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今年考上雄nV,我自己是雄中二年级的学生,照理说,这应该是一家人最骄傲的日子。
但今天,我陪着爸爸参加雄nV的家长会,心里却沉得像压了块石头。
班导师是一位极有手腕的人,据说在地方上颇有政商人脉。这次家长会,她特地邀请了一位她口中的「杰出校友」——一位上市公司的董事长来主持。家长会变成了社交场合,连会议桌上的矿泉水都换成了有品牌的玻璃瓶,看起来就不便宜。
「来来来,各位家长,今天难得请到h董事长来主持,他有个小小的互动活动,大家配合一下喔!」导师满面春风地说。
那位穿着订制西装、戴着金框眼镜的h董事长微笑点头,拿起麦克风:「我想了解一下,我们这一届的学生,背後都有怎样优秀的家庭支撑。这不仅是孩子们的荣耀,更是家长的成就。来吧,一排一排来,请各位家长简单自我介绍一下,也说说您的工作,让我们互相认识一下。」
教室里忽然安静了一下,像是所有人都在斟酌该如何「T面地」介绍自己。但很快,坐在前排的一位穿着笔挺西装的中年男子率先开口,他嘴角微扬,语气沉稳自信:
「我是律师,自营事务所,主要做企业法务。」
说完,他微微点头,像是在法庭上陈述一段胜券在握的辩词。
接着,一名戴着名表、身形略壮的男家长挺起x膛,用略带官腔的声音补充:
「我在市政府工程处任副处长,公共建设相关的业务都有参与。」
他说这话时,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眼神扫过全场,像是在寻找认出他职衔的眼神。
另一位头发盘得整齐、气质端庄的nV士微笑着说:
「我在高医担任主治医师,内科。」
她语气温和,却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像是医院里习惯被尊重的姿态仍残留在她举手投足之间。
最後,一位穿着时髦、妆容JiNg致的妈妈缓缓开口,语气轻快又带着几分不经意的炫耀:
「我老公是建设公司的总经理,我自己经营一家电商平台,最近在做跨境物流。」
她一边说,一边低头滑了下手机,彷佛在查看今日的销售报表,又或是在提醒众人:她的世界从不仅限於这间教室。
他们一个接一个发言,语气自若、姿态从容,彷佛这不只是家长会,而是一场无形的履历竞赛。坐在後排的我,看着父亲的神情慢慢凝住,那些名字、职位、成就,如同一道道看不见的墙,将我们隔在另一侧。
轮到我爸时,我明显感觉到他喉咙动了动,犹豫了一下,才站起来,勉强挤出笑容:
父亲站起身,刻意拉了拉衬衫领口,笑着说:
「我在liuhe夜市卖饭团,小小生意啦,养家餬口而已。以後如果各位有去liuhe夜市,记得来找我捧场喔,拿雄nV学生证还打折。」
他语气轻松,甚至还加了个玩笑,但那笑容背後却藏着一丝迟疑与不安,彷佛用幽默掩饰着自己的卑微。
教室里一瞬间静了下来,空气像被压住了一样凝重。随後传来几声勉强的笑声和稀稀落落的掌声,零零落落,如同窗外风中摇曳的树叶,轻飘又冷淡。
没人接话,导师只是点了点头,便迅速将目光转向下一位家长:「那接下来我们请下一位——」
就像刚刚那一小段cHa曲从未发生过一样,整场气氛很快恢复成原本的流程,却多了几分无形的隔阂。而父亲静静坐下,眼神悄悄垂落,笑容也随之沉了下来。
只是,我注意到坐在前排的几位妈妈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嘴角几乎同时微微一cH0U,像是忍住没说出口的话语已在眼神中流转。
其中一位穿着香奈儿外套、手腕上戴着闪亮金饰的nV士轻声笑道:「这麽拼也能把孩子送进雄nV,倒是厉害。」
她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地抚m0着自己名牌包的金属扣环,语气听来像称赞,却藏着一丝难以忽视的优越感。
另一位妆容JiNg致的妈妈接话,故作谦虚地补上一句:「是啊,现在的人真的很拚。我儿子也是补习补到半夜才勉强挤进雄中,唉,现在孩子压力真大。」
她说这话时还不忘瞥一眼旁人的LV提包,语气中满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炫耀与较劲。
几人不断来回吹捧着彼此的穿着与孩子的课程安排,言语之间看似和气,实则每一句话都像涂了香水的针,轻轻落下,却带着尖锐的刺。
而那句「倒是厉害」,更像一把被糖衣包裹的刀子,外人听来无伤,父亲却早已低下头,像是被那句话轻轻剥去了一层尊严。
整场家长会,我爸都安静坐着,双手紧紧握着膝盖,背挺得笔直,却像是怕占到别人空间似的,肩膀缩得小小的。
