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闻起来像棋牌室。
柳琪关上门,想起几年前抓捕过的一个杀人犯。她杀人後逃脱,隐姓埋名了许多年,最後与新丈夫在离案发地两千多公里的县城里开起了棋牌室。
柳琪和搭档老周上门时,刚说明来意,坐在收银台後nV人便平静地起身,伸手迎接迟到了十来年的镣铐。柳琪目光一扫,收银台背後的椅子上搭着一件黑sE西装外套。这是nV人行凶当日穿的衣服。潜逃十余年,她一直带在身边,甚至放在人来人往的棋牌室里。
nV人对这件事没有任何解释。被带入审讯室里,她点着烟,平静地坦白当年的罪行。
不知道为什麽想起这件事来,柳琪的回忆被手机震动再次打断。林晓丹将自己手头的资料全都发了过来。
她作为事件的直接当事人之一,肯定了解更多情况。柳琪知道自己应该跟她打电话聊聊才对。
但出门一趟已经让她疲惫不堪,把眼镜放回床头柜,脱掉外套、袜子和运动K,柳琪只穿打底衣K,缩进了被窝里。五月份,暖气已经停了,但家里仍冷得不像话。
难道是发烧了?这是不是什麽坏预兆?
直到在被窝里躺到四肢都暖和起来,柳琪才捧起手机来,回复林晓丹一句:
「收到,我先看看资料。」
林晓丹很快地回复了「好」。
2024年9月2日,林楚一对家人谎称自己要去朋友家过夜,她背着黑sE双肩书包离开家,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她的踪影。林楚一最後一次被监控拍到是在当天下午6点09分,她独自一人走入绿苑通向克别山森林公园的小道。走上那条路,却没有从小径另一头出来。小径上没有摄像头,如果行人中途离开小径下山,能通往其他很多地方。
第二天上午,林楚一的手写信被寄到家里,寄件人正是她自己。林家人发现大nV儿的电话打不通,立刻报警。
确认过林楚一不在朋友家後,警方第一个传唤的人是钱鹤。
虽然房间里只有自己,但看到这里,柳琪本能地皱眉。
警方第一时间的传唤让她更加证实自己的猜测。钱鹤跟林楚一的关系应该不仅仅是闺蜜这麽简单。
她直接打字问林晓丹,对方的回复却是「您现在有空吗?我打电话跟您说。」
不打视频就行。
接通语音电话,那头的nV孩讲话带着同何欣欣一样的夔地乡音。
「钱鹤她是我姐对象。」
nV孩压低声音道。「但我爸妈不知道我姐她是……嗯。」
在林楚一失踪前,钱鹤与林楚一已经交往了四年。
「那你知不知道钱鹤现在在哪?」
「不知道,她搬走了。」
「不在华菱?」
「……应该是吧,後来我也没见过她了。」
「什麽时候的事?」
nV孩沉默了一会儿。「我姐离家出走之後不久。不过,」她接着说,「这两年,逢年过节她都有寄东西过来。」
柳琪坐起来,从搭在床边椅子上的外套口袋里掏出记事本和笔。「你说这两年,是从什麽时候开始?」
「你等等,我看下。」
两年前的中秋节,钱鹤突然在微信上联系林晓丹,然後给林家寄了水果、零食和月饼。
之後每年春节,她也都有寄来年货。有时碰上其他节日,她也会寄来礼物。
东西全是从浅明寄来的。浅明是钱鹤的家乡,靠海的城市。
林晓丹特地去看放在客厅的、还在被当储物盒用的快递盒上的快递票,确认寄件人的名字也不是钱鹤,而是一个叫钱松的人。她还把快递票拍照发给了柳琪。
「她的家人吗?」柳琪问。
「不知道,」林晓丹回答,「我记得她有个弟弟。」
「除了寄东西,她还会说什麽吗?」
「关心一嘴我爸妈过得怎麽样。」
「你爸妈不会觉得这个行为很奇怪吗?」
「我没跟他们讲是谁寄来的。」
「你是不是怀疑钱鹤跟你姐姐离家出走的事情有关?」
回答她的又是短暂沉默。
「我姐她……不是那种人。」林晓丹说。
不是会抛下家人一走了之、毫无顾虑的人。
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多半是因为有人蛊惑。
可一个谈了四年恋Ai也不曾出柜的人,会为了Ai情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吗?
