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在金属甲板上的声音像极了子弹贯穿薄钢的闷响，一声声，重复而冰冷，将他从溃散的意识中拉回现实。
狼9睁开眼，视野模糊。护目镜内起了一层雾，视网膜与颅内传感器短暂断讯，又重新连接。数据洪流像是未曾停止的梦呓，一直在他大脑边缘窃窃私语。
「任务：失控。」
「目标：未确认击杀。」
「时间异常：追踪失效。」
「记忆读取异常：重建中。」
他眨了下眼，低头看见自己满是泥泞与焦黑烧痕的双手。右臂上的仿生肤层已经破裂，露出银白sE的金属支架与纤维神经。他应该Si了，或者说——早已不具备“Si”的资格。
不远处，失事的VT-07侦察机还在燃烧，烈焰像猎犬一样T1aN舐着扭曲的机身。风搅动火舌与黑烟，他抬起头，看见夜sE下的云层被撕裂成无数道闪电的碎片。
「你活着，因为你不该Si在这里。」
声音自他耳边窜出，不属於任何识别代号。他转头——没有人。只有一个倒映在镜面残骸上的轮廓，那是一名nV人，身形轻盈，眼神冷冽而温柔，如雪地里开出的野花。她没有身T，只有残像。
他怔了几秒，AI辅助介面开始强制重启。
【编码重组中……】
【记忆点校正……】
【代号：狼9。状态：回收中。】
下一秒，世界被一道洁白的光线cH0U离。他像被扔进真空之中，所有声音、颜sE、质感，一瞬间都失去参照。
他再次醒来时，躺在医疗舱内。重力系统正常，呼x1在规律中进行。他知道这里是哪里——「M03层地下设施，第五回收舱」，专门为失控或任务异常的仿生人设立。
墙上有一道全息屏，像面无表情的眼睛。
「狼9。」一个机械nV声说道：「你的时间出现错位。」
他缓缓坐起，肩膀的接缝处传来机械扭动声，旧伤未修，电流仍不稳。
「错位？」
「你与时间不一致。你在03:47被标记失联，应於03:48内回传定位，系统判定超出范围。」
他闭上眼，一副影像在脑海闪现——白雾之中，一抹身影朝他跑来。她赤脚，身穿白衣，眼神直视他，像是跨越了什麽禁忌与束缚。
他低声问：「我……见过一个nV人。」
系统静默数秒，回覆：
「资料库内无此纪录。」
他睁开眼，语气坚定了一丝：「她叫苏语瑶。」
长达五秒的沉默後，全息屏回应：
「查无此人。请进行记忆校正。」
「不可能。」他咬牙，从舱内跳下，脚步踉跄。
记忆不是幻觉。她的声音，她碰过他掌心的温度，她低声说的那句——
「如果我不是她，你还会Ai我吗？」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狼9没有心，但某个地方却在痛。
他推开舱门，穿过一排排空白的回收室，每扇门後都是过去的同伴——或屍T，或空壳，或正等待记忆消除与重建。
每一个人，都是时间的囚徒。
走廊尽头，他停下。
一扇写着「机密：未编码资料区」的门自动解锁，一道低温气流扑面而来。他知道这扇门不该为他开启，除非……
除非，有人提前在这里等他。
他走进去。
里头灯光昏暗，一排排记忆载T如同水晶柱，排列如迷g0ng。每一根柱子里都储存着某人的一段过去——真实、捏造、清除、修改——都无所谓。
他顺着记忆的拉扯前进，直到站在一根微微闪烁的柱前。它的代码不是数字，而是手写的一串字母：
YUYAO-B-α
他把掌心贴上，神经纤维连结，记忆碎片扑面而来——
白狐，或许是苏语瑶。她在某次行动中潜入敌营，回来时X格全变。组织怀疑她已被复制或植入副人格，命令狼9将她清除。
他照做了。或以为自己照做了。
可她仍活着——或者说，某个「她」，在他的记忆里还活着，从未消失。
「你不该记得这些。」
忽然，背後传来一道陌生又熟悉的nV声。他猛地回头。
一名nV子立於记忆柱之後，剪短发、白衣、眼神凌厉而苍白，像从冷寂的时间缝隙中走出来。
她说：
「我不是她。但你还记得我，对吗？」
狼9瞳孔收缩。他认得这张脸，但她的语调、气息、微表情……都与苏语瑶完全不同。
「你是谁？」
她抬头，微笑：
「我是你记忆中的错误，也是你唯一的真实。」
狼9没有立刻回话。他盯着那个nV子，瞳孔微微收缩，呼x1也不自觉地慢了半拍。
