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证。
艾利欧克垂下眼皮，将脸埋进被子里。
「艾利欧克？」
「我有点累……想睡了。」
他随口找了藉口搪塞，亚锡顿了半晌，轻声说道：「好吧，晚安。」
艾利欧克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你回床上去睡。」
「知道了。」
他听见布料的窸窣声，猜想亚锡也睡下了。於是不动声sE地长吁了一口气。
保证……是什麽样的东西。
对於一份事物，向人约定自己一定会做到，用双方的情谊担保。也就是一种「承诺」。
类似的东西，例如契约，都是违背了必须付出代价的事物。
但口头承诺不是这样一个具有强制力的东西。所以，艾利欧克不必将它放在心上才是。
……可是亚锡的神情，和他的语气，那麽的郑重其事。
艾利欧克翻过身，背对亚锡的床位，额头上的毛巾再次掉落，但他无视了它。
心情好混乱，好茫然，好烦躁。
昏沉之中，他想起曾有一个人，也对他煞有介事地说：你是为了变得幸福才出生的。
事实才不是这样呢。老家的人们全都看不起他，这里的人们将他当作异类，他连最基本的公平都得不到，遑论幸福。
他好想相信那句话，相信自己的诞生是有意义的。所以他才一路挣扎到了今日，现在遇到另一个对他做出承诺的人。
但这个人的理由是什麽，他不知道。可他做出的承诺又那麽美好，美好到不像艾利欧克能拥有的。
请告诉我相信你的理由……如果你是真心说出那句话的话。
亚锡最近很早起。
艾利欧克睡得晚，当他醒来时亚锡早就不在房内。碍於自己之前任X过了头，他没那个脸皮去问对方最近都去做了什麽，因此只是m0m0鼻子，一起床就到教会的藏书室里找拉b作伴读书。
当他第三次拿起同样的书，一旁的拉b打瞌睡跌下椅子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响，他才对自己叹了一口气。
「去外面看看吧。」
关於亚锡此时此刻人会在哪里，艾利欧克并非毫无头绪。
塔利尔斯教会的中庭，是一块宽阔的草皮上附有以石头作为地面的圆形广场的空间。艾利欧克沿着长廊走过去，一眼就能看见广场上两个打得正激烈的身影。
「——要确实踩好步伐喔！」
「是！」
莉b高举木剑，踏着轻盈脚步向亚锡步步紧b，动作快得宛如闪电，金sE长发在半空中摇曳不止；而亚锡虽然手持木剑格挡下每一个招式，从他的表情和动作来看，却是很勉强的样子。
眨眼之间，亚锡的步伐稍微犹豫了一下，莉b顺势翻腕出招，将亚锡重击在地。目睹一切的艾利欧克忍不住轻cH0U了一口气。
「不用担心，莉b没使出全力喔。」
一道温和嗓音响起，艾利欧克回过神，发现同样站在长廊上观战的耶露b。
「……为什麽不使出全力？」
耶露b露出对这个疑问感到意外的表情，定睛望着艾利欧克好一阵，才温和一笑回答：「要是莉b使出全力的话，亚锡大概——不，是一定会Si喔？」
「……」艾利欧克木然，「喔。」
广场那头，亚锡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甚至没拍掉身上的草屑尘土，再次摆好了架式。莉b见状，似乎是赞同地「哦」了一声，二话不说又扬起木剑迎击上去。
连外行人都看得出来，这场b试根本是莉b单方面的辗压，让人忍不住用怜悯的目光看向亚锡。
艾利欧克也一样。
这就是他这几天在做的事情？为什麽突然想这麽做，甚至不惜让自己变得这麽狼狈？——尽管抱着满腹疑问，艾利欧克仍站在原地遥遥守望着。
因为相信着他。
「——啊啊。」
突然有人发出极其厌烦的声音。耶露b对此置之一笑。
「早安，伊芙。」
「帕诺特大人。」
伊芙没看向他们，视线落在广场中央的两个人影上，露出一贯的臭脸：「明明病才好没多久，你们竟然放任他乱来？」
