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的天空凝成一片无限的蓝,自天边铺展至天边,没有一丝一毫裂缝。马上就要开学了,到那时,李雨声必须天天去上课,去努力学习,他保证过的。
但他想念张正元在身边的感觉,开学前应当做些什么的想法,愈发在心里硌得慌。
他走出公寓,沿着街道走去最近的超市,空调冷意裹挟着蔬菜水果,米面粮油的味道扑面而来。货架b仄,各类商品和食物码得密不透风。
李雨声的指尖抚过猪r0U,面粉,韭菜等等,他本来可以买现成的饺子,但他偏偏不要。他想要一个借口,一个可以主动见到张正元的借口。
走出超市,购物袋沉甸甸地撞击着大腿。一只黑猫倏地钻过破败的栅栏。一个穿着西服的老男人投来一瞥,那眼神带着一丝熟稔。李雨声猛地垂下头,每一次在街头偶遇客人,都让他对台北更加憎恶。
回到家后,他僵立原地,目光钉在空无一物的白墙上,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能从钢筋水泥后面破壁而出。
他已经忘了,家里面什么都没有,所有的一切都卖给了二手商店,只有一张床孤零零的放在卧室房间,他已经太久没进厨房,都忘了这一切。
公寓里也没有厨具,只有一个微波炉,那么只有一个办法。李雨声想了想,m0出了手机。
摁下号码,只响了一声。
“李雨声?”杨逸城的声音,依旧热情,热情得如同他们第一次说话,没有一丝Y翳。
“我需要一个厨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息,随即说道:“好。”
等他走上捷运的时候,天空恰好飘起蒙蒙细雨。雨丝粘在车窗上,如同呵在玻璃上的气息,久久不散。
雨中的台北,是一件Sh冷沉重的外衣,紧紧裹住你。冷意渗进衣料的纤维,钻进思绪的褶皱。
李雨声不知道再见到杨逸城该说什么,他甚至不确定是否该开口。但他知道,杨逸城一定会在那里,一如既往地等着他,不问缘由,不求回报,只是敞开怀抱。
这份无言的笃定,在李雨声的心底激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暖流。不是快乐,却b快乐更持久。那是一种近乎于“安全”的感觉。
走近yAn明山别墅,李雨声一眼就瞧见了杨逸城。他站在别墅外面,穿着一套奢侈品牌的衬衫和K子,带着墨镜,双手环抱,左右摇晃着。
他似乎并没有被告白拒绝所打倒,反而更加注意仪表,从好学生变成了花花公子的模样。
“累了吗?”杨逸城主动拿过李雨声手里的塑料袋,笑容更暖,更亮。
“还好,”李雨声低低应了一声,片刻,温软的笑意露了出来,像云层后透出的一线晴光,“对不起,我上次,没有伤害你吧。”
“上次是我着急了。就像你说的,我们是好朋友。”杨逸城走在前面,笑着说道。
别墅内的厨房宽敞得惊人,白sE大理石台面在水晶吊灯下铺展开来,光洁如舞台。水龙头都锃亮得仿佛从未有人使用过。空气里弥漫着一丝丝的柠檬清香,还掺着点花香,大概是清洁剂留下的剩余香味。
两人之间隔着微妙的距离,不近也不远,不熟也不陌生。
“我打算做点饺子,之前,还跟我爸妈一起包过,”李雨声开口说道,“都好像上个世界的事情了。”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来帮忙。”杨逸城说道,把塑料袋一把放在厨房台子上。
他凝视着李雨声拿出每一样食材,仿佛在对待泛h的老照片,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重。
李雨声没有转头去看,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杨逸城的目光,不自在的说道:“你要不要过来帮忙?”
