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午後雷雨交加,好不容易吵醒了汤向,已经又过了近半个月。
他懒懒地睁开眼睛,余光瞥见了周江承,对方也感受到了动静,见他醒了,便问:「有什麽想吃的?」
汤向脑子还闪烁着梦境的残影,含糊不清开口说的却是:「你……不累吗?」
周江承绷着的神经差点崩溃,y是压了下去,声音发颤地问:「喝点粥?」
汤向没说话,只是闭了闭眼睛,表示接受。
周江承马上杀出去端吃的,汤向勉强自己清醒後,则是急忙起身要回住处,然而他高估了健康状况,根本没办法直起身,就已经气喘吁吁,x痛难耐。他只好打消逃院的念头,瘫回床上。
这才意识到身边全是周江承的东西——枕头、床垫、被褥,和那件外套。
那家伙也太累了。
他又看了看四肢自由的自己。
灰黑sE的云雾趁隙而来,不堪往事急剧骤降彷如风雨霜雪,刺红了眼圈。汤向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听说笑能让人快乐,假的也可以。
可是他依然Sh了眼尾。是泪水,令人讨厌的、无用的懦弱泪水。是,他就是没办法,他就是没办法脱离那群恶鬼,甚至会祸及家人,他就是个废物。
除了掉眼泪哽咽揪心难过,还会什麽?除了任人摆布助纣为nVe伤及无辜,还会什麽?遭受打击受了重伤也伤了头部,还经过半长不短的昏迷,为什麽、为什麽什麽都还记得?
「好想Si,可是姊姊……不,姊姊也恨我了,所以……可以Si了吗?」
他好痛,好难受,汤向背对门口用被子裹住全身,恨不得把自己闷Si。
周江承的声音却出现了:「汤向?」
汤向一个劲背对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睡着。
周江承放下手里的保温罐,过来扶他起身,一面把摀住头的被子拉下来,汤向无奈垂眸。
周江承权当没发现什麽异样,拿来食物,开了盖,一勺过来要喂他。汤向反应很慢,悠悠地把手伸出来,对方等他接稳了才放手,他便自己吃起来——是清爽鲜甜的鲈鱼粥。
「你姊姊在市立疗养院,JiNg神状态不是很稳定,常常不认得人。如果想去看她,等身T养好些。」
「嗯。」
「好好休养,有什麽事随时叫我。」
「嗯。」
汤向自顾自吃着,似乎不是很在意周江承说什麽。
周江承抿抿嘴,想了想还是没说路可妍的事,只是说:「那我先去忙了,你慢慢吃,好好休息。」
汤向抬眼送他。
对方一走,汤向放下手里的粥,叹了口气,他实在没胃口,只能白费了周江承的心意。感叹过後才想起要拿手机,就追了出去,跌跌撞撞……爬到门前,周江承便开了门,两人都是一惊。
「……手机?」汤向狼狈而尴尬地问。
「你不好好休息要什麽手机?」
「……还……我……」汤向已经喘得夸张。
周江承皱着眉交出早拿在手上的手机,有些无可奈何的气恼,瞥了眼放在桌上的粥,把人搀回床才走。
但他只是走到病房外,站在那里,哪都没去。他单纯觉得自己这时候不应该待在里头。
房内的病人拿回手机,火速对接行推进中的事项。
没半小时,陈与时就出现了,与他报告了进度,过了一阵,顿了顿,鼓足了勇气问:「哥,我们能赢吗?」
汤向呆住,眼里读不进半个字,半晌才道:「你说呢?」声音里多的是苦涩。
「我们准备了那麽久,能吧?」
能吗?他总觉得早就输了,从他加入一场又一场荒谬的聚会开始,就已经输了。从他由被动转为主动那一刻起,就注定不会有赢的时候。他赔了自己的人格,失去赢取的资格。
他要的,本来就不是赢,是瓦解公司——他做到了,这就够了。
不过是一支手机,忽地沉重起来,他松手把它放在桌上,汤向不知道该怎麽回答陈与时,只是噙着很淡很淡的笑,继续假装看文件,哪怕装得很刻意,他也不愿直面,最後轻轻吐了虚情假意却铿锵笃定的仨字:「肯定能。」