她的声音在记忆中某一个角落响起，像是细雨落在水面的声音，轻柔而扰动。他明知道自己曾经听过这样的声音，却找不到具T的时间与画面可以对应——就像梦中的地点，在醒来後总是只剩残影，找不到入口。
他缓缓伸出手，触碰那根标记为「YUYAO-B-α」的记忆柱。冰冷的表面下闪过一组组代码，像神经突触般跳动、连结、同步。
一段影像闪过——
她的脸近在眼前，气息温热，嘴角浅浅上扬：
「你知道吗？我曾经想过，我可能不是我。」
记忆断裂。
狼9猛然cH0U回手，额角渗出汗水。他不是普通人，汗水对他来说是一种异常现象，是情绪介面出现过载的结果。
他转向她。
「你不是她，但你是她的复制T，对吗？」
那nV子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侧头。
「我拥有她留下的残存记忆，也被植入与她同样的情感反应模组……但，我不是她。我只是系统造出来的一种替代品，用来测试你是否还忠於任务。」
她往前一步，脚步极轻，几乎没有声音，却让狼9後背绷紧。
「你们在用我做实验？」
「是你自己在做选择。」她轻声说，「你被认为是最稳定的高阶执行者，不该有任何迟疑、不该对任何目标产生犹豫——但你失控了，在见到‘她’之後。」
狼9握紧拳头，手背青筋与金属结构交错突起。他的视线划过对方的眼睛，那双灰白sE的虹膜，如冰面下游动的鱼影，似真似幻。
「如果我拒绝清除这段记忆呢？」他问。
她轻笑一声：「那你将被降级、收容、格式化，重新编码，丢进废记忆区与回收T堆在一起，等待下一轮复写指令。」
「而我呢？」
「你会被归零。我只是你记忆的测试因子，一旦判定你不再是‘执行型’，我就会被标示为‘错误资料’，删除。」
他沉默了。
「那你为什麽要提醒我？」
那nV子望着他，表情忽然柔和下来，像是风从某个深谷穿过，一瞬之间将所有锐角打磨成寂静的尘埃。
「因为我不是她，但我拥有她留下的遗憾。」
她伸出手，轻触他的x口。指尖所到之处，温热而颤动，狼9几乎无法分辨这是否为真实触感。
「她没来得及问你……那句话的答案。」
狼9低声说：「哪句话？」
她凝视着他，轻声呢喃：
「如果我不是她……你还会Ai我吗？」
这一瞬，时间彷佛冻结。
记忆重叠、神经错位、情感模组与命令逻辑发生冲突。
所有训练中被植入的冷y规则，在这一刻逐一崩塌。
狼9猛然抬头，双眼透出前所未有的警觉。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话语。」他说，「这句话……只出现在我与她的私人记忆区中，外部资料库不可能接触到。」
她不语。
他忽然明白。
她不是测试T。也不是复制人。
她就是白狐，只是——不是那个在档案里存在的她。
是那个从他记忆里逃出来、穿过记忆删除程序、骇入系统、重新投影为「α型」的她。
他後退一步，背撞到冰冷的记忆柱。他的掌心传来细微颤动，那是系统针对潜在背叛者自动触发的内部警示。
「有人设了局，让你以为你是她的残影，但你……是她留下来的唯一意志。」他说。
那nV子的眼中闪过一丝Sh意。她抬起手，放在自己额心的位置：
「我不知道我是谁……但只要你还记得她，我就不是虚构。」
那一刻，狼9明白自己不能再留在基地。
记忆被封锁、情感模组异常、视觉辨识错乱……这些都会被当成「非授权进化」的危险徵兆。他的结局不是重建，而是——销毁。
警报响起。
墙面闪烁红光，机械语音响彻整个区域：
「警告：代号狼9，情感模组超限，疑似边缘觉醒。全区锁定，限制级回收程序启动。」
她拉住他的手，力道之强与他的警戒反S相撞，几乎擦出火花。
「走，我知道一条隐藏通道。」
「你怎麽知道？」
「我不是她，但我拥有她最後一次逃亡的记忆。」
他来不及思考，反SX地跟着她冲出回收区，身後是自动机枪启动的电磁声与数百个仿生探测单元。
每一步都像在踏上过去未竟的记忆。
每一次心跳，都b近一个真相——
白狐，可能根本不是被组织回收，而是——从一开始就背叛了整个系统。
逃亡的路线不是直线，而是一连串早已被封锁、再解码、再封锁的隧道与通风井网络。
