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夫人她力可扛鼎 > 第九章:红妆约定
    吉日良辰,镇北将军府内外早已是另一番天地。朱漆大门焕然一新,檐下悬挂着硕大的红绸喜字灯笼,连门口那两尊向来睥睨众生的石狮颈项上也系了红缨。府内更是张灯结彩,入目皆是大红的喜庆颜sE。仆从们衣着光鲜,步履匆匆,脸上却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谁都知道,这场婚事,新郎官的心思可不像这满院的红sE那般热烈。

    宾客如云,车水马龙。勋贵官僚、皇室宗亲,但凡是云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赏脸亲至。这排场,一是给太后和皇帝陛下面子,二也是萧烈自身军功赫赫,无人敢小觑。喧天的锣鼓,震耳的鞭Pa0,交织着宾客们的寒暄道贺,将这场婚礼烘托得极致热闹、T面风光。

    然而,在这极致的喧嚣与流光溢彩之下,涌动着的是只有局中人才能品味的微妙与冰冷。

    新郎官萧烈,身着一袭大红金线绣云蟒纹的喜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姿挺拔如松。只是,他俊美无俦的脸上并无多少喜sE,唇角那抹惯有的桀骜弧度今日也拉平成了一条冷y的直线。他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寒潭,映照着满堂的红YAn,却激不起半分涟漪。他像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JiNg致木偶,迎亲、奠雁、拜堂、告庙……所有礼仪都完成得一丝不苟,无可指摘。他对前来道贺的宾客颔首致意,举止间透着世家子弟的矜贵与少年将军的沉稳,却独独缺少了新郎官该有的温度。这份无可挑剔的“周到”,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抗拒和疏离。

    新娘子的花轿在震耳yu聋的鞭Pa0声中稳稳落在将军府门前。轿帘掀开,一只纤纤玉手搭在了全福嬷嬷的臂上。身着凤冠霞帔的钟楚楚,顶着沉重的赤金点翠凤冠,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红。她能感觉到无数道或好奇、或审视、或隐含讥诮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深x1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微微发颤的指尖,依着嬷嬷的引导,一步步踏上铺着红毡的石阶。

    她的手被一只有力而g燥的大手握住,那是萧烈的手。温度适中,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力道,只是稳稳地托着,引导她完成跨火盆、跨马鞍等仪式,没有任何多余的触碰或暗示。透过盖头下方狭窄的视野,她能看到他大红喜服的衣摆和黑sE的官靴,步伐沉稳,与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拜堂之时,高堂之上端坐着神sE复杂的福安公主和面容淡漠的萧驸马。三拜之礼,楚楚能感觉到身侧之人身T的僵y,以及上方投来的、来自公主婆婆那毫不掩饰的冰冷打量。她心中苦笑,这满堂的宾客,又有几人是真心祝福?

    仪式终于结束,她被簇拥着送入了JiNg心布置的新房。喧闹被隔绝在门外,室内红烛高燃,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馨香。她端坐在铺着百子千孙被的婚床上,凤冠的重量压得她脖颈酸疼,但更沉重的是那颗悬在半空、无处安放的心。这一整日,萧烈虽冷淡,却未曾给她半分难堪,甚至可说是给足了面子。可越是如此,她越觉得不安,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是熬人。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房门被推开,熟悉的、带着淡淡酒气的身影走了进来。侍nV们悄无声息地退下,并T贴地关上了房门。

    洞房之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二人。红烛噼啪作响,气氛静谧得令人心慌。

    萧烈没有立刻过来,而是先走到桌边,倒了两杯合卺酒。他背对着她,挺拔的背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带着一GU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今日种种,皆是奉旨而行。”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也JiNg准地戳破了那层喜庆的窗户纸,“你我所行之事,皆非本意。这一点,我想你我心知肚明。”

    楚楚的心猛地一缩,盖头下的唇瓣抿得发白。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转过身,手中端着两杯酒,缓步走到床前,停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抬起头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楚楚依言,微微抬首。

    下一刻,眼前骤然一亮,沉重的盖头被玉如意缓缓挑起。适应了骤然的光线后,她有些不适地眨了眨眼,才怯生生地抬眼望去。

    萧烈就站在她面前,垂眸看着她。烛光下,她今日盛装打扮过的容颜完全展露在他眼前。柳眉如黛,杏眼含波,朱唇点绛,b平日更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娇YAn。只是,那双原本灵动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盛满了不安、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萧烈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那片深不见底的淡漠。他将其中一杯酒递到她面前:“合卺酒,礼仪不可废。”