“好啊。”杨逸城顿时走近了一点,拿起了面粉袋,“这厨房我们基本不用。全靠清洁阿姨,才没让它积满灰尘。”
“我们先从和面开始吧。”李雨声从杨逸城手里拿过面粉,倒在了台子上。
两人肩并着肩忙碌起来,手臂偶尔会轻轻碰撞。当杨逸城探身去拿手机的时候,嘴唇毫不意外的亲上了李雨声的脸庞。
仅仅那么一瞬,轻若无物,猝不及防,杨逸城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退后了几步,动作快得有些刻意。
“抱歉!”杨逸城立刻道歉。
“没事,厨房里常有的事。”李雨声的目光依旧黏在面团上,语气平淡。
但两人心底都明白,这绝对是故意的。
近乎沉默的氛围笼罩着他们,只有面团在大理石台面上发出的“啪啪”声。
然而,这沉默里却滋生着一种奇异的亲密感,他们一点点r0Un1E、拍打,将面团分成浑圆的小份。
杨逸城用指尖轻轻一弹,一小撮面粉便如雪花般飞溅,沾上了李雨声的太yAnx。李雨声眨了眨眼,怔怔地看着他,随即,一个明亮的笑容在他唇边绽开。
面粉大战,一触即发。
刹那间,他们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面颊绯红,像两个在课间嬉闹的小学男孩,抓起面粉就往对方身上招呼。杨逸城敏捷地弯腰躲避,抄起一把木勺当剑挥舞。
原本g净的厨房瞬间沦为了混乱的战场,四处飘散的面粉像是刚刚刮起了一场微型暴风雪,台面、地面、甚至他们的头发和睫毛上,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sE粉末。
“砰”的一声闷响传来,紧接着,脚步声由远及近。
张正元出现在厨房门口,他眨了眨眼,仿佛误闯了别人家。他的目光缓慢地扫过这片狼藉的战场,满地的面粉、凌乱的台面,还有两个男孩脸上、衣服上清晰可见的白sE痕迹。
“我会收拾的。有什么事吗?”杨逸城的声音平稳。
张正元点了点头,目光掠过杨逸城,又落回李雨声身上。“没事,别把房子点着了就行。”
说完,他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李雨声的目光尽头。窗外,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引的杨逸城看向窗外。
客厅里的电视播放着台风泰利即将到来的消息,杨逸城回头过来,看向李雨声。
“别走。”杨逸城的声音响起,轻得几乎要被雨水声盖过,但声音里却藏着某种执拗。“睡我房间。像上次那样。”
“你不用这样,我睡了,你睡哪?”李雨声的目光重新落到杨逸城脸上。
杨逸城向后靠在大理石台沿,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渗进来。“家里有那么多客房,随便挑一个房间就行。”
窗外,夕yAn慢慢的落下,低矮的树篱蜷伏着,像守着秘密的沉默老人。李雨声抬起手,指尖轻轻按在冰凉的玻璃窗上,感受着雨水滑落玻璃。“如果……不麻烦的话,我可以住客房。”
“不麻烦,从来都不麻烦。”杨逸城兴奋的说道,高兴的笑了出来。
就在这时,杨玉莲也回来了,空气中浮现出玫瑰的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酒味。随着她的移动,硕大的耳环来回晃动着,钻石在灯光里游弋,闪耀出星星点点的微芒。
“家里好久没来客人了。”她的嗓音丝绒般柔滑,却又带着些许的凉意。
杨玉莲张开双臂,把李雨声裹进一个弥漫着香味的拥抱里。她的宝石项链短暂地贴上了他的脸颊,冰冷的触感转瞬即逝,却留下清晰的印记。
“上次在生日宴会上,我还没好好看看你呢,”杨玉莲眨了眨眼,一声轻笑不受控制地从唇边溜了出来,“果然很好看,难怪我家这个天天惦记着。”
“妈!”杨逸城大喊了一声,耳根瞬间像火烧般红透,一路蔓延到脸颊上。
“你很久没叫我‘妈’了。”杨玉莲转过身来,在杨逸城脸上印下一个吻,也给了他一个更加用力的拥抱,仿佛稍一松手,这个儿子就会像流沙一样从指缝间溜走。
自从生日宴会之后,盘横在他们母子之间的高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如同两块被遗忘在角落的磁铁,终于记起了彼此之间有着原始的磁力。
就像是昨夜,在回到家中之后,杨逸城迫不及待的问起张逸城。
杨玉莲笑了一笑,开始说起台北地下酒吧里弥漫的烟雾与即兴的音乐,台南酒店里丢失的房门钥匙,他们开着家里偷来的车想要环岛旅游,和张逸城身上挥不去的烟草味道。
她说着那场将他们困住的暴雨,她赤着脚,浑身Sh透,张逸城追着她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奔跑。她的声音始终平稳,未曾哽咽。