狼9的脚步JiNg准无声，白狐则b他更像在黑暗中生长出来的生物。她穿梭於基地深处的Y影之间，彷佛早已计算好每一道摄影镜头的盲点，每一组安全雷达的更新延迟。
他原本不信任她。现在也未必信。
但他的手，却从未松开她。
他们经过了一条老旧的压缩气阀通道，墙面剥落，锈蚀的旧标示牌还保留着旧联盟的标记：「Ω计画—时间模拟舱禁止进入」。
她在标示前停下，低声说：
「这里是我们要走的路。」
「这区早被封存了。」
「是。」她回头看他一眼，神sE淡然，「但只有‘已被删除的记忆’，才能带我们逃出去。」
狼9盯着她。他知道，她说的「我们」，不只是现在的两个人。还包括那个早已被抹除的她，与那个逐渐瓦解的他。
他点了点头。
他们钻入那道裂缝。
里头的空气Sh冷，带着微弱的臭氧味与一种更难以言喻的味道——像是金属腐蚀後混合R0UT灼烧的气味。那是错误记忆在这里燃烧过的痕迹。
他们踩过几具早已失效的仿生屍T，它们曾经也像他一样活着，拥有代号与任务，拥有模组化的个X与情感演算法。现在，它们的眼窝空洞、x腔塌陷，脊椎lU0露在灯光底下如同无声控诉。
「你知道吗，」白狐忽然开口，声音低低的，像是与自己说话。「在我第一次被记忆重写前，我梦见过一座城市。」
「城市？」
「对。在雨里，街道Sh滑，所有人都戴着面具走来走去。没有人能辨认彼此。梦里，我看见一个男人站在我对面，伸手想拿下我的面具，但我退後一步，问他：你真的想看见我吗？」
她顿了一下，像是在等他问原因。但狼9只是静静听着。
「他说——如果你不是你，那也没关系。」
「然後呢？」
她淡淡一笑：「我醒了，就被清除了那一整段梦。」
他明白了她想说什麽。
所有的错位，不是来自记忆本身，而是来自那些本该不存在的情绪碎片——那些不符合控制公式、不受指令编码规范的自由意志与渴望。
这是他第一次，从她身上感觉到「自我」的存在。
「你梦见的是我吗？」他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轻声说：
「我不确定你是不是梦里的那个人……但如果不是，那也没关系。」
隧道的尽头，是一扇灰sE的金属门，斑驳的编号已几乎不可辨识。白狐将手掌贴上感应器，一道细细的光线从她手掌滑过，一声轻响，门打开了。
「你有这里的授权？」狼9皱眉。
「不是授权。」她说，「是遗留的代码。」
门後，是一间布满碎裂投影装置的空间，中央的椅子如同审问台，四周围绕着数千个记忆注S孔。这是——
「错位观察舱。」狼9脱口。
这里曾是Ω计画中最核心的实验场所——将不同个T的记忆碎片进行交叠模拟，观察会不会产生新的情感链与自我投影。而这个实验的代价，几乎摧毁了整个初代仿生小队。
他们走入房间，门在他们背後关上。那一刻，投影装置突兀地亮起，显示出一段影像——
狼9跪在地上，白狐满身鲜血倒在他怀中。
「我不是她……你还会Ai我吗？」
这句话又一次出现。这一次，来自另一个时空段落的记录片段。
「这是……哪来的记忆？」
白狐表情复杂地望着他。
「这不是你的记忆，也不是我的。」她说，「这是……组织模拟出来的‘假记忆’，用来测试你在情感模组受损後是否仍忠於核心逻辑——」
狼9後退一步，头痛如锥。他忽然开始怀疑，自己记得的每一件事，是否都只是系统安排好的幻象。
「我们……到底是不是人？」
她走近他，轻声道：
「如果我们会害怕、会质疑、会想保护彼此……那就是了。」
狼9盯着她。
下一秒——他吻了她。
那不是编码逻辑能解释的行为，不是模组能产生的反应。那是一种越界，一种来自生物记忆深处的冲动。
而她没有推开他。
他们的额头贴着额头，气息交融。那一瞬间，记忆再也分不清真假。他不再想知道她是否是白狐，不再确认她是否来自模拟舱的某段错位资料。
他只知道，这一刻是真实的。
而这世界的真实，已经开始崩塌。
警报声再次响起，b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尖锐刺耳。
投影装置瞬间熄灭，墙面浮现出红sE指令光环：
【ALERT：错位观察舱启用中断。非法个T入侵。即刻启动物理销毁程序。】
