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这是云梦蝶脑中唯一的念头。
身後,家园的火光与养父倒卧血泊中的身影,被身後的黑暗无情吞噬,却又像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她的眼底。悲伤与愤怒如同一把钝刀,在她的五脏六腑中反复切割,但她不敢停下,甚至不敢让眼泪流得太久。泪水会模糊视线,而此刻,她需要的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肩上的伤口在不断地渗出血Ye,黏Sh了她的布裙,每一步都牵动着火烧火燎的痛。她凭藉着对药草的知识,在林间奔逃时,随手将几片有止血效果的草叶r0u碎,胡乱地按在伤口上。
她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也不知道身在何方。安和镇熟悉的河流与石桥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层层叠叠的山林。
天sE,也从清晨的鱼肚白,迅速转为铅灰sE的Y沉。
「轰隆——!」
一声闷雷,在天际炸开。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倾泻而下,瞬间织成了一面密不透风的雨幕,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笼罩其中。夏日的雷雨,来得总是如此迅猛而狂暴。
冰冷的雨水浇灌在她身上,让她因失血而发冷的身T,更是寒颤不止。雨水冲刷着她脸上的血W与泪痕,也让伤口传来阵阵刺痛。但她心中却升起一丝诡异的感激——这场大雨,或许能洗去她留下的痕迹,为她争取一线生机。
T力在飞速流逝,失血带来的晕眩感一阵阵袭来。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就在她意识将要涣散之际,眼前的密林尽头,隐约出现了一座破败的建筑轮廓。
是一座山神庙。
凭藉着最後的意志力,云梦蝶踉跄着冲了过去,一头撞进了那座勉强能遮风避雨的破庙之中。
庙宇早已荒废多年,神像的泥身剥落了大半,只剩下一张模糊而慈悲的脸。屋顶破了几个大洞,雨水从洞中灌入,在地上积起一滩滩水洼。供桌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腐朽木头与cHa0Sh泥土的气息。
云梦蝶靠着一根尚算完整的立柱滑坐下来,剧烈地喘息着。她撕下裙摆,咬着牙,为自己简单地包紮伤口。做完这一切,她再也支撑不住,身T一软,意识陷入了半昏半醒的黑暗之中。
在迷蒙中,她彷佛又回到了蝶语斋,养父正笑YY地端着她做的莲子羹,轻声唤她「蝶儿」。那温暖的场景,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与金属碰撞声,将她从混沌中惊醒。
云梦蝶猛地睁开眼,警惕地望向庙门口。
只见三名身穿黑sE锦衣、腰悬长刀的彪形大汉,簇拥着一个人,走进了破庙。为首的大汉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目光如电,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云梦蝶。
「什麽人!」大汉厉声喝道,手已按在了刀柄上。
另外两名护卫立刻拔刀出鞘,护在了中间那人的身前,将他与云梦蝶隔离开来,动作整齐划一,显然是训练有素的JiNg锐。
云梦蝶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这些人的气息,与清晨那些杀手竟有几分相似——同样的JiNg悍,同样的杀气。难道是追兵?不,不对。他们的服饰更为考究,气度也更为沉稳,不像单纯的杀手,更像是……王公贵族的护卫。
她的目光,越过那两柄泛着寒光的长刀,投向了他们身後护着的人。
那是一个身形极为高大的男人。即便只是坐在护卫搬来的一块还算乾净的石头上,也难掩其迫人的气势。他穿着一身玄sE长袍,袍角用金线绣着低调而繁复的云纹,腰间一条玉带,中央嵌着一块硕大的墨玉。
他没有看云梦蝶,只是微微垂着头,一手撑着膝盖,另一手紧紧按在自己的左侧x腹之间。一头乌黑的长发被雨水打Sh,几缕发丝贴在他苍白的脸颊上。他的嘴唇紧抿着,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紫sE。
即便如此狼狈,他周身那GU久居上位的威严与深入骨髓的霸气,依然丝毫不减。
云梦-蝶蜷缩在Y影中,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现在只是一个受了伤、需要休息的普通逃难nV子。
「铁鹰,」被护在中间的男人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权威,「不必惊慌,只是个躲雨的乡野丫头。」
被称作铁鹰的护卫头领应了声「是」,但警惕的目光却从未离开云梦蝶。他对另一名护卫使了个眼sE,那人立刻转身出庙,去探查周围的环境。
庙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听得见外面的风雨声,以及火堆里Sh柴偶尔爆出的「噼啪」声。铁鹰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乾柴,升起了一堆火,驱散了些许寒意。
云梦蝶抱紧双臂,将头埋进膝盖,实则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sE地观察着那个男人。
职业的本能,让她从一些细微的迹象中,看出了不对劲。
那个男人虽然极力隐忍,但他每一次呼x1都b常人要短促,而且吐息之间,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腥甜中夹杂着草木的气息。他的脸sE苍白如纸,但眉心却隐隐发黑。按在x腹的手,指节因过於用力而泛白。
云梦蝶的脑中,瞬间闪过《药典》中的数百种毒物记载。
霜心藤!