杨逸城默默的听着,过往在幻想的海洋里找到了共鸣,两者合而为一,如同散落的音符终于汇入和谐的乐章。
此时此刻,杨玉莲的双臂依然紧紧抱着儿子,杨逸城在她怀里努力扭动着,试图挣脱这过于紧密的束缚。
李雨声感到自己内心深处正在升起渴望,如同无声弥漫的薄雾,渐渐充盈了他的x腔。
他想念他的母亲,想念她唠叨的声音,想念她带着油烟味的拥抱,想念她那种固执己见的蛮横。
于是,他牵动嘴角,努力地微笑起来。对此他已经驾轻就熟,即使眼眶发烫,也能让唇线弯出完美的弧度。
杨逸城终于挣脱了母亲的怀抱,脸颊的红cHa0仍未褪尽。他抓住了李雨声的手,带着微微的汗Sh,快步穿过走廊,向楼上走去。
“今晚玩得开心点。”杨玉莲的声音追着他们的背影,如同一条轻盈的丝带,在他们身后飘荡。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张正元看了一眼走进客厅的杨玉莲,随后眼睛又重新瞟着台风报道。
“是啊,儿子长大了。”
“他可是喜欢那个男生。”
“男生怎么了,男生难道不是人。”
“岳父不会开心的。”
“他从来就没有开心过,一天到晚都是那副脸,对外人,倒是笑的开心。”
短暂的沉默在空气中凝结。随后,杨玉莲继续说道:“如果有什么问题,你肯定要解决的。”
“玉莲,如果逸城在学校受了欺负,我们还是要让他做个正常人b较好。”张正元想了想,开口说道。
“什么是正常人,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我在酒吧喝了一夜酒,吐了,第一次吐了,还是吐出一堆粉红sE。正常人会喝一夜的酒吗,正常人会天天不着家,就为了越升越高吗,正常人会突然灵感来了,不停的画画吗,我身边从来都没什么正常人。我不是,你不是,我爸不是,我前任不是,我儿子更不是。”
杨玉莲的声音压低了些许,带着一种审视般的冷静,“我不要逸城做个正常人,我要他活的开心快乐。”
张正元走向了酒柜,缓缓地斟了两杯苏格兰威士忌,琥珀sE的YeT轻轻晃动,折S出迷离的光晕。
“我也是一样的,想要保护好逸城,让他活的开心快乐,未来可以做个成功人士。”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酒Ye注入杯中的细响。
杨玉莲的目光落在刚刚递到手掌的酒杯,“没人能保证成功。”她抬起眼,眼神锐利如刀锋,唇角却噙着一丝丝的嘲弄。
“杨家这么成功,”张正元平静地回应,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要逸城听话,什么都会成功的。”
杨玉莲笑了起来,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眼里的光芒越发冰冷。“是啊,如果我听话,也可以成为台湾着名画家。”
她走近几步,修长的手指带着决心,轻轻点在他的x膛上,如同按下一个无形的按钮。“但我从来不听话,不像你。张正元,你最好一直都很听话,如果我发现你有一丁点做的不够好,我说不定就会把你踢出杨家。”
“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她的声音清晰冰冷,如同宣读判决,“好的让我讨厌。”
“我知道。”张正元点了点头。
“我不只是你的妻子,”杨玉莲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JiNg心打磨过的飞镖,带着危险的气息,“我是你的主人。你的上司。你的职业,你的人生,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不要让我毁了你。”
张正元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着无形的砂砾,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慢慢伸出手,试图去握住杨玉莲的另一只手。她没有拒绝,任由他握住,但她的身T纹丝不动,如同一尊冰冷的玉雕。
别墅楼上,李雨声再次走进同一间客房,上一次住在这间客房时,是凌晨三点的逃离。现在,本应该是开心的,全无顾忌的,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该说的话也都说了。
可是,当他钻进薄薄的被褥,任无边的寂静将自己包裹。李雨声的脑海里,一个个疑问如同被岁月摩挲得圆润光滑的佛珠,一颗颗捻过那些盘桓不去的问题。
他今天又一次看见了杨玉莲,原本只是一团脑海里的沉默Y影,又或者是一簇不敢触碰的火焰,生怕焚毁了JiNg心构筑的幻梦。
李雨声心想:“他究竟在做什么?他所选择的这条路,是要将这个家庭彻底摧毁吗?他是在拯救自己,还是仅仅在伤害别人?”