回家的路上,父亲骑着机车,背影在昏h路灯下显得格外沉默。风从耳边呼呼掠过,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路闷头前行。
直到停在一个红灯口,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引擎声盖过:
「你觉得,我这样……会不会丢你妹妹的脸?」
我心头一震,喉头像卡了什麽,堵得说不出话。
他没有回头,眼神凝视着前方的红灯,像是在对着整个世界问这句话。
我深x1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稳下来,却发现眼眶早已Sh润。
「爸,你怎麽会这样想?」我说,「你知道吗?在那些人开口炫耀自己是什麽官、什麽医生、经营几个品牌的时候,我反而最佩服的人是你。」
父亲没说话,只是轻轻咳了一声,像是不想让我听出他心里有波动。
我接着说:「一个人值不值得骄傲,不是看他站在哪里,而是看他走过什麽样的路。你没有背景、没有资源,却每天三点半起床蒸饭、备料、出摊,不论台风还是寒流。你没有喊过苦,也没有退过一次。是你,一双手,养大了我跟妹妹,把我们送进雄中、雄nV。爸,你的人生就是一本活生生的教材,教我们什麽叫责任、坚持、还有Ai。」
我停了一下,怕自己说得太多太快,他会听不进去。但他还是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红灯转绿後的油门补了上去,继续骑。
我只好再开口,语气更温柔:
「生命的价值不是拿来b较的。不是谁坐在大办公室、谁有几栋房子,而是谁真正努力过、守护过自己所Ai的人。他们有钱有地位没错,但那不等於伟大。爸,你没有输给他们,你只是选择了另一条安静但踏实的路。」
他终於微微偏头,用沙哑的声音说:「可是你们长大後,还会这样想吗?会不会觉得……自己爸爸只是个卖饭团的?」
我几乎想从後座抱住他,强忍着情绪说:
「会。我会永远记得我爸爸是个卖饭团的。但我更会记得,他从不低头,从不放弃,用整个人生告诉我,什麽叫做真正的男人,什麽叫做值得尊敬的人。」
父亲没再回话,但我清楚地看见,他握着龙头的手指,悄悄地抖了一下。
那不是寒风,是压抑许久的眼泪,在这城市的喧嚣中,终於有了一丝出口。
但他只是笑了笑,没再回话。
当晚,他开始咳嗽,说是喉咙有点痒。但我知道,那不是病,那是委屈闷在心里太久的反应。
「昊天——!」
妈妈的叫喊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声音中带着惊恐与无助。
昊天猛地从书桌前站起来,还来不及扶起倒下的椅子,便冲向父母的房间。妹妹昊晴紧跟在他後头,脸sE苍白,几乎忘了穿鞋。
房门一推开,父亲正痛苦地跪坐在地毯上,双手紧捂着腰背,身T蜷成一团,额头冒着冷汗,呼x1粗重,彷佛每一下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
「爸!」昊天跪下扶住他,焦急地喊。
父亲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又痛起来了……我没事……等等就好……」
妈妈的手已经抖得拿不稳手机,颤声说着:「救护车快来了……他已经这样好几次了……」
在医院的急诊室,父亲被推进检查室後,昊天才发现母亲脸sEb刚才还难看。她捏着手指,低头坐在椅子上,沉默许久,才低声开口:
「他……早就知道自己有骨刺了。脊椎那里,长在不能动刀的地方。医生说压到神经,如果再恶化,下半身恐怕会失去行动能力。」
昊天和昊晴同时怔住。
「那为什麽不早说?为什麽不治疗?」昊晴的声音颤抖,眼泪已经涌了出来。
「因为他怕开刀会拖垮家里,怕你们学费没了,怕摊子撑不下去,怕……你们怪他拖累。」妈妈终於忍不住哭出声来,「他一直靠吃药止痛,能撑一天是一天。他说,只要你们能读书,他再苦都没关系……」
那一刻,昊天感觉整个x腔都被压住了,像有人用力勒住他的呼x1。
他脑中浮现的是父亲每天凌晨三点起床备料的背影,是烈日下挥汗煎饭团的身影,是摊子收完後偷偷r0u腰、却还笑着说「今天生意不错」的神情。
这不是一场突发的病痛,而是日积月累的牺牲,一点一滴,耗掉了一个男人的健康,只为了撑起一个家。
急诊室的灯还没亮起,一家人坐在长椅上,沉默无声。昊晴靠在妈妈肩上哭泣,昊天则静静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的双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