这是一种极为Y寒的南疆奇毒,中毒者如坠冰窟,血Ye凝滞,最终会因心脉冻结而Si。而更可怕的是,这种毒能引发宿疾旧伤。看他按压的位置,应是三年前的旧伤……
他快Si了。
这个念头,让云梦-蝶的心跳漏了一拍。
就在此时,那个男人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猛地用手帕捂住嘴,但殷红的血迹,依然从指缝中渗了出来,触目惊心。
「王爷!」铁鹰大惊失sE,连忙上前为他抚背顺气。
王爷?
云梦蝶心中剧震。能被如此JiNg锐的护卫称为王爷,且出现在这荒郊野外……难道是……传闻中权倾朝野,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的摄政王,魏峥?!
那个传说中杀人如麻,冷血无情的「人屠王爷」?
她的第一个念头是,绝对不能和他扯上任何关系。这种人物,是她绝对惹不起的存在。
然而,看着魏峥越来越急促的呼x1,以及那张Si气沉重的脸,她内心深处,作为医者的天职,却在与求生的本能做着激烈的斗争。
养父曾说:「医者父母心,见Si不救,与刽子手何异?」
救,还是不救?
救他,自己或许能换得一线生机,但也可能暴露身分,卷入更可怕的漩涡。
不救,他必Si无疑。自己或许能安然等到雨停离去,但此生都将背负着见Si不救的愧疚。
她的脑中天人交战,而魏峥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微弱。
「王爷,您的药!」另一名护卫从行囊中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一粒黑sE的药丸。
魏峥艰难地将药丸咽下,脸sE却没有丝毫好转,反而咳嗽得更加剧烈。
云梦蝶眼神一凛,脱口而出:「住手!他中的是Y寒之毒,你们给他吃的却是压制yAn火的清心丹,这是想让他Si得更快吗?」
她的声音不大,还带着伤後的虚弱,但在这小小的破庙中,却如同一道惊雷。
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一下集中到了她的身上。铁鹰更是「呛啷」一声拔出长刀,刀尖直指她的咽喉,厉声喝道:「妖言惑众,找Si!」
冰冷的刀锋几乎贴住了她的皮肤,但云梦蝶却没有看他,她的目光直直地望向那个奄奄一息的王爷,用尽全身力气,清晰地说道:
「阁下中的是霜心藤之毒,毒气已引发你左x下三寸的旧伤。毒属Y,伤带火,两相冲撞,已成Si局。清心丹X寒,只会助长毒X。再过半个时辰,寒毒攻心,就算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
一番话,掷地有声。
铁鹰脸上满是震惊与怀疑,因为这个乡野丫头所说的症状、伤处,分毫不差!
一直闭目忍耐的魏峥,此刻终於缓缓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深邃如寒潭,锐利如鹰隼,即便在最虚弱的时候,也带着洞察人心的力量。
他看着云梦蝶,沙哑地问道:「你是谁?」
「一个大夫。」云梦蝶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她的心中,已经做出了抉择,「你让我活,我救你的命。」
空气彷佛凝固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魏峥的呼x1也越来越困难。
良久,就在铁鹰快要按捺不住的时候,魏峥艰难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点头。
铁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收回了长刀,但依旧满脸戒备。
「把你们的金疮药、火石、水囊、还有所有乾粮都拿过来。」云梦蝶立刻进入了状态,语气冷静而专业,彷佛眼前这个不是威震天下的摄政王,只是一个普通的病人。
她指挥着铁鹰,从他们的行囊中,挑出了几味勉强能用的药材。又让他冒雨去庙外,采回了几种她刚才逃亡路上看到的、具有驱寒效果的蕨类植物。
条件实在太过简陋。
云梦蝶眉头紧锁,目光扫过众人,最後落在了他们的乾粮袋上。她解开一个袋子,从里面找出了一些乾姜片和一把小米。
有了!
她将破庙里一尊小臂粗的石狮子搬到火堆旁,又寻来一片还算完整的瓦片,架在火上。清洗、研磨、生火、熬煮……
在三名顶尖护卫惊疑不定的注视下,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nV子,有条不紊地,用最简陋的工具,熬制起一碗热气腾腾的浓粥。
很快,一GU辛辣的姜味混合着小米的醇香,在破庙中弥漫开来,奇蹟般地压过了cHa0Sh的霉味,带来一种踏实而温暖的感觉。
粥熬好了。云梦蝶用布包着滚烫的瓦片,将粥倒进水囊的盖子里,端到魏峥面前,语气平静地说:「喝了它。」
魏峥看着眼前这碗颜sE奇怪的粥,又看了看她那张沾着灰尘却依旧清丽的脸,以及那双在火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睛。他没有犹豫,接过碗,一饮而尽。
辛辣的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瞬间化作一GU热气,在他冰冷的四肢百骸中扩散开来。那GU盘踞在x口的Y寒之气,竟真的被这GU暖意驱散了不少,呼x1也随之顺畅起来。
虽未根治,但命,是暂时保住了。
魏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时,看着云梦蝶的眼神,已然多了一丝复杂的探究。
「你……究竟是谁?」他又问了一遍。
云梦蝶沉默了片刻,轻声答道:「一个无家可归的大夫。」
庙外的雷雨,依旧狂暴。
庙内的火堆,静静燃烧。
云梦蝶知道,她用自己的医术,为自己换来了短暂的安宁。但她也明白,从她救下这个男人的那一刻起,她就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座更深、更冷的冰窟。
她逃出了杀手的追杀,却一头撞进了金麟皇朝权力的最中心。
前路,是生是Si,已然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