他又一次想起了h建武倒在他眼前,那反胃的愧疚感再次攫住了他。那一刻彻底改变了他,扭曲了他,他千万次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回头,也不敢回头。
他怀念那些轻松简单的日子,他怀念那个独自在房间里看着漫画和的少年,他怀念洗澡时对着梳子当麦克风歌唱。
如今,他只能指望张正元,指望他能够把那种日子带回来,他能够睡个好觉,什么都不管,什么也不想。
当睡意最终将李雨声俘获,杨逸城同样慢慢陷入睡梦当中,唇边还噙着一抹柔柔的、挥之不去的笑意。
李雨声像往常一样早早起身,包好的饺子还在厨房的台子上,他翻出了一个铁锅,开始煮饺子。身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还是起这么早。”
“你吓着我了。”
李雨声看见张正元的一瞬间,想靠近他,想吻他,想回到公寓里只有他们二人的旧时光。
但现在是在yAn明山别墅,是在张正元,杨玉莲和杨逸城的家中。
“饺子马上就好,我想见你,现在都得找个理由。”
“为什么不在公寓等我?”
张正元看着推到自己眼前的饺子,一手端着盘子,全部都倒进了垃圾桶中。
李雨声平静的将饺子从垃圾桶里捡起,然后,咬了一口。这举动里混杂着倔强与心碎,仿佛吞咽下这口食物,就能一并咽下羞耻与失望。
“我不想等了,我想见你,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我总该有权利跑来见你一面。”他看着张正元,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张正元看着他,沉默了许久。然后,他问道:“如果我再也不想见你呢?”
“那么,我就把一切都说出来,”李雨声说道,声音异常平静,他不傻,内心深处甚至不感到意外。“你的家人,我的家人,都值得了解真相。我累了,张正元。我真的累了。”
张正元笑了笑,伸手从李雨声手中拿过剩下的半截饺子,一口吃了下去。
“开玩笑的。别担心。等玉莲走了,我们的日子还在是跟之前一样的。”
李雨声转身走出yAn明山别墅,清晨的yAn光如同一匹厚实的裹尸布,沉沉地将他包裹。
身后的门锁咔哒一声合上,仿佛未及细读的章节,已被人粗暴地翻篇,只留下空荡荡的茫然。
李雨声心想:“他需要张正元,他一个人没办法面对h建文和彭老虎,如果没有张正元的保护,他也许下一秒就会横Si街头。”
家里公寓和另一个公寓附近,的确有着竹海帮的打手们,h建文算不准李雨声到底是不是另一个陷阱,这才迟迟没有动手。
张正元依旧站在厨房里,思考着为什么h建文和彭老虎没有动手,只要其中任何一方绑架李雨声,他就能保证李雨声消失在绑架案当中。
过了一会儿,他照常煮起咖啡,脑海里却想着:“李雨声已经变成了一个棘手的麻烦,一个危险的隐患,一根滋滋作响的引线,也许需要他亲自去处理。”
他行事向来直截了当,凭着一GU直觉和运气,加上杨家的帮助,这才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今天。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沉思,杨逸城穿着拖鞋走进厨房,像一团轻柔的云朵。他头发蓬乱,短K歪斜,睡眼惺忪地打量着厨房。
“雨声呢?”他问道,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
张正元没有说话,只是端走咖啡,准备开车去上班。等到坐进车里,发动引擎,车子却拐了个弯转去了建材五金店。他从后备箱拿出了一顶bAng球帽,脸上也带上了墨镜。
建材五金店里,张正元默默地挑选着铁链、锁具、挂钩和吊环等等。他用现金付账,目光始终低垂。在旁人眼中,他或许只是个为家居维修采买材料的寻常男人。
车子一路向北,来到后厝渔港附近。刚当上警察的时候,张正元为了讨好热Ai钓鱼的上司,特地在渔港附近买了个小屋。
严格来说,这间屋子,跟yAn明山别墅一样,也属于杨玉莲,但杨玉莲从来都没有来过这里一次。
张正元用钥匙打开木门,踏入屋内,一GU久未通风的霉味扑面而来。灰尘在窗玻璃上g勒出奇异的图案,地板随着脚步发出老骨头般的SHeNY1N。
他径直走向屋内的地下室,手里提着一堆五金用具。地下室里昏暗狭小,他缓缓踱步,心想这里的确是个囚禁人的好地方。
屋外,风掠过海面,拂动野草,发出沙沙的低语。屋内,张正元决定不再等待黑帮份子的行动,他得自己沿着计划,一步一步走下去。
刚下班,张正元就直接去了幽会的公寓,李雨声不在。他便转头去了李雨声家里的公寓,早在第一次看见李雨声的晚上,张正元就已经派人调查过关于李雨声的一切。
公寓门开了,李雨声的眼中盛满了吃惊。他的手垂在身侧,没有去拥抱张正元,也没有抬起下巴去索要一个吻。
他莫名的想知道,杨逸城知道张正元在这里吗?
