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荒莽无人烟的乡野中,伫立着一座古朴隽雅的庙宇,占地不大,外围长着十来棵枯树,枝枒间偶尔飞窜着几抹小动物鬼祟的掠影,牠们纵身蹬跃的後座力外加晚风忽轻忽重的吹拂,使得枯枝投下的暗影泼洒在斑驳院墙上,催化成一幅动态的摄魂夺魄景象。
这里离最近的车站有将近一小时的脚程,不像是游客会特地造访的热门景点,指引本地人前来进香的标示也不甚醒目,关允慈是怎麽走到这儿来的,自己也不大了解,仅仅是痴痴遥望着这座小庙在夜雾与月华笼罩下,像场千年的梦,心忖也许只有这样一座海市蜃楼愿意容纳同样Y魂般缥缈的她。
在门神的凛凛注目下,她背着行囊跨过水泥门槛,进入寺庙内部,在供桌旁找了块空位塞进她疲软的手脚。扛了一整天行李,她整个人像散了架一般,肚子也因久未饮食而饥渴难耐,但她没有伸手拿取桌上祭拜的饼乾,不是警惕着怕亵渎了菩萨,而是双手连拆开零食包装袋的力气都没了,可以的话她真想张大嘴巴吞咽空气,倚赖每一口x1入的浮游生物供给她所需的各种营养素。r0ur0u眼皮,她的大脑自动关闭了意识。
一阵柔细的抚触唤醒了她。
羽毛笔尖轻惹,瓢虫触须探问,那只陌生的手在她颊上荡起亲密的涟纹。如沐春风,就是这四个字眼一下子窜进了她睡意朦胧的脑海,令她兴起了清风扑面的错觉——不对,不是错觉,有道气流正从离她几寸远的位置朝她拂来,相伴而生的是一段她听不清楚的话语,以及她现在能确定是一只手的指尖g勒着她脸庞的弧度。
睁眼後望见的第一幕,是张辨认不出X别、极为俊美飒爽的脸蛋,一尊雌雄同T的神明,边顺着她的发丝边问:
「你独自在这儿做什麽?」
关允慈想告诉这个神秘人,她心里有GU莫可名状的畏怯,担忧若以真名入住饭店或民宿,不用多久就会被前男友循线逮获,像一包值钱的毒品被藏进他房子最隐密的暗格。再说,她身上也没几个钱,实在不好意思跑到活人出没的地区露脸,掀起大家的生理不适与恻隐之心,却又抵偿不了他们的JiNg神损失。
「??我想说在这里借住一晚,不会造成太多人的不便???」她抖着声线回答。
「那为什麽要选在这里?」那人又问。关允慈其实不太理解对方的意思,但也不希望再让这段对话延伸下去,於是并没要求解释。她往墙角挪近些许,意图躲回梦与现实交界的灰sE地带。
「这是祂的旨意。」那人猛地冒出这句话。
「什麽?谁的?」
「祂的。」双手往空中划出形状美满的半圆,音调里满是敬畏,「我们高高在上的主的。」
关允慈呆呆环视上空一圈,嘀咕:「我以为这里是道教的寺庙?」
「以假乱真,这就是问题所在。」对方义正词严地下了评语,二话不说拉起关允慈的手,「跟我走。」
「啊?」
「跟我一起,快,我们离开这里。」
两人手心相叠,各自擎着大包小包,後腿紧跟前脚地飞奔出庙宇,来到枯树围绕的范围之外。陌生人请她在原地稍後,旋即拎起一罐容器,沿原途返回庙里,好半晌,关允慈不闻一点风吹草动的声息,唯有月sE依旧泊在云深之处,一颗阅览无数众生的眼睛。
关允慈垂首瞟向留在脚边、不属於她的背包。无意翻看他人yingsi的她,只能自背包微敞的开口瞥见几本书、一个木盒子和一綑塑胶袋,其余物事全由夜sE抹成各种sE阶的黑。
乍然间,寺庙内部窜起一簇金光。浓烟撬开鼻孔,蛇也似的缠紧大脑。火舌T1aN过木材、砖瓦、石雕、金炉,支撑的廊柱霹啪作响纷纷倒塌,点点火星蹦向夜空,夹带热气,轰然扑向关允慈毫无防备的R0UT。在没有真正T型、重量可言的火焰面前,她显得娇小脆弱,当她目睹火场近旁的空气扭曲蠕动,犹似连气T分子都被烧得T无完肤,她也跟着频频颤抖,抖不掉黏在表皮上的虚幻炙痛??
神秘人手持着空罐,小跑步回到她身边。她这会儿意会到了,那罐子里装的是汽油,这家伙是专门朝寺院纵火的恐怖份子。
对方好像鬼使神差地读出了她的心声。「我不是什麽恐怖份子啦,我这是在校正这一带的磁场。」
她满脸是汗地皱了皱眉。「磁场?你说这里?这到底是??不,你到底是谁?」
「我是真火教的信徒。」用自己一手制造出的大火启动光合作用一般,神秘人容光焕发地回答,「我们崇敬火焰,火神是这宇宙天地间独一的真神。」
在其身後,烈焰张开血盆大口,吐出满天飘散的灰烬。神秘人眼映橘红弧光,在炼狱门口敞开双臂,欢迎初见面的流1AngnV子亲临这场颠覆灵X的神圣宴会。
「快,我们离开这里。」
「又、又要离开?」这人是打算烧光整块平原吗?