柳琪闭眼,脑海里就浮现刘思桐的身影。她有点想吐。
「钱鹤跟你姐感情怎麽样?在你姐姐离家出走之前。」
「……应该没什麽问题。」
「你了解她俩之间的事情吗?」
「我姐没跟我说太多。但是,钱鹤给她写过很多情书,都还在我这里。」
「哦?」
林家两姐妹住的卧室都只有六平米,林楚一的东西太多,房间里塞得满满当当,装了情书的那个五斗柜於是就放在林晓丹的房间里。「因为东西太多了,所以只能这样,哪里有空间就放哪里。」林晓丹解释,「衣帽架还放在主卧——我妈的房间,我们谁要去拿洗好晾乾的乾净衣服都得进去。」
柳琪脑海里浮现出窄小Y暗的破旧民居。但她其实去过绿苑,那里的房子只是旧,布局和环境没那麽糟。
「这些情书有给警方看过吗?」
「没有。我姐的事情,我不想让我爸妈……」
「明白。」柳琪打断她,「冒昧问下,你这边有钱鹤的照片吗?」
「还真没有。」
「那照片里那两个人……?」
「我觉得,那俩人不是我姐也不像钱鹤,就是我妈看到那个纹身,有点怀疑。」
「行。」
关於钱鹤,了解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最後一个问题,你姐姐在离家出走之前,有过什麽反常的行为吗?我看到警方调查报告,说她是因为高额房贷感到不堪重负所以离开的。具T是什麽情况?」
绿苑鹤山居六街15号203,这是林家人现在的住址。90平方,三房一厅,林楚一在2023年2月14号签下购房合同那日,成交价是31599元/平方。
总价是2843910元,首付是947970元。
只是听林晓丹报完这个数字,柳琪心里便已经有了某种预感。
——当年年底,房价已暴跌80万。
但购房合同跟贷款合同都已落笔签字,房价的涨跌,都不影响林家一个月要背负的上万月供。
更要命的是,首付就已经掏空了全家的家底,这是其一;再者,装修的钱也得从银行借。
林家当时有林父林建国和林楚一二人的两份收入,每月还款後还有钱足够一家四口生活。
但林楚一的工作在广告公司做设计。那时候经济已经下行,公司钱给够,但要员工的命来交换,林楚一频频熬夜加班,积劳成疾,身T健康亮了红灯。2024年新年刚过完,某天深夜,她突然感受到剧烈腹痛,当即被送进医院手术。
离开康复病房後,林楚一便辞了工作。根据林晓丹的说法,病癒後姐姐的心态也完全变了,不再想还房贷,也不再想上班。出院後,林楚一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找一些工资微薄的基本行政岗工作来做,到後来直接离家出走,把房贷的烂摊子留给家人。
柳琪m0了m0鼻头。
如果是因为这个,离家出走的动机似乎也变得充分了起来。
因为买房被套牢,这样的事情在过去几年里实在是太常见,自己有个警局的前同事小秦也经历了一样的事情——买的时候房价还是4万7一平方,一年後入住时已跌到3万1,可贷出来的钱是实实在在地压在自己身上的,从此人便成了房子的奴隶。
放在以前,业主们也许还会联合抗议,但2023年起,连国各项经济数据飞流直下三千尺,到了连新闻稿都无法再修饰的地步。谁都顾不上别人了,像一条又一条退cHa0後搁浅在沙滩上的鱼。
柳琪还记得小秦,原本是清华大学毕业的意气风发的高材生,在自己辞职前的一年里,他整个人快速地瘦成一具骷髅。
「你们还住在绿苑那个房子里吗?」
「对。」
如果是这样,说明就算没了林楚一那份收入,家里也能还得起月供。那林楚一为什麽还要离家出走?
这个疑问柳琪打算暂且搁置。问这麽多也够了。
挂了林晓丹的电话,她又开始研究起何欣欣发在家族群里的照片。
不小心闯入镜头里的两人,留下的只有侧面和背影。电车牌照也被阻挡,但仍有很多线索。b如电车的後储物箱上贴了一个动漫人物贴纸,再b如那个侧脸酷似林楚一的nV孩背着的紫sE无纺布购物袋。
放大照片看,紫sE袋子上有一个白sE的近似花瓣状的logo,在logo下方,还有一行同样是白sE的字。
柳琪磨蹭了一会儿,才爬起来打开电脑。
一些企业和银行会做出这样的无纺布购物袋发给客户,但这个紫sE袋子上的图案,柳琪觉得很陌生。
她开始逐一排查大型银行和连锁超市,但一无所获。她於是又将目标放到本地企业上。
至於那个二次元人物,她截图下来,发给朋友陈琳——这位是老二次元了,无论如何也b柳琪更懂这些。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提醒她现在是午饭时间。
但在离开电脑前,柳琪还是搜了一下林楚一和钱鹤的手机号。林楚一的手机号没有绑定抖音或微博帐号。但柳琪通过钱鹤的手机号找到了名叫「巴斯克制冰机」的微博用户,这个人ip在西班牙,帐号内容可见范围是半年内,但「巴斯克制冰机」在半年里都没发过任何动态。
柳琪复制下微博id,去其他社交平台上也进行搜索,结果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