“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见你吗?”张正元回答道,语调里带着一如既往的暖意和关心。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李雨声笑着回答道。
张正元的改变来得太突然,太轻易,像有人拨动了开关。此时此刻,李雨声只觉得哪里不对劲。
“台风泰利就要来了,你也要上学,我们也没那么多时间见面。”张正元继续说道,声音柔软得像蓬松的棉絮,“今天晚上一起去夜钓吧,很好的放松方式。”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李雨声想了想,再次说道,这一次语气更亲热些,像是一种习惯X的回应。
两人沉默着走向轿车,开车前,李雨声打开车窗,抬头看向公寓,他突然觉得,这一刻好像一场无声的告别,最后一缕夕yAn斜斜地打在窗户玻璃上,反S出刺眼的白光,晃得他眼睛发涩。
台北在后视镜里慢慢缩小,高耸的楼宇如鱼鳞般片片剥落褪去。天际线在远处模糊,最终被起伏的绿sE山丘温柔吞噬。
道路旁的树木舒展着鲜翠yu滴的枝条,生机B0B0。公路如一条蜿蜒的丝带,穿过田野,将他们载向远方的后厝渔港。
张正元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随意地搁在李雨声的大腿上,手指带着熟悉的温热。这个动作透着一种不经意间的亲昵。
脸上的笑容从未停止,太过频繁和温暖,仿佛在竭力说服别人。
“今天有什么好事发生吗?”李雨声半开玩笑地说道,带着一丝丝试探。
“能和喜欢的人一起去钓鱼放松,我很开心。”张正元不假思索地回应,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李雨声轻轻握着张正元的手,努力让自己相信这份快乐,假装之前的谈话已经过去。
车窗外的绿意如cHa0水般涌来,他闭上眼,闻到了大海和青草混合的Sh润气息。
钓鱼小屋终于出现在眼前,张正元把钥匙扔到李雨声手中,说道:“你先进去看看,我拿食物和钓竿。”
等到李雨声开门走进小屋,张正元从后备箱里拿出两袋东西,里头除了食物和钓竿,还有一支小小的玻璃瓶。
当张正元推开木门时,门轴发出“吱呀”一声长响,如同一声垂Si的叹息。K子口袋的玻璃瓶不小心被食物撞到,发出叮铃的脆响,像是被海风惊扰的小小风铃。
李雨声环视一圈,周围只有一张饱经风霜的木桌,几件积满灰尘的木凳,在经年累月的海风侵蚀下,早已失了本来的sE彩。
李雨声看着张正元,默默接过他手里两个沉甸甸的袋子。袋子的分量,却b他预想的还要重上几分。李雨声努力的提起来,砰的一声放在桌子上。
张正元问道:“可乐还是啤酒?”
“可乐,谢谢。”
张正元从袋子里拿出可乐,接着背对着李雨声,手掌探进K子口袋,拿出了装满神仙水的玻璃小瓶。
李雨声还在寻找着电灯开光,太yAn已经下山,整个钓鱼小屋越来越暗,已经让他看不清楚张正元的脸。
张正元只在倒入神仙水时有过一瞬间的迟疑,随即轻轻晃了晃可乐,让YeT旋转交融。端着可乐走向李雨声时,他的手稳如磐石,心却在x腔里擂鼓般狂跳。
“电灯在哪里?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李雨声问道。
“这个房子的灯早就坏了,也没时间过来修,没事,等会我们就去渔港钓鱼。”张正元把可乐递了过去。
李雨声接过可乐,嘴角牵起一个不安的微笑,再次道了声谢,浅浅啜饮了一口。
张正元注视着他,目光胶黏在李雨声喉结的每一次起伏上,看那漆黑的YeT如何温顺地滑过唇瓣,没入口腔。
药效发作得不快也不慢,过了十几分钟,李雨声的身T便软软地瘫倒下去,陷入黑暗当中,他的呼x1变得轻浅而均匀,如同被遗忘在风中的摇篮曲,只剩下微弱的余韵。
张正元俯下身,指尖探到李雨声鼻子下面。紧接着,他弯腰将李雨声整个抱起,抱着他,一步步顺着楼梯走下地下室。
木梯发出的SHeNY1Nb过去更加刺耳,每一声都像一句无声的控诉,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张正元将李雨声放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一件件将李雨声身上的所有衣服和东西都剥离,再将铁链和锁具缠绕上李雨声的四肢。
