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穿越小说 > 昊鼎余烬(贰):风烟荡 > 第二十九章流水县令
    话说回慌张的姑娘这里。

    等张七等人走了,平狗通赫然发现姑娘躲在他背後,慌得像只小兔子。

    长逍安抚她道:「姑娘,咱就是鹿昌县令,咱瞧你不像没事人,不如到县衙说。」

    「不行,我没事,姎要走了。」姑娘赶紧摇手,一溜烟逃走。

    平狗通跟长逍面面相觑,不过长逍也不想摊事,既然姑娘不说,他也作罢。两人继续四处闲晃。

    「狗通,咱觉得你还是把衣服换下,免得又遇到方才那些人。」

    「来了半个多月,好不容易穿身衙役衣服出来,谁管他们唠叨。张公盼说到底是县丞,归你管,他敢说话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看雄丈还不是整天去山上练杖,眼不见为净,不出大事就好。」长逍忖只要县里太平,谁掌权都好。

    只是方一针整天等人敲鼓,等不到人还乾脆开小药铺,替人看病打发时间。除了雄丈跟长逍无所谓,其他人尽管想法不同,但都渴做事。

    「对啊,俺还有雄哥,幸亏那仨走的早,不然俺找雄丈整Si他们。」

    「对方是吏,不是贼人,闹腾起来可不好玩。」长逍警告道。

    「真是怪了,俺们战场杀火凤贼也没这麽牵挂,凭什麽被那些人踩头上。」平狗通埋怨道。

    长逍只能劝道:「别人的地头,咱们不能当出头椽子。没事就好。」

    平狗通气呼呼地说:「说不定有事,只是俺们被蒙在鼓里。」

    两人走了一个时辰,绕回县衙。县衙整修後牢靠了不少,但苦无预算,无法重新粉刷墙面。张公盼说,钱须按月俸发放,长逍只好等钱到手再进行下一步整理。

    说到钱的事,平狗通又有气,他指着县衙说:「这张公盼真不是东西,连修房子都钱都苛刻,若突然来个地动岂不惨了!」

    「但张公盼做的事都合乎律法规矩,忍忍就算了。狗通,你看,那是刚才的姑娘吧?」

    平狗通朝登闻鼓方向望去,方才的姑娘果然在勉强黏补好的登闻鼓旁踌躇,两只手紧扣,一副就有急事的样子。

    两人赶紧上前查问,结果姑娘惊愕地说:「没事,我碰巧路过,没有报官的打算。」

    长逍笑道:「姑娘分明要报官,别慌,这鼓虽然破,但还是能敲。」

    长逍忖姑娘看县衙破旧,想报官又怕没人应,便拿出官印,证实自己是县令。

    他向平狗通使个眼神,平狗通拿起发霉的鼓bAng,随意敲两声,说:「好,准备升堂。」

    於是姑娘半推半就进了大堂,平狗通兴奋地吆喝皂班开工,大家正在玩骰子,听说有人敲鼓,雀跃地丢下赌具朝大堂奔来。

    没多久,出现两列穿戴整齐的皂班衙役,长逍也第一次敲下惊堂木。只是姑娘听见声响,吓得像是魂要飞了,差点没站稳。平狗通赶紧拿来坐榻,让姑娘坐下。

    姑娘怯生生看着左右,彷佛小动物确认安危,长逍轻松的说:「姑娘不必太过紧张,先告诉咱姓名,还有状告何事。」

    「我、我不能──」姑娘再三犹豫,拔腿往大门口逃走。

    但姑娘反被撞倒,平狗通连忙上前搀扶。原来雄丈正好回来,他那大身躯弹飞清瘦的小姑娘,正上前慰问,姑娘弄清撞到何物,竟尖叫起来。

    雄丈懵看着姑娘,他手上还残有打猎留下的血迹。

    「姑娘、姑娘,他是人,不是罴。」

    雄丈一脸「多嘴」的神情瞪着平狗通。

    长逍只好先宣布退堂,等姑娘恢复理智再说。这也不是第一个看到雄丈发出尖叫的人,不过南方人b北方身材普遍娇小,身高八尺已是难得大汉,莫说身长一丈的魁梧之人。