耶露b耸耸肩，「有什麽关系，反正他今天很有JiNg神。」
「没错是没错。」伊芙闷闷地说，「你平时明明很保护病人的。」
「谁劝得动他。」
艾利欧克有所感应似地转过头，直接碰上伊芙和耶露b的目光。
「……我吗？」
「不，没事。」耶露b摇头一笑。「你身T好多了吗？」
「已经好多了，谢谢。」
「幸好，看来确实只是个感冒。」她停顿了一下，「这应该是你魔力逐渐恢复的前兆，所以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伊芙说：「等亚锡养病完，你们也差不多要继续进行任务了。上一次任务造成的人员伤病，造成太多任务耽搁，现在有很多事等着你们做呢。」
「伊芙，你太咄咄b人了吧。」
「哪有啊，这是实话。」伊芙嘟哝道，「薪水都准备好要发给他们了。」
艾利欧克：「薪水？」
「嗯，虽然现在稍微晚了点。不如现在就给你吧。」
伊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卷，摊开後交给艾利欧克。纸条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最底部写着艾利欧克的名字。伊芙手指轻点，说：「猎人四处奔波，随身带着这麽多钱也不方便，所以我们都用这个提领券，之後需要用钱拿去金铺换就好了，和协会有契约的国家都能用。」
艾利欧克点点头，仔细看了券上的金额，小声说道：「这麽多啊。」
才做了两个任务，加入前线支援小组不到三个月，竟然能抵他在分析师总部半年的薪水。好恐怖。
「毕竟为了人们出生入Si，这个报酬很合理。」
艾利欧克的肩膀一沉，亚锡伸手搭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则很不客气地朝伊芙伸出：「我的呢？」
伊芙翻了个白眼，掏出另一个纸卷拍在他手上，意有所指地瞪着他：「我看你是翅膀y了。」
「我只是勤奋好学。」
「平常不勤奋，挑在刚生完病的时候？」
「老师，现在不活动筋骨，以後可不是只有生病而已了。」
伊芙的目光简直要冒出火来，亚锡往艾利欧克身後躲了一下，只听她乾笑一声：「藉口不错，自己好自为之。」
说罢便转身离开。耶露b向两人微笑致意，走向独自留在广场中央的莉b，长廊Y影下便只剩下艾利欧克和亚锡两人。
艾利欧克侧了侧身子，低声说：「很热。」
「抱歉。」
亚锡放下搭在艾利欧克肩上的手，他顿时又觉得身边很空。
真奇怪。
「前线的薪水怎麽样？很高吧。」
艾利欧克沉默了一下，再次确认纸条上的金额，轻叹道：「是挺不错的。」
亚锡身子一偏靠在长廊柱上，垂下视线，「挺不错的——三个Ｄ级任务就能保证一整年不愁吃穿，甚至是按照馨国首都物价来算。难怪这麽多人想当妖JiNg猎人，没见过这麽好赚的职业了。」
「你也是？」
他盯着地面看，淡淡道：「我不晓得。」
拉b是为了复仇，戴特里安和托克是为了钱，赛拉诺和葛蕾丝是因为过人的天赋。
亚锡扬起视线望向艾利欧克，捕捉到对方眼中的狐疑，笑得有些苦涩：「我是真的不晓得。总觉得做什麽都行，就一路m0爬滚打来到这了。」
艾利欧克说：「平凡人光是m0爬滚打，是成为不了副团长的吧？」
「谢谢你哦。」亚锡眯眼轻笑，「你倒是学会安慰人了。」
艾利欧克皱起眉，反问道：「那你特地和贝辛可拉小姐练习，是为什麽呢？」
亚锡回答：「为了活动筋骨啊。」
「骗人。」
「唉，我为什麽要骗你嘛。」
艾利欧克撇过头，闷闷地想着，会因为意识到亚锡在敷衍而感到落寞的自己怕不是疯了。
「……你之前说过，自己会成为猎人是迫不得已的，现在又说自己不晓得。」他沉默半晌後，开口说道：「哪一边是真的？」
亚锡偏头说：「就是因为不晓得，所以迫不得已只好当猎人啊。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是这样子吗。