锁扣“咔哒”一声合拢,那清脆的声响在地下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宣告着某种终结。
张正元坐了下来,用手掌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有那么一刹那,他只是茫然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我到底在做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附近的海浪,轰然撞击着他的理智。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怪物,像报纸上那些令人作呕的变态。
他之前是杀过很多人,但都是罪犯,也看着很多线人Si去,然后告诉自己,那都是黑帮的过错。
但他从来没有,亲手将一个少年锁在地下室。他拼命告诉自己别无选择。如果李雨声说出去,一切就都完了,是李雨声b他走到了这一步。
李雨声那瘦小的身T蜷缩着,像一个扭曲的问号。他看起来如此脆弱,仿佛无法承载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张正元爬上楼梯,从轿车后备箱里拿出一床鹅绒被,又回到地下室,慢慢地为李雨声盖上被子,整理着李雨声的睡姿,像在摆放一个易碎的瓷娃娃,手指温柔的拂开他额前散落的几缕碎发。
在离开之前,张正元看了一眼铁链尽头的挂钩和吊环,走上前去,用力拉了拉。早上安装的时候,他已经拉过几次来测试,但还是不放心。
屋外的大海,一如既往地广阔且冷漠,永恒地翻涌着,仿佛它那深邃的x膛里,从不曾记录过人类的卑劣与残忍。
张正元从桌上拿起他的渔具,一步步走向后厝渔港,在那里,世界仿佛走到了尽头。
钓鱼对张正元来说,正好让纷乱的思绪在cHa0汐的涨落中溶解消逝。大海不在乎他是谁,也不在乎他做过什么。大海只是存在着,偶尔送他两三条鱼。
但张正元的脑海中不时浮现出鱼群啃噬着李雨声的尸T。这想象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却像冰冷滑腻的海藻,SiSi缠住他的脚踝,将他拖向幽暗的深渊。
等到钓到了两三条鱼,张正元收起鱼竿,望着海鸥俯冲而下,瞬间没入翻腾的碧波。然后,他开始慢吞吞地收拾渔具,走回钓鱼小屋,锁好门,再也没有去看李雨声一眼。
台风泰利越来越b近台湾,让钓鱼小屋变得更加荒芜僻静,隐没在树影婆娑和汹涌cHa0声中。
当李雨声睁开双眼,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他正好看见张正元拿着一堆食物和矿泉水走进地下室,放在他身边,他拉着铁链,一点点爬着靠近张正元,抬头问道:“你……有没有Ai过我?哪怕一点点?”
那一瞬间,李雨声看上去如同溺水,徒劳地抓握着远去帆船抛下的最后一根绳索。
一片脆弱的希望在他眼底闪烁,仿佛有万千星辰汇聚在他瞳孔深处,悬停在那生Si相交的瞬间,静候着救赎的降临。
张正元没有说话。自从他将李雨声锁在地下室,他就再未对李雨声说过一个字。
离开的一瞬间,张正元在想,会不会台风泰利过后,当他再次走下楼梯时,李雨声已经无声无息地淹Si了。又或者,李雨声会睡上一觉,就再也不会醒来。
台风泰利即将带来狂风暴雨,也带来了无数人的不安。李秀菊发现自己已经联系不上儿子,李雨声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
她拜托附近的邻居去看看李雨声在不在家,得到的消息是公寓内空无一人。生平第一次,她不停的问自己,自己究竟是不是一个好母亲,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更加看重工作和金钱。
她真的很想给李雨声一个稳定的未来,牢固的住所,却不小心忘记了,重要的从来不是房子,而是住在里面的人。
等到哭过一遍,李秀菊立刻从网上找出台北警局的电话号码,指名道姓的要求联系张正元。
“你好,请问是?”
“我是秀菊,我儿子不见了。”李秀菊声音哽咽,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
“别着急,什么时候发现联系不上的?”