「消防车跟警察就要来了,你想被关进监狱的话就留下来吧。」神秘人眨眨眼,不等关允慈回应便牵起她的手腕,夺路狂奔起来。後者没能来得及追问目的地为何就被y拉着前行,只觉是在一片黑雾当中绕圈打转,而燃烧的寺庙就在後方逐步缩小,终至退成一丛嶙峋的漶灭剪影,Y森森目送两人奔向薄雾升起的清晨。布幕拉起,前方又是崭新的一天。
两人疾步跑着,微风拂面,带来的只字片语先是绕开了关允慈听力的探测雷达,而後才为她调整好飞行轨迹似的,字词在她耳里显出形状与含义。像顶着风雨捡拾四散的花瓣,神秘人托风捎来的讯息一朵一朵飘进关允慈与之交握的手心,沿着手指、胳膊、肩膀,安稳飞抵了那块由一列白骨守护、尽忠职守不得不持续跳动的肌r0U。
且在那里就此筑巢。
「你先和我住在一块儿,我来当你的导师,引领你认识火神的祝福。」
「??」
「你想要我怎麽称呼你?」
关允慈结巴着反问:「什麽导师?」
「到了我再讲解给你听。」
「??噢。」
「你可以叫我的真名。罗思舷。思考的思,船舷的舷。」
「你要带我去哪里?」
步履没停,罗思舷回过头来,朝她展露笑容。
「去一个能助你与命运和解的所在;一个流着N与蜜的应许之地;一个超越苦厄的安全的家园。」
而他们最终徒步跑到的地方是座镇郊的半废弃公车站,明明灭灭的灯泡在两人身上g勒出不自然的僵直线条。关允慈驼着背气喘吁吁,肚腹深处的闷疼感才刚减轻不久,一辆发财车风尘仆仆驶来,停在公车站牌前。驾车的男人右臂纹着亮金烈火刺青,拇指朝後车斗一b:
「上来吧!」
待两人坐定,发财车回转折返原路,辘辘开过窄而直的小径,周边尽是单调无趣的田野景致,看不见任何人影装点其中,甚或连野猫野狗、鸟雀、松鼠、蛇跟昆虫等动物都杳无踪影。一条醒豁的分界线从遥远、望不到尽头的两点钟方向,直直切过车T,往同样一望无边的八点钟方向贯穿,线的一边仍是夜晚的范畴,作物没顶於远古深洋,如海藻般静悄悄地,不以思考或劳动为生存指标,生存本身即是生存的终极目的。而线的另一边yAn光普照,自东方泛起鱼肚白的天空不吝啬地为它调配出更多变的sE彩,浓刷淡抹,藉光影凸显土地的立T感,彩sE的世界尽管枯燥依旧,却b暗sE的那半边增添了不少想像的空间,被告知这里会有变化,生命懂得转弯,出口不会长远躲着不让人找到。
这条线也穿过了她与罗思舷的身躯,在两人皮肤上头徐缓挪移。她们有一半是鲜活的,另一半则不。
她们的T内同存着生命和Si亡,就像残星被相继抹去的拂晓天幕上,同时见得到月亮与太yAn。
「我看看你带了哪些东西在身上。」罗思舷指了指关允慈的行囊。後者听话地拉开拉链,为柯骏宸筹划的旅行所准备的换洗衣物、洗浴用品、钱包、水壶、雨伞等物一一亮相。罗思舷用目光翻页似的,扫视过这堆物件及其间接流露的资讯,直到塞在背包底部的重要证件被提到了上层,她眼sE一亮。
「身分证借我一下。」
接过关允慈的身分证,罗思舷垂眸读着她的姓名、出生年月日与住址,接着掏出打火机,在证件下方点燃。
「神啊,无知而年幼的羔羊啊,在此需要您燃起明灯指引啊??」小火苗隔着一段不具威吓的距离,在身分证之下顺时针绕三点五圈,再逆时针绕五点五圈,方才交还给她。
「这是来自火焰的祝福,火神会祝你平安顺遂,心想事成。」语毕,罗思舷b了个关允慈从没见过的手势——右手肘靠着侧腹,上臂与前臂垂直,五指聚拢成鸟喙状,喙尖朝上,以一个流畅的直线动作边将手抬高,边张开手指,状如一场微型的恒星诞生秀。
不知不觉间,关允慈也模仿她,做了相同的手势。罗思舷笑着牵起她的手,告诉她:
「就跟史前人类围靠在篝火前,膜拜火神提供保护、创造文明、点亮视野一样,火会靠拢人心,烧炙出永不磨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