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陵间的风依旧冷冽，带着尚未散去的水气。断裂的墙垣静默伫立，像被遗忘的墓碑，沉默地诉说着远古年代的沉沦。
罗亚走在最前，掌心落在一块粗糙的灰sE石砖上，指尖划过斑驳的刻痕。他没说话，但显得似乎再犹豫些什麽。
莱茵抬头望向墙後蜿蜒的黑影，「这里…好像我以前书里看过的…叫做灰墟？」
莱拉神情显得疑惑，「灰墟，是以前你说过的故事…那个亡者之城？」
罗亚微微侧过头，没有立刻回应。
他的目光仍停留在那道刻痕上，彷佛透过那风蚀斑驳的线条，看见了什麽他不愿说出的过去。
「…是，那个名字我听过。」他低声说，语气里藏着些难以言明的迟疑。「但不全是传闻…某些地方留下过记录，残缺得不像真的，可又…。」
「不全是传闻？」莱拉瞪大了眼，「你们在说什麽？你的书上写的，难道不是那种…冒险者乱编的故事？」
莱茵摇了摇头，抱着她那本厚重的符文书向前走了几步。灰白的雾气不知从何处飘起，缭绕在破碎的墙垣之间。
「我记得那本书上说，灰墟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城市，是数千年以前城邦时代的城镇。当时的记录者只写它“在最後一夜与神明对望”，然後就什麽都没了…」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後来那些看到的人说，那里的空气也像这样，乾冷又灰白。」
罗亚蹲下来，拔出短剑，划开脚边一小段青苔与碎石。底下，露出的是密集排列的石砖，每一块边缘都切割得异常整齐，却早已风化。他将短剑收起来。
罗亚站起身，沉默片刻，眼神在那些灰砖与断墙间缓慢游移。他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回避。
「…我们到了。」
声音低得像风穿过旧剑鞘的擦响，带着难以察觉的微颤。
他走近一处倒塌的拱门，手掌贴上表面斑驳的石砖，那砖的边角仍保有当年切割时的平直，却早已失去原本的光泽。他指尖微颤，轻轻划过一道深深的凹痕，像是某种古老文字残留的边线。
「这里…以前不是这样的。」他的语气低沉、缓慢，彷佛怕惊扰了某种沉睡的东西。「我记得它还没毁的时候─塔楼笔直入云，街灯沿着大道延展无际，白雾被灯光映成金sE的，不是这种…Si亡的颜sE。」
莱茵怔怔地看着他，「你说的，是灰墟还没…被诅咒之前？」
罗亚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着那些残破的墙、断裂的门楣，像是站在两个世界的缝隙间，迟迟无法cH0U身。
「我们曾以为能与神明共坐一桌。」他喃喃地说，像对谁也不像对谁，「可那天晚上，什麽都没剩下了。那些人、那些辉煌、那些誓言…都没了。」
「你怎麽会知道这些？」莱拉走上前一步，皱眉看着他，「罗亚，你以前说过你是佣兵…可你讲得像是亲眼看过…」
罗亚望向她，眸光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他没有否认，只淡淡开口：「也许是做过太久的梦，也许我本来就不该醒来。」
沉默落下。风自墙垣间吹过，雾气缓缓翻涌，像是某种无形的记忆，也在随之苏醒。
莱茵低下头，抚m0着她怀里的书册，手指轻轻翻过书页边，像是在寻找某个早已记熟的段落。
「书里记载…灰墟的诅咒发生在一夜之间，当时没有人知道哪个神明动了怒，只知道那夜之後，整座城就从地图上消失了。」
她的声音轻柔，但每个字彷佛都压着古老的回音，「人们说，後来有人闯进去过，那里满是无声行走的亡者─骷髅、殭屍…他们都穿着旧时代的衣裳，在城中游荡着，好像忘了自己已经Si去。」
她抬起头看向罗亚，像是在印证他的沉默。
「那…那些人，是你认识的吗？」
罗亚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过身，继续望向那早已崩塌的门廊。那里曾是进入城市主街的大道口，如今只剩半边的门柱还屹立着，像是一名未竟其志的守卫。
「那到底…发生了什麽事？」莱拉低声问，她的语气不像质问，更像是试图触及一层已经封尘太久的真相。
风又一次吹过，卷起灰墟的气息。它不冷，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的目光穿过破碎的墙垣，彷佛凝视着早已湮灭的时光。风声低鸣，却无法掩盖记忆的呓语─那是尘封在他血Ye深处、即使沉眠数千年也无法忘却的声音。
那天，整座城市沐浴在h昏的金光里。钟楼敲响第十三声，广场的白石地面映出成千上万人的身影。人们聚集在中央广场前，高举旗帜，为那位年轻的君王喝采。
他记得那人的声音─坚定、温和，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决意。
「我们将成为世间第一座永恒之国。」年轻的君王瓦格里站在高台上，银白sE披风迎风扬起，眼神如星火。「我们将不会被时间长河吞没，就连神明也要赞颂我们。」