    姑娘被安排在长逍的床铺休息,等他醒时,众人都围在一旁等候。

    见姑娘一副惶恐,长逍立马指着雄丈说:「莫慌,千万莫慌,他是雄丈,本县步头,保证不会伤害你。咱们就在这里升堂吧,你可以告诉咱名字,跟状告何事?」

    「我不可以,不能跟县太爷说。」

    长逍想大家找县丞习惯了,有这反应实属正常,「没关系,咱可以替你告知县丞。」

    「不行!」

    这下长逍可烦恼了,他看着周围的人,却没个好主意。但从姑娘的表现来看,绝对是有大麻烦。

    「要是锺兄弟在就好了,他最擅长问话。」

    「锺少爷那套根本是问囚的,要他来,姑娘不被吓晕才怪。」平狗通笑道。

    听见平狗通放声大笑,姑娘也忍不住莞尔。

    「县太爷,我叫蒹葭,十七岁,住张南村。」被逗笑的姑娘终於肯说明来意。

    「蒹葭?」长逍困惑地想是哪两个字。

    「县太爷可有笔墨?」

    平狗通马上将文房四宝放在桌上,蒹葭袅袅起身,在纸上书写其名。一帮没读过书当然不懂其意,只有长逍惊叹:「哦,蒹葭,秋水旁的水草──不是,这是你爹娘取的名字吗?」

    其他人不明白长逍为何惊讶。一般庶民取名多以简单为主,也因为没读太多书,名字不可能文雅到哪去。但「蒹葭」一词来自久远古经,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会称呼水草为「蒹葭」的庶民。

    「是,我爹读过点书,很喜欢秋岸的水草,就替我取这名字。」

    「读书人家?」长逍打量蒹葭的行当,一点也不像富裕人。

    「我家本来有二十亩薄田,不敢说大富,日子倒也轻松。」蒹葭说话时不敢看人,一直压低头,「却被恶人侵占家产,打了我爹一顿,还把我们赶到茅房去住。」

    「那你为何不直接来?」

    「我怕……」

    长逍点头,毕竟是个姑娘,光是敢到县衙旁徘徊就得鼓起很大勇气。

    「好,你告诉咱是谁侵占家产,咱立刻缉捕到案。」只是蒹葭一面之词,不足以评断,判案讲究人证、物证。

    蒹葭x1了口气,缓缓道:「顾老爷……就是他霸占我们家产,现在他连我们家最後的小水塘也要强占。」

    蒹葭说出对方名字时仍在颤抖。

    她指证的顾老爷长逍上任那天便见过,乃鹿昌县豪族之一,脸圆颊腴,皮肤光滑,笑声浑厚,极嗜杯中物,只是没几杯就醉倒。

    长逍苦恼了,这事关当地豪族,绝对不能轻举妄动。若蒹葭所属实情,就不难明白她为何犹豫不敢入公门。

    「你们,去请方叔跟孙梁来,说有大案子要查。」

    「主公,何故请区梓那厮?」雄丈见过区梓两三次,虽然区梓满嘴吹捧,但雄丈只道他不是好物。

    「他对这里的认识多,能帮上忙。」

    蒹葭见他们去找人,大概以为县衙跟顾老爷串通好,要找人来逮,因此吓得缩起肩,像只小老鼠瑟瑟发抖。

    「姑娘,你别放心,俺大哥打马贼、剿火凤没怕过,京城里拜把兄弟数不清,一个地主算得了什麽。办他!」平狗通说。

    长逍可不想被捧成这样,但现在能宽慰蒹葭的心情b较要紧。

    不一会,方一针收拾好东西赶回来,听完来龙去脉,藏不住心中的喜悦,连声说好事。要收回地方治权,便要从盘据当地的豪族下手,这无疑是老天爷掉下的馅饼,这事如果办成,包管官运亨通。

    长逍没想官运如何,他只是可怜蒹葭的遭遇。这让他想起当杂工时,也见过许多类似的可怜人,但他除了分些微薄工钱,嘲讽为富不仁,讪笑地方官无力管制,一个杂工还能做什麽?

