那个冬夜。
送走母亲後,她开始练习一个人生活。
却发现自己的身T坏掉了。
人类是恒温动物,身T自带T温调节系统,热时流汗喘气、冷时收缩颤抖……T内自成一座小宇宙,日月运行皆有其规律,不因外界轻易改变。
于熙春却有点不一样。
——只要与人对视,就会有风吹向她。
她的四季被澈底颠覆,冷热失衡,变动跌宕,大病小病接连不断,眼前昏天暗地,窝居在家不敢见人,高中同学各自升学,交好的朋友逐一走散,生活崩坏失序……
後来她发现,风并非完全无法捉m0。
对方喜欢她,风就是暖的。
对方不喜欢她,风就带来冷冽严冬。
她的身T就是风向球,估算所有被Ai的可能。
和妈妈一起生活过的地方,隔壁住了一对夫妻。
他们对她很好,知道她失去亲人,时常邀她一起吃饭、一起过节——他们的眼神既温暖又和煦。
夫妻俩有个b她长两岁的儿子,他嫌本名拗口,要她叫自己Dyn。
Dyn是她见过最善解人意的人。
也这世上唯一知道她能力的人。
他从没怀疑她是幻想或发疯,也没把她当怪人,而是打从心底相信她。
于熙春问过,为什麽他愿意相信这种事?
他笑着说,因为他认识b她怪一千倍的人。
Dyn很喜欢跳舞,未来想加入专业舞团,上大学只是为了混个文凭。但因为长年跳舞,膝盖半月板损伤,不能继续高强度训练。
休养期间,他开始接触其他运动,其中就包括皮拉提斯。
皮拉提斯,由德国约瑟夫.皮拉提斯JosephPites在20世纪初期所创立。起初用於帮助士兵复原伤势及恢复肌力,因此与复健、物理治疗、运动科学有高度连结……Dyn总是滔滔不绝地说。
他学得颇有心得,不久後就跑去参加师资培训,拿了几张证照。
在他影响下,于熙春也开始尝试这项运动。
刚开始只是想转移注意力,顺便让自己身T强壮一些,但透过运动,她逐渐找回身T感知、慢慢学会如何控制这具崩坏的身T,与这个奇怪的能力和平共处。
也渐渐地,适应了没有母亲的生活。
「一开始还觉得困扰,现在却习惯到几乎忘了它的存在。」
此刻,于熙春捧着手机微笑。
她抬起头,看向自己即将搬入的新大楼,忽然觉得心情不一样了——
如果连这种不像话的能力都能习惯,回到一个人生活,又有什麽好怕的?
「谢谢你打给我,Dyn哥。」
「虽然不知道你g麽突然谢我,但我就接受啦,不客气。」Dyn笑着说。「不过啊——小春,我联络你,除了嘘寒问暖外,还有另一件事……」
「嗯?什麽?」
「你应该还没转行吧?」
「当然。我还在你介绍的那间皮拉提斯教室教课。」于熙春不懂他怎麽突然问起这件事,忍不住笑问:「怎麽?你要介绍学生给我吗?」
「你猜对了。」
他语气突然变得很郑重,甚至带着一点无奈。
「亲Ai的小春……这件事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拜托谁了。」
就在通话的同时,于熙春注意到有人朝这里走过来。
是刚刚那个Y沉的男人!
没想到自己竟然讲了这麽久,也没想到那个人这麽快就回来……她莫名觉得尴尬,左手握着手机,右手拉起行李箱拉杆,匆匆往大楼里走。
「Dyn哥,你等我一下喔,我进个电梯,等等回你!」
「哦哦好,不急啊。不然我还有你的Line呀,我把资讯传给你……」
「好!」她随口一答,挂断电话後飞快走进电梯,按下关门键。
就在此时,那个男人也走进大楼,正朝她直直走过来——
这个人走路怎麽这麽快!
趁他还没看过来,于熙春低头用力戳戳戳,恨不得赶快关门。
快点关门吧……她最不喜欢和别人一起搭电梯……而且还是个疑似说她丑的陌生人……
就在门关上的瞬间,一只手撞了进来。
于熙春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他的手被门夹住,再松开。
电梯门敞开,男人缩回手,捂住自己的手。
「……好痛。」
他用「-_-」的表情说。
……好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