「那你为何要这麽努力呢？」
亚锡停顿了一阵，了然般地低声说道：「这样啊，你无法理解是吗。」
艾利欧克反问道：「理解什麽？」
「像你或是拉b，你们都是有天赋的人……以及，目标明确的人。所以大概无法理解我这种人的心情吧。」亚锡耸了耸肩，「不晓得自己有什麽特别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麽，然而还是必须为了挣口饭吃而努力，在你们看来这种作为很没意义吧……是叫做得过且过吗？」
「……可是，你——」
「但这就是我们的生存之道啊。」亚锡再次抬起眼皮，枫红sE虹膜映照午後的日光，神情平静的诉说，「没有才能、没有理想，没有什麽伟大到可以被抬头挺x宣告的事物，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因此才得在能力范围之内，拚尽全力地去寻找，那怕最後只是一场空——」
他突然浅浅一笑，「——我只是想要证明自己存在过。」
艾利欧克凝视着他，半晌後才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x1。
所以一直以来，亚锡确实没有敷衍他。
就算没有宏大的梦想，也可以堂堂正正站立在yAn光下，像亚锡现在的模样一样……是吗？
……就算是我也可以……
「——嗯，休息够了。」亚锡突然伸了一个懒腰，「我要继续去练习了。你呢？这几天都在看书对吗？」
「是啊。」
「偶尔也出来晒晒太yAn啊。」
艾利欧克斜睨着他，「这不是出来了吗。何况这里的藏书室有不少之前没接触过的魔法，我想多看一点。」
听了这番拒绝，亚锡小声道：「怎麽到哪都离不开书啊。」
「你还没习惯？」
「习惯了，如果你没在看书才奇怪呢。」亚锡深感同意，但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我就不懂有什麽好看的……」
「可好看了。」艾利欧克说，「你又没试过。」
「你怎麽知道我没有？」亚锡说，「虽然我上一次认真读书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我最近不是有在看你给我的巫咒书吗？」
「那你为什麽还——」
广场上，莉b朝这边喊道：「还要继续吗？我有点想吃点心了耶！」
亚锡回应道：「麻烦你，再练习一下就好！」
「哎——」
「反而贝辛可拉小姐看上去更像是被训练的那一个。」艾利欧克淡淡道，「你还是早点去把训练做完吧。」
亚锡点点头，露出莫名恭敬的表情，「知道了先生。」
「闭嘴。」
「怎麽还是一样一点玩笑都开不起啊。」
他迈开步伐向广场走去，艾利欧克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亚锡。」
被叫到名字的人回头，「嗯？」
「不要太勉强自己。」说完，艾利欧克又补充一句：「回房前记得把身T洗乾净。」
亚锡愣了一下，失笑道：「我知道了。」
当天深夜，艾利欧克从睡梦中醒来。
他没有做恶梦，甚至还算睡得舒服，只是很突然地在半夜醒来而已。然後他转过头，发现隔壁的床位——是空的。
怎麽这麽晚还没回来。艾利欧克皱起鼻子，心想明明对看着亚锡爬ShAnG这件事有印象的。然後他又为自己的心态感到陌生且困惑。
……算了，自己也曾经因为刻意躲着亚锡而深夜才回到房间里过，对方现在的行径只能说是彼此彼此。只是自己已经开始习惯身边有人陪着睡觉的感觉了，一时没看到这段时间以来的室友，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翻身下床，随手拿起分析师的制服长袍充当御寒的外套穿上，走出房间。