    如今他大小是个官,能为民请命,扭转情势。

    又过了一会,区梓风尘仆仆跑来,蒹葭看又多了陌生人,连忙躲到平狗通背後。

    长逍便将蒹葭的事重述一遍,区梓叹道:「顾老爷强买土地并非首例啊,光是咱知道的就有十多家受害。」

    「既如此,你家县丞何不办他?」平狗通问。

    「咱老爷虽然掌有权力,无奈顾老爷上头有人,咱家老爷实在有心无力。」

    「张公盼不是鹿昌县头等人物吗,会怕姓顾的?」平狗通才见识过县丞衙署的威风。

    「情势复杂,非表象所见。」

    「区梓──孙梁,你认为张公盼也搅和在里头吗?」长逍怀疑事情没这麽简单。

    「咱不敢断言,不过你们放心,咱在张公盼身旁,会多加调查,一有发现马上汇报,这不只为鹿昌百姓,更为皇上厚德天下。」

    「要是能挖掉这条线,你的功名指日可待啊。」

    区梓走後,长逍便要蒹葭留在县衙一晚,明日送她回张南村,顺道了解案情。蒹葭迟疑地望着众人,才默然答应,平狗通喊了声「好啊!」,便把自己睡的通铺清理乾净,让给蒹葭睡。平狗通便带着皂班的人在大堂上打地铺。

    夜里大家吃着雄丈猎回来的野味,平狗通殷勤地夹r0U给到蒹葭碗里,生怕她吃不饱。

    大伙可没见过平狗通这麽勤奋,纷纷取笑他,蒹葭也不自觉脸颊羞红。

    亥时方过,长逍百般无聊躺在床上,思索着顾老爷强占土地的事。不禁想着火凤九翼秦沐说过的话:阉党、阉僧为乱,灭後县令、衙役不改其sE;行军只会打仗,只会杀平民黔首,却管不了贪官W吏!

    行军再勇猛,终究也断不了地方。张公盼做官坏不坏尚不可知,但从顾老爷的嚣张行径,可知鹭州上层官员已有败絮其中。

    昊朝南北区分鲜明,越往南朝廷掌控力越不济,因此才有百年前震荡天下的动乱。当年前朝遗臣在鹭州一带奋力抵抗,灭後影响力仍然不减,朝廷也默认这些敏感地方部分自治。

    鹭州固然有强大的卫武军镇守,但驻守行军不得cHa手民政、财富,只要官员与当地大族合谋,手掌下的事谁看得见。

    长逍不禁感叹,此时方一针在门外问道:「少爷,俺可以进来吗?」

    「请进。」

    方一针提了壶酒进门,笑道:「此乃彭梦大泽水所酿,酒香醇洌,今日看病时人家送的,说是不Ai饮酒者也嗜杯如命。」

    他打开盖子,果然飘出一阵清香,不像北边喝的酒悍烈。

    长逍取过其中一杯,闻了闻味道,说:「好香,b起孟州白酒、京师花酿,咱还是适合清淡的南方酒。」

    「少爷,俺俩许久没闲静谈话了。在京师俺俩都忙,来到鹿昌清闲了,却也没时间碰头。离开京师前,孺夫子交代俺定要好好辅佐你。俺愧对你父亲,就算孺夫子不说,俺也要拚上这条命帮你。」

    长逍猜透方一针心思,不过不明说,他指着枕头旁的包袱,「夫子手抄的《朱羽经》、《龙虎略》、《论将》都在身旁,《龙虎略》、《论将》好看些,其余的简直助眠。」

    「俺听说你寄了封举荐信给孺夫子?」

    「方叔也知道了?」长逍假装诧异。

    「少爷啊,你打算把功劳也揽给他吗?」

    「方叔,想必你也清楚咱跟孙梁的关系。他从小刻苦读书,努力不懈,只想出人头地让家里过好日子,无奈没有好机运。咱不同,身无家累,一个本事没有,却误让人期待。」长逍啜了几口,满意地说:「咱的位置给孙梁,一定办得更好。」