    楚楚迟疑了一下,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杯澄澈的YeT。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一触即分,却仍能感觉到他指腹传来的、与外表冷漠不符的温热。

    手臂交缠,距离拉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酒气混合着一种独特的、如同雪后松柏般的冷香。她垂下眼,不敢与他对视,依样饮尽了杯中酒。酒Ye辛辣,一路从喉咙烧到胃里,让她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

    放下酒杯,萧烈立刻退后两步,重新拉开了安全的距离。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仿佛在审视一件物品。

    “钟楚楚,”他唤她的名字,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我知道,你嫁给我,并非自愿,亦是圣命难违。”

    楚楚一怔,抬起眼帘,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将这层遮羞布掀开,而且是以这样一种……近乎客观陈述的语气。

    见她默认,萧烈继续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必勉强做一对怨偶,徒增彼此烦恼。”

    他顿了顿,清晰地列出他的条件:“今日之后,你依旧是这将军府名正言顺的nV主人。一应份例、尊荣T面,我自会按规制予你,不会短少分毫。府中中馈事务,你可酌情打理,若觉繁琐,亦可交由得力下人,随你心意,我不g涉。”

    他的语气始终平稳,像是在部署一场战役,条理分明。最后,他抛出了最关键的一条:“若你将来,遇见了真心悦慕之人,或是无法忍受这府中倾轧冰冷的生活,只需坦诚告知于我。待时机合适,朝局安稳,我自会想办法,予你和离书,放你自由,绝不纠缠。”

    这一番话,如同平地惊雷,在楚楚耳边炸响。她设想过无数种洞房夜的可能:冷嘲热讽、恶语相向、直接分房而居的羞辱……却唯独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看似冰冷彻骨,实则却暗含着一份惊人“尊重”与“公道”的约定。

    他没有将她视为太后的眼线而刻意刁难折磨,也没有因自身对这桩婚姻的厌恶而迁怒于她、肆意践踏她的尊严。反而,在明确表达不情愿的同时,给了她作为妻子基本的保障,甚至……是一条看得见的退路。

    在这个nV子婚姻往往决定一生命运的时代,“和离”二字何其沉重,尤其是对于她这样出身普通的nV子。能主动提出这种可能X,并且承诺会“想办法”,这份担当,远b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显分量,也更为难得。

    眼前的男人,身姿挺拔,面容冷峻,语气没有丝毫温情。但在这冷y如铁的外壳之下,似乎包裹着一份与他桀骜不驯名声不符的、近乎笨拙的“正直”和“担当”。

    他……似乎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全然暴戾不仁,也不像她最初想象的那样,是个只会沉溺于自身不幸而迁怒他人的偏执之徒。至少,在此刻,他展现了一种属于他的、独特的“暖”——一种建立在不情愿基础上,却依然恪守底线、给予对方基本尊严和未来选择权的暖意,哪怕这暖意被厚厚的冰层所覆盖。

    楚楚心中的戒备和恐惧,如同被yAn光照S的冰雪,悄然融化了一角。她望着他深邃却平静的眼眸,第一次没有闪躲,轻而坚定地回应:“将军之言,楚楚铭记于心。多谢将军……T恤。”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了然。

    萧烈看着她眼中神sE的变化,从惊惧到审视,再到此刻的平静接受,心中冷嗤一声。此nV心X之稳,果然非同一般。但他言尽于此,协议已成。

    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既如此,你好生休息。我宿在外间书房。”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大红的身影决绝地消失在门后,仿佛多停留一刻都是煎熬。

    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偌大的新房里,顿时只剩下楚楚一人,以及那对燃烧正旺的龙凤喜烛。她缓缓吁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伸手,一点点卸下头上沉重的凤冠。青丝如瀑般倾泻而下。

    她走到桌边,看着那对喝过的合卺酒杯,指尖轻轻拂过杯沿。前程似海,深宅如渊,身边是心思莫测、如迷一般的夫君。但今夜,他给的这份“约法三章”,像暗夜航行中意外瞥见的一座灯塔,虽不能立刻靠岸,却让她在无尽的迷茫与忐忑中,看到了一丝可以依循的航向和……或许值得期待的未知。

    这一夜,红烛泪尽,有人酣眠,有人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