夜sE漆黑而安静，深夜的教会走廊上没有半个人影，所有的魔石灯都已经熄灭。艾利欧克凭着记忆走在没有光照的廊道上，一路m0到今天看见亚锡和莉b练习的那个广场边，果然一眼就看见亚锡坐在广场中央的背影。
夜空还算晴朗，艾利欧克的视线渐渐习惯黑暗，发现他正一个人坐在那里，仰头望着星星发呆。
「……你怎麽在这里？」
亚锡头一偏，朝着艾利欧克所在的屋檐下问道：「艾利欧克？」
「嗯。」
「吓Si我了，一声不响地站在那。」
「你不也一样。」艾利欧克来到广场上，坐在他身旁，「你在这里做什麽？」
亚锡说：「实在睡不着就跑出来了，想说还可以再练习一下。但是到了这里以後，突然又没什麽心情了。」
艾利欧克倾身去看，果然在他身子另一侧放着一把木剑。
「你果然还是很努力啊。」
「有吗？我都没练习了耶。」
「可是你有想到要练习啊。」艾利欧克望向他的脸，眨着眼试图找到他的目光，「那不就代表，其实你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吗？」
亚锡安静了一阵，说：「是这样吗？」
「是啊。」
他伸手m0了下木剑，沉默着不知在想什麽，最後轻声开口道：「其实我还是很困惑……应该说我想不通，关於你问我为什麽要成为猎人的这件事。」
艾利欧克侧着头，盯着他不说话。
「很傻吧？你一定会这麽想的。」亚锡自嘲似地笑了笑，「g嘛想这麽多呢，这种东西事到如今才想去厘清，实在太晚了。可是你一问我才发现……才发现，我自己可能也很想知道。」
为什麽要成为猎人？亚锡没被问过这种问题，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其他人最多也就是质疑「你是怎麽当上猎人的」，对於背後的动机，根本没有人在乎。
说到底，「动机」这东西，一开始就存在过吗？如果有的话，他怎麽可能会觉得自己是迫不得已成为猎人的呢。
艾利欧克轻声说：「你其实不用想这麽多的。」
「是啊，甚至想到失眠了，何苦呢。」亚锡向後一躺，双手枕在脑後，长吁了一口气，「可是我忽略不了这个疑问，反而越来越心烦意乱。这样挺笨的，对吧？」
艾利欧克没有回应，亚锡困惑地望去，发现他正抬着头望着星空，表情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似乎有些微妙。
「亚锡。」艾利欧克平静说道：「我没和你说过我以前的事情，对不对？」
亚锡愣了一下，「……只提过一点吧。」
「想听其他的吗？」
两人的目光碰上，亚锡的心脏莫名有发胀的感觉。
「好。」
艾利欧克回头看向天空，思索了一下，「我记得我有跟你提过我视为母亲的恩师，对吗？」
「嗯。」
「——你对十二正妖JiNg中的星辰，了解多少？」
亚锡一顿，旋即流利地背诵：「星辰据点位於溯国中部，推测隐身在深山之中，极难观测，也极少涉足大陆，然而不能低估其危险X。由於据点位置与西巫族聚落非常近，因此有和西巫族互动的可能X。目前没有任何威胁X举动，由妖JiNg猎人协会持续关注。……怎麽了？」
「几乎一字不差。」艾利欧克斜睨着他，「与资料上记录的一模一样，看不出来你挺用功的？」
「还不是被老师b的，你要亏我几次啊。所以呢？星辰是……」亚锡突然意识到什麽，微微瞪大眼睛，「就是你的……？」
艾利欧克向着夜空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在组织与协会中，你们指称的星辰，就是我那位恩师。」他轻声且珍重地说：「主掌星辰与法则的正妖JiNg，名字叫做梅希。」
———【分隔线】———
要讲艾利欧克小时候的故事了！搓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