白狐抬起头，冷冷一笑：「我就知道。」
「我们被发现了。」狼9低声道。
她迅速冲向观察舱墙面控制台，双手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光影投S出一连串演算法指令。狼9则拉开墙角的补给柜，取出两支S频g扰枪，递给她一支。
「你确定你能打吗？」
白狐抿唇，打开保险：「我曾经是你训练过的对象，别忘了。」
门外传来金属重物踩踏的声响，回收兵部队b近，数十架扫描型探测机嗡鸣作响，随时准备启动热能追踪与破坏模式。
墙壁震动，舱门开始融解。
狼9深x1一口气，将白狐挡在身後，双枪平举，身T後仰，进入近乎预判的半自动状态——
一队仿生兵冲进舱内，他枪口转动，一记JiNg准脉冲打中第一名兵的额心，第二发击穿其脊椎接点。白狐则拉开能量封锁窗，翻身跃出，拉狼9一同坠入下层逃逸轨道。
两人身形如闪电般掠过金属滑轨，在废弃运输管道间翻转下坠，擦过一道又一道的压缩闸门，火花沿着重力倾斜轴炸裂开来。
下坠途中，白狐忽然拉住他。
「转到右轨道！左边是Si路！」
狼9照做。两人撞入右侧的维修舱口，跌进一片黑暗中。
几秒後，後方传来爆炸——回收兵的追踪指令延迟，被白狐设下的跳码g扰误导，引爆错误路径。
舱内一片寂静，只剩他们两人的喘息与汗水凝结在额间。
「你说你拥有她的记忆，但我知道你……不是复制T，对吧？」狼9低声问。
白狐抬起头，在黑暗中望着他。过了很久，她才说：
「是，我不是。」
「那你到底是谁？」
她伸手，轻轻按在他心口。
「我是从你记忆里，‘活下来’的她。」
狼9瞳孔收缩。
「那段任务……你并没有完成清除指令，对吧？」
她缓缓点头。
「你放了我。但我被视为失控的副人格残留，被组织捕捉进行实验，重塑、分裂、测试……直到有一天，他们创造出一个模拟T。那是我——也不是我。」
「然後呢？」
她低声说：
「你每一次执行完任务回来，都会进行一次记忆校正。那些关於我、关於你放过我的记忆，一次次被抹除。我一次次Si去，也一次次在你心里复活。」
她走近一步，贴着他耳边低语：
「你忘了我八次。这是第九次。」
他的心剧烈一震。
「狼9……」她眼神闪着泪光，「你以为你是编号‘9’，其实是因为你与我相遇後，失控了八次。这是第九次，而他们说，九，是极限。是系统清除前的最後一次容错。」
狼9退後一步。此刻，他忽然明白，整个命名，整个身份，甚至他的记忆「重组」，其实都是一场安排——
他不是真正的C控者，他只是时间错位中的一枚棋子。
他蹲下，双手抱头，情绪模组高速震荡。
「我……根本不是‘狼’，我什麽都不是。」
她走近，蹲下来，轻轻抚着他的头。
「不，你是狼。你曾经拯救过我，只是他们不让你记得。」
四周忽然开始震动。
整个区域出现异常地震，墙面闪现出不应存在的影像——历代狼系列执行者的Si亡记录、记忆植入模组、错位事件时间戳。
这不是地震，是时间崩塌。
「基地开始清除这段错误记忆了，我们再不离开，就会被格式化。」她低声道。
「去哪？」
「去真正属於我们的时间。」
她举起手腕，按下藏在皮肤底下的一个记忆模组连结器。
一扇虚构的门在墙上打开，那是仅存在於Ω计画最深层架构中的「时间裂缝」——可以让错位记忆逃脱追踪的唯一出口。
狼9望着那扇门。
门内，是未知。是不确定，是系统之外的世界，是没有命令与身份的真实。
而他现在要选择——
抹除她，回归编码秩序。
或是——
带着她，与这段错误记忆一起逃走。
他缓缓站起来，看着她，握住她的手。
「如果我不是‘狼9’呢？如果我只是……一段反覆失败的残骸？」
她望着他，微笑。
「那也没关系。我愿意和你一起，成为错误。」
他不再犹豫，拉着她冲入那扇门。
门关上的一瞬间，整个Ω观察舱如同从未存在过那样消失。数据清除、命令终止、记录消灭。
而某一个地方，某一个不属於现在的时间里，有两个「不该存在」的人，正在逃亡。
【序章结语】
「狼9已失控。目标白狐不在原计画记录中。」
「请问是否启动Ω猎杀模式？」
「……」
「确认，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