一队队军士列队经过，银铠在日光下闪耀如雪。那是「曦卫」，当时王国的最强军团。罗亚曾是其中之一，持剑、宣誓。他记得同袍的笑声，记得那天分发的麦酒和烤牛排，记得满城飘起的花瓣…彷佛整座城都在迎接某个跨越命运的时刻。
然後─世界就碎裂了。
他不知道那夜发生了什麽。只记得自己在漫天火光与尘烟中迷失了方向；记得天空裂开一条缝，有什麽从那缝隙中倾泻而下；记得有人嘶喊着众神的名字，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等到再醒来时，世界已是另一个模样─荒芜、灰白，像是整座城连同它的过去与未来，都被某种意志cH0U离了世界之外。
罗亚仍凝视着那门柱断垣，像是灵魂尚未从那个名为「永恒」的幻梦中归返。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再说话。
直到一双细致的手轻轻拉住他的衣袖。
是莱茵。她仰着头，神情不再是平日的怯懦，而是某种异常的慎重与清明。
「我们…要进去吗？」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这片古老废墟中潜藏的东西。
罗亚垂下视线，对上她的双眼。那些灰蓝sE的瞳孔彷佛映着千年前的星辰，又像某个远古誓言残存的火光。他沉默片刻，终於点了点头。
「跟紧我。」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彷佛方才的幻象只是风声催起的梦。
他踏过断裂的石阶，进入那曾是主街起点的拱门遗迹。足下石砖浮满青灰sE苔痕，但行走之间，仍能感受到某种条理分明的格局，像是亡者仍在遵守生前的秩序。
莱拉紧接着踏入，边走边环顾：「这里的雾不对劲…太厚、太静，好像故意遮住什麽似的。」
「据传说，灰墟本身就像是被一道结界所垄罩。」莱茵说道。「它不欢迎外人，也不会主动驱赶…随机出现在荒野之间，人们无法记得出入口在哪。你无法确定自己当初是怎麽到达的，也无法确定是怎麽离开的。」
「那我们怎麽办？」莱拉轻声问。
「往钟楼广场走。」罗亚答得乾脆，「王城外的旧钟楼，是我记得最清楚的地标。若还有什麽残留，它应该会最明显。」
他抬头看向前方，那里早已被灰雾吞没，但在他的记忆中，曾是一条笔直的大道，通往王城与广场之间的开阔街区。
「如果还有人在…他们会聚集在那里。」
「人？」莱拉挑眉，眉宇间浮现戒备的影子。
罗亚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往雾中迈步而行。
他们穿行於荒废的街道，瓦砾与断垣如残骨般伫立，灰雾翻涌在脚踝间，如同被遗忘的时光在脚边纠缠。
莱拉走在队伍中段，步伐放慢了些，目光在街道两侧不断扫视。这里的废墟与她所知道的村镇截然不同─那些房屋不是以木材搭建，也不是茅草或石砖砌成的简陋民居，而是多层高楼，外墙以黑石砌筑，有些倒塌的楼房甚至可见带着钢铁结构的骨架，尖顶如塔，窗框细长，还遗留着碎裂的彩sE玻璃。
「这城市…好大。」她低声道，彷佛怕惊动什麽。「不是那种…几千人、几万人能住的规模吧？」
「不止。」莱茵抬头望着那些高墙间绵延的街道与交错的小巷，声音里带着某种惊愕的冷静。「这座城市…应该能住上数十万甚至上百万人。可是在那个年代，怎麽可能会有这麽多人口？」
街道旁，一根倾倒的柱Tx1引了她的目光。那是座老式路灯的残骸，铁制灯柱被锈蚀吞蚀大半，灯罩碎裂，里头嵌着一颗晶石状的机构，彷佛曾用来燃点某种光源。
「这是…点火器？不是油灯…也不是魔导灯…」她蹲下研究着。「它不像是用火石或者魔力驱动的。」
「不是。」罗亚低声说。他站在不远处，望着前方拱桥的轮廓。「这是煤气灯。用气T供应的城市照明。」
「气T？是指像……雾气那种东西？」莱拉皱起眉头，「怎麽让它变成火？」
「这里的科技技术b你们这个时代先进太多了。」罗亚没有多解释，只是低声补上一句：「曾经是。」
拱桥下的地面突兀地出现了两条金属轨道。它们笔直嵌入石板路面，向远方延伸，在灰雾中消失。轨道上覆着灰sE落叶与碎石，但仍能看出一段段黑铁连结的痕迹。
「这是……」莱茵望着那奇怪的铁轨，「车轮的路？」
「那是铁路。」罗亚走近了一些，用脚拨开覆盖在轨道上的灰尘与泥沙。「运输用的列车，在城中与外围之间往返。那时还有地下铁路…若要让你们理解的话，大概可以叫做魔导列车吧。」
「…你到底住过什麽样的地方？」莱拉有些惊异地望向他。
罗亚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雾气，看向前方逐渐浮现的一道广场轮廓。
「这些或许不是你们该理解的东西。」他声音低沉。「这是个…不该再出现的梦境。」
他们穿过拱桥，来到广场边缘。那里原本应是城市的核心，如今却成了一片沉默的废墟。广场中央是一座高塔，塔身gUi裂倾斜，顶端的大钟早已破碎不全，指针静止在某个未能纪录下的时间点。塔底残留着阶梯与断裂的台座，似乎曾经举办过某种集会。
莱茵轻声道：「这里…就是你说的钟楼广场？」
罗亚点了点头，神sEY沉。
「我记得，整座城的灾难就是从这里开始…」
他的声音几乎淹没在风声与雾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