“就刚刚,他叫李雨声,我刚刚让邻居去家里看了。”
“秀菊,你是不是改了姓,叫林秀菊?”张正元的脸sE瞬间变了。
“你怎么知道,我结婚了,跟了老公的姓。”
“嗯嗯,没事,没事,明天台风泰利不是来了吗,我们不上班,后天,后天我一定帮你找找看。”
张正元的手紧紧握着话筒,似乎要将话筒捏碎。“没事的,小朋友嘛,说不定,到哪里去玩了,过会儿就回家。”
“对了,秀菊,你什么时候生的孩子,我刚刚查了系统,李雨声是在我离开后,一年内就出生了,我走了之后,你马上就认识你老公了,是吗?”张正元轻轻的问道,语气中有藏不住的颤抖。
李秀菊没有回答,电话里传来令人窒息的Si寂,每一次心跳都让这沉默变得更加沉重。
“我老板叫我了,我该去做事了,帮帮我,正元,看着我们过去的份上。”电话挂断,张正元猛然站起身来,一把将所有文件推倒在地。
“李雨声可能是我儿子!”这念头在张正元脑海里生了根,执拗地盘踞不去,像一句恶毒的耳语,悄然潜入血Ye,慢慢融进骨头,蛰伏在血r0U深处,隐隐作痛。
头顶的星辰如淬毒的银针,冷冷地俯瞰人间,张正元看着飞掠而过的台北街道,看着自己在家门口前的倒影,突然觉得自己格外孤独,一个人抵御着整个世界的倾轧。
杨玉莲的指间夹着一支nV士香烟,薄荷味缠绕着她的发丝,如同旧日的幽魂。
“出什么事了,你很少cH0U烟的。”张正元走进客厅,温柔问道。
“没什么,”她的声调清冷,近乎漫不经心,“玲玲回来了,要我赶紧过去见上一面,说是台风来了,说不定就会Si掉,Si丫头,又不是真的会Si。”
“是吗,有时候我真羡慕林玲玲,想不上班就不上班,想去旅游就去旅游,把台北警局当旅馆,有个高官父母真好。”
“杨银良不也是你父母。”杨玉莲开玩笑说道。
说完,杨玉莲提着包,开着车,再次来到台北的地下酒吧。她之前很喜欢跟着张逸城来这里,可自从张逸城Si后,也只有林玲玲不管不顾,每次都约在这里见面。
林玲玲看向杨玉莲,用力招了招手,她的目光藏着钩,钩上带着刺,刺上挂着饵,饵里满是敲骨x1髓的浓情,和病入膏肓的蜜意。
杨玉莲总是有些怕林玲玲的,这nV人b她还疯,又对她有着太过分的占有yu,如果不是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她真的不敢出现在这nV人的面前。
“亲Ai的,让我看看你的x,是不是大了?”林玲玲两手直接捧起x,向酒吧调酒师一抬眼,再要一杯伏特加吉布森。
“你到底来了多少遍这里,这些服务生都这么熟了。”杨玉莲把手打掉,双手抱x,连忙坐远了一点。
“谁叫我你老躲着不见我,否则的话,你就知道我来这里多少天了。”林玲玲挑了挑眉,继续说道:“当初在台大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多有趣啊,现在啊,一个个要么掉钱眼里,要么就停留在过去。”
“我可没停留在过去,要不然,我怎么到这里来见你。”
两人嘿嘿笑了起来,碰了碰杯,一杯又一杯的喝起酒来,回忆在空气中DaNYAn开来,一点点浮现在她们醉醺醺的交谈。
林玲玲在杨玉莲刚失去张逸城的日子里,她试着照顾杨玉莲,在她被冷汗浸透的夜晚紧握她的手,在她呕吐时替她挽起散乱的长发。
但林玲玲一直想要更多,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她终于忍受不住,抱住杨玉莲,一路m0下去,直到m0到Y蒂。
杨玉莲起身给了林玲玲一巴掌,她们的友谊似乎没了,又似乎存在,只是隔着距离,变成节日里的问候,和偶尔酒后打来的SaO扰电话。
如今,她们相对而坐,酒杯折S出迷离的光晕,林玲玲容光焕发,笑声恣意飞扬,好像她们又回到了年少时光。
“你看起来……不太一样了。更开心了,”林玲玲指尖沿着杯沿轻轻滑动,若有所思,“不像从前。”
“这样真好。为你高兴。”她补充道,“g杯。”
“帮我多注意张正元好吗,你不是也在台北警局吗,”杨玉莲突然开口说道,“你做那个什么,跟尸T打交道的工作。”
“法医。”
“对,法医,”两人都有些醉了,“他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林玲玲微微侧首,眉心轻蹙。“没有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杨玉莲搅动着杯中的J尾酒,扶着头说道:“没什么。只是一种感觉。”