已经选择相信汤向的陈与时,只要一直相信就可以了,陈与时根本不是真的要答案,他要的是定心的锚,所以只要汤向给予肯定就够了,不管是骗是瞒是虚设都没关系。
何况现在很多事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赵雅信的T制在逐渐崩解;何定仁在调查中越来越疲惫混乱;刘正厚的名声一落千丈挞伐不断;无执之境他是不清楚,可听说信徒走得差不多了。
陈与时松一口气笑了,重复说道:「肯定能。」
他弟交代完事务,就被汤向赶走。
房里又回到一个人,他点开从手机开机起,就断续跳出的周江承的讯息——
「事情处理好了就睡吧。」
「好好休息,别乱跑。」
「要去哪叫上我。」
「别自己乱跑。」
以及三个月前的未接来电显示和讯息:
「别自己去。」
「我马上到。」
汤向愣愣看着,那句话来来回回在心里不断默念。
还有人明知他做了什麽仍担心他,原来他依然是值得被关心的人吗?汤向想不明白,捧着手机,像是捧着什麽珍宝似的,一时之间难以释手,流淌的时间彷佛静止了。
隔天。
一名刑警递上一份资料,头也不抬地说:「汤先生,这些是你之前递交的材料,包括成立空壳公司、影视投资案、募资诈骗以及非公开帐本的相关文件。麻烦确认,这是不是你亲手保留的档案?」
汤向接过资料,漫不经心浏览着,随口答覆:「我亲自留存的。」
那名刑警挑眉,对於他的答覆不以为然:「这些证据内容庞杂,距今已有十年,组织层级交叠,牵涉资金流向、假帐报表与内部串谋,若不是核心人员,很难取得。」
另一名刑警补了一句:「你当时才上大学,蒐证是如何进行的?」
汤向笑了声,毫不掩饰的轻蔑:「我小学就能做好的事,你还不一定能呢。大学做这种事,刚好而已。我怎麽蒐证?十年前的事情记不清楚,你们应该也不想听我瞎扯吧?」
十八岁那年出国,就是为了能顺利接手公司的预热,二十一岁开始在不同国家来回,完成了初步熟悉工作——资金洗白。
何况他从十六岁之後,就一直在找一线生机。他不会错过公司任何非法证据。
空气凝结。
律师侧目,想说话,被汤向无谓的样子噎住。
「想问什麽直说。我身T状况可不好。」
刑警递来第二份资料:「你能不能解释这份录音?」
汤向盯着录音笔记那页,像是已经反覆读过千百次。熟烂的套路,无聊透顶。
档案里的声音,分别属於路可妍和吴莫。所有内容里最为刺耳的莫过於那句「救救我的孩子,吴莫」。路可妍又让吴莫帮她。
「解释什麽?你们想知道什麽?我对你们没有任何隐瞒。不信就去查。」
刑警细致捕捉着汤向的反应,那态度不屑一顾又冷静无畏,直接打消了他追问的念头。问到的不一定是真话,说了真话也会怀疑是编造的。
对方不是一个单纯的证人或犯人,而是一名高度参与的策划者。他给的所有,是选择X呈交的证据,是一张张不急着出的牌。
两名刑警看向律师:「我们需要再次确认,汤先生愿意以证人身份接受完整询问,并视後续资料补齐,考虑其法律角sE定义。」
汤向颔首,自然地接过话头,语气轻佻:「那是自然。」
三个月以来,社会舆论分裂日深,汤家娱乐着实无法承受,而成了名存实亡的公司——
支持者认为汤向是舍身揭弊的英雄,被T制与家庭双重压迫。
反对者则质疑他是否JiNg神不稳、人格扭曲,甚至有人大肆谈论汤家遗传缺陷的可能X。
律师团则将汤向重伤,转为国家应对吹哨者失当的舆论焦点,要求监察院立案调查高层关说与警政署怠职。
而周江承呢?被他们家傅分局放了大假,说是怕他累坏了,其实是怕他短时间内把人得罪光了。得罪光了不打紧,傅分局也怕自己调任提早。
周江承就低调搜查路可妍被掳一案,调取掳人事发附近监控、交错区域和通联纪录等,但这只是外围工作,真正的调查重点,其实是无执之境。
不过现在汤向醒了,他要知道对方的打算——也许他无须如此忙碌,也许他们能用另一种方式重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