    「前车之监,不可不防。」方一针忧心忡忡道。

    「照此说来,咱岂不是要提防方叔了?」

    「这岂能混为一谈。俺是想那区梓终究是张公盼的人,让他知道计画不合适。」

    「咱已经打算好了,这事若真能水落石出,功劳算在方叔跟孙梁头上,咱受诸位抬举,做到县令已是从未想过。咱不奢求高官厚禄,不过为民喉舌也好。」长逍知道方一针心里不踏实,他也後悔是否不该说出区梓的事,但他坚决地说:「孙梁是个有毅力,有能力的家伙,纵然用过不当的法子,咱仍相信他是g大事的人。」

    方一针自己也有不好的过往,认真说起来还b区梓卑鄙,既然长逍都不追究,他也无话好劝。

    有些时刻,长逍认为区梓那顿揍来的好,打醒他的自以为是,让他知道天下之大,并非一张嘴皮跟耍小聪明能蒙混。

    「不说区梓,你对鹿昌县有何看法?俺都听狗通说了。」

    长逍紧张地问:「雄丈不知道吧?」

    「狗通虽然Ai逞嘴快,但脑子JiNg明的很,这事要给雄丈知道,还不拆了县丞衙署。」方一针笑道。

    放下心後,长逍说出这些日子的观察:「说实话,咱曾访问过几次,都说张公盼勤政,判决服众。是否真如区梓所讲,顾老爷背後势头大,张公盼有心无力。」

    「嗯,俺行医时也听人对张公盼赞不绝口,但总觉得不对劲。」

    「方叔指蒹葭姑娘?」吃晚饭时,蒹葭说家产被占已是两年前的往事,因此长逍疑惑道:「照孙梁所讲推算,此事张公盼两年前应判决过,但碍於顾老爷的势力所以压了下来,那蒹葭又怎麽有把握咱能翻案?」

    「蒹葭大概犹豫许久,忖新任县令真有办法治人。」

    「其他受害者呢?」长逍指出盲点:「先不说其他人,单以蒹葭姑娘来看,她虽是柔弱nV子,但内心刚强,否则不会见到公告,迢迢走来县城报官。那麽她是否曾上告长牧,甚至州守?假如长牧跟州守无用,蒹葭姑娘如何指望咱帮上忙。」

    「少爷真是心思缜密,怪不得锺少主跟孺夫子大加推崇。」方一针高兴地说。

    「咱只是随意推演,也许实情并不复杂。总之,咱先下两个论点,其一:咱们是外人,不受当地盘根错节的势力管,所以蒹葭姑娘信任;其二:张公盼根本从未受理此案。」

    不过这都只是长逍的推算,并不能说明事实。但经梳理,至少有了初步的办案方向,无论哪个,都很符合藉口朝廷收回地方治权。

    但问题来了,无论那个推算正确,皆表示长逍等人若cHa手管,必与当地势力龃龉。长逍虽是县令,终究是北方来的外人,强风难拔地草。

    只是长逍本忖不再纠结这些纷纷扰扰,但跳出战场,卷入京城派系争斗,然後来到小县城又难逃窠臼。

    见到长逍露出一丝畏惧,方一针给予信心道:「少爷莫怕,俺们都在这,要b人,京城里有的是。」

    「只怕远水难救近火,方叔,还是告诉大家莫轻举妄动。」长逍还是认为不宜冲莽,「咱有孙梁做内应,来个里应外合才是道理。」

    「少爷这层考虑也有道理,步步为营吧。不过少爷,真到需要动手的时候,绝不能宽容,你当记得那些火凤教徒也是官b民反。」

    长逍岂能忘记那些高悬城门的头颅,皆是生活不下去的淳朴百姓。b起强盛的军队,远不如稳固的民心,军队再强,也战不胜庶民的失望。

    「方叔,时间不早,明日咱们上张南村一探究竟吧。」

    方一针离去,长逍重新躺回床上,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每次有这种感觉,都会迎来大祸。但他忖最恶劣的环境都撑过了,还有什麽更可怕的?翻彻几轮,便沉沉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