林玲玲的手越过桌面,指尖带着温柔的暖意,轻轻握住杨玉莲的手。“如果真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你一直都可以。”
酒吧外,浓厚的乌云淤积着不安的期待,世界仿佛悬停于无尽雨水的前一刻。杨玉莲慢慢开车回家,而张正元只是坐在黑暗里,喝着酒,盯着眼前的一片空虚。
凌晨三点,他听见了杨玉莲的归来。大门锁舌轻叩,发出微弱的金属脆响,接着是她脱下鞋履的窸窣,再然后,便是她登上楼梯时那轻轻的脚步声。
下一秒,外面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仿佛整个世界都翻转过来,大海变成了天空,台北沉溺于雨水之下。
李雨声蜷缩在鹅绒被上,食物和矿泉水还是完好无缺的放在一旁,他的肋骨根根分明,如同蝶翼的线条,脆弱得令人心惊。
他听见了一点雨声,眼皮挣扎着掀开,目光涣散,在黑暗中带着浓重的迷茫。
“下雨了,不知道老妈怎么样,也不知道杨逸城怎么样,他们有人发现了吗?”李雨声心想。
思念在李雨声心中如同沉重的顽石,掺杂着些许认命的麻木。他觉得自己像一道被遗弃的影子,只等着一点一滴的消散于大雨之下。听了一会儿,他再次紧紧闭上双眼,就此沉入一片永无梦境的黑暗当中。
等到第二天,张正元冒着台风泰利和暴雨来到了钓鱼小屋,他从雨衣口袋取出采血器,熟练地将针尖刺入少年的手臂,仿佛回到了当初在公寓里的那些夜晚,他将白粉一点点注sHEj1N血管。
“如果我Si了,”李雨声的声音细若游丝,“别告诉妈妈,也别告诉杨逸城。让他们以为……我还活着。而不是……这里。”
张正元的手猛然一顿,指间那盛满猩红的玻璃管,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采完血,张正元快步离开,只等着再过一个夜晚,他就可以去警局查查清楚,李雨声跟他到底有没有关系。
杨玉莲和杨逸城躺在温暖的床上,一个酒后醒来头疼,一个吃多了冰激凌,也头疼。两人都没有意识到张正元的离开又返回,只看着张正元煮好咖啡,坐在客厅里。
过了一个晚上的雨幕小了很多,张正元看着杨逸城去成功高中上学,也看着杨玉莲出门,这才从房间里拿出两支采血管,飙车来到法医鉴定室。
“怎么是你?”张正元皱着眉头问道,“算了,我需要做个DNA检测。”
林玲玲挑了挑眉,拿起采血管,问道:“谁的血?”
“案件相关,还是少点人知道b较好。”
“还是个秘密?”她追问,目光带着探究。
“是。”
林玲玲凝视他片刻,眼中掠过一丝犹疑,随即点头:“行。”
检测过程十分简单,林玲玲亲自动手,不等到中午,结果就已经出来。
林玲玲看着鉴定报告,贝齿无意识地咬着下唇。前天与杨玉莲的交谈,此刻在她脑海中翻腾,她不由的犹豫了起来。
她没有立刻通知张正元,而是抓起手机,拨通了杨玉莲的号码。
“嗨,大美nV。张正元今早来找过我。让我帮个忙,做个DNA检测。结果……出来了,显示有血缘关系。”
手机那头是漫长的沉默。然后,传来一声:“等等。”
杨玉莲换了个地方,关门声清晰传来。接着是深深的x1气声。
杨玉莲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自从杨逸城的生日宴会上,见过那个号称“老朋友”的nV人,她总是有些不安。她知道自己不算一个好妻子,和张正元的关系也越来越疏远,但内心深处总觉得张正元不会出轨。
“给他一份不同的报告。”杨玉莲终于开口,“管他是案子,还是别的。”
“你有数就好,大概率不会是案子,我可没听过案子做dna鉴定,还要藏起来的。“
下午,林玲玲就把柜子里别的报告递给他。张正元展开纸张,目光扫过没有血缘关系的结论,脸上看不出任何变化。然后,他平静地将报告折好,收进大衣内侧口袋。
“谢了。”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张正元望向窗外,台北依旧浸泡在雨水当中。无尽的雨幕模糊了界限,将一切晕染成既陌生又熟悉的混沌景象。雨丝如冰冷的琴弦,拨弄着台北铅灰sE的天空,也拨弄着他心中那片无人能解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