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起爆鸣。
幽静的树林里响起轰然的狂吼,就寝的鸟都被吵出巢x,似乎连隔壁营地都被吓得安静下来。铺天盖地的尖叫里,倪枝予的耳朵里只有一声大而平稳的机械长音,哔哔一声把所有杂讯都消弭。
刺耳至极,震碎了地面,她又有了往地心陷落的错觉。
她下意识地又看向温晨。
她期待的是目光交会,期待温晨温和而稳定的眼神,能再一次成为她躲藏的避风港。
可是温晨没有看她。
之後一段时间,她的记忆彷佛被消除了。
她没注意到温硕很快就把场面控制下来,游戏也继续进展下去,几次转到倪枝予,在众人和她本人反应过来前,温硕也替她拒绝回答,直接帮她喝了酒。
这是个没有必要的举动。因为倪枝予为了让记忆真的消失,从温硕口出狂言以後就没有停止过自主酗酒。
酒JiNg对於麻痹感觉有奇效,压抑住凌乱的念头和情绪,倪枝予看上去就和平时差异不大,大吵大笑,顶多有点被告白後的惊慌失措。没有人发现她的脑海和心里全是一片空白,被混乱、困惑、愤怒的黑点搅成灰sE。
然後瓶口再次来到她面前。
温硕刚要伸手拿酒杯,就被小绵一掌拍掉,她可不能放任这游戏每次转到倪枝予就变得无聊。
「你把神圣的真心话当酒JiNg自助餐?」她把杯子拿得远远的,另一只手竖起食指摆了摆,「你已经丧失帮倪喝酒的资格了!」
「我可以我可以,」倪枝予举起手挥了挥,「我要喝!」
除了温硕,大家都知道倪枝予是个无情的酒JiNg容器,光是从她刚才自己灌自己酒的样子就能看出,这杯酒根本就不会造成她的困扰。
眼看无聊又要袭来,不知道谁忽然往里头倒了一些琴酒。
倪枝予眨了眨眼。
欸,不能这样Ga0针对吧?
有了先例,其他人也纷纷往里头倒烈酒,喝开了的汪乃晴还往里头倒了高粱。在大家牺牲了学医的道德和良心,一定要她回答的气势下,酒杯很快就要突破表面张力。
倪枝予看着那杯杀人武器,一下子连怎麽把它端起来都没头绪,头转来转去地研究着。
到这程度,已经算是恐吓了吧?不回答就准备酒JiNg中毒的意思?
「倪,你别喝,」姜和钧道貌岸然地说着,好像里面没有他的份似的,「这喝了会Si,直接回答问题吧,人的酒量是有极限的。」
其实回答他们的问题也不会怎样。
问喜不喜欢温硕就说不喜欢,问有什麽感觉就说恶心Si了。再不济就说谎嘛,游戏开始前发的不诚实就天打雷劈的誓,谁没打破过个八次十次,不也都活得好好的?
她正想放弃呢。
酒意上脑的温硕却偏偏在此时说了句:「回答吧,你不能喝这麽多酒。」
倪枝予挑了下眉。
罪魁祸首少在那说些废话,从他们分手的那刻起,她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都只有她自己说了算。
於是她冷笑了声,慢慢把酒杯拿了起来。
「这里医学系的也不少,都知道酒JiNg中毒要怎麽处理吧?」说了句遗言似的话,就把嘴唇放到杯口。
强烈的酒味侵袭鼻腔和舌尖,苦涩又辛辣,从口腔往上袭击脑门,往下桌烧食道和胃壁。理智好像以r0U眼可见的速度,随着酒JiNg的摄入变得模糊。
她一直紧闭着眼睛,也不清楚喝到哪了,只能从手里的重量稍加判断,杯里大约还有七分满。
众人没想到她真的会喝,那杯酒烈得只被他们当成一个虚设的假选项,一时之间都还没反应过来,也就无人阻止,只是各个瞪大眼睛,Si盯着站在中间的倪枝予,感受着激不得的人给出的震撼教育。
所以,只有李翠瑜注意到。
身旁若有似无的叹息、站起身时些许震荡的空气、随着距离拉长逐渐远去的气息,和脚步踏过草地的响动。
筑起了她看见的离她而去的背影。
应该剩下六分满了?
秉持着酒没有一口气喝完就再也喝不下去的核心观念,倪枝予的酒杯从未离开唇边,却因为过於浓烈而进度缓满,小口小口的啜饮,让酒气的存在感更加沉重。她的眉头深锁,无论是味觉还是胃都早已超越极限值。
她大可以放弃的,打从她喝下第一口,那勇气就会让这群良心尚存的人们放弃纠缠。别说大家会要她回答问题,他们现在看她的眼神都只能用诚惶诚恐和大惊失sE来形容。
但倪枝予闭着眼睛,没看到各位惊慌失措的表情和无力挥动的小手手,只凭着不服输的JiNg神,一个劲地把酒往喉咙里送。
她用残存的清醒判断着还有多少要解决,手里细细衡量酒杯的重量。
忽地一阵拉力。
测量失准。
酒杯脱离掌心,手里的重量在一瞬间消失。
同时,周围惊呼四起。她以为自己醉得控制不了肌r0U,没握紧手,让酒杯摔到地上了。
她还有点庆幸呢,想着都这麽有诚意了,应该也不会再被追加,这局就以只喝了四分满的酒做收,赚烂了。
要把酒杯捡起来才行,虽然她现在昏沉得一弯腰大概就站不起来,还是咚地一声蹲下身。
睁开眼。
草地上没有酒杯,只有一双鞋。
经典黑白配sE的帆布鞋。
霎那间,她的瞳孔放大,模糊的情绪顿时清楚。
她抬头,站着的温晨离她好远,远得看不见表情,只能看到手里的酒杯,和仰头把酒喝下的动作。
所有不适和反胃都被扔到一边,倪枝予立刻跳了起来,伸手就要把酒抢回来。
温晨往後退了一步,躲开她的手,同时把最後一点酒喝乾,将空杯倒过来晃了晃。
没有成功拿到杯子的倪枝予愣了几秒,大声尖叫。
「白痴!你不是酒JiNg过敏吗?」
温晨的表情还是很淡,杯子被他轻巧地搁到桌边。
「嗯,等下我就Si了。」
温晨後来没Si。
只是一语不发地走回座位,像个没事人一样坐下。
这个危险的游戏立刻叫停,气氛在倪枝予和温晨肝的牺牲後变得温馨可Ai起来。
不知道谁带来一把吉他,几个稍稍练过的人轮着弹了下,毕竟都是学来玩玩的,大多都只能弹些简单的和弦,别说演奏完整的歌曲,连一段副歌都拼凑不出来。但大家还是玩得挺开心的,刚才轰动的cHa曲就这麽过去了。
除了倪枝予。
自从温晨喝了酒,她的眼睛就没从温晨身上移开过,就怕自己一时逞强,把挚友直接送走了。
吉他的旋律断断续续,称不上好听。而迷蒙的意识之中,温晨的身影也不甚清晰。
晕眩和他模糊的轮廓交互作用,乘着琴弦断断续续拨动的声响,恍惚间她忽然想起高中时温晨的指尖也曾按着琴弦。
她还有去看他们学校的吉他社成发呢。
确切的日期她不大记得了,只知道是夏天,盛夏。
当时的温晨吉他弹得很好,得了大大小小的奖。有时去家教课的路上他也背着,倪枝予常吵着要他弹,一律都被斜斜地看一眼後拒绝。
以至於那是倪枝予第一次亲眼看到温晨的表演。
最後的成果发表,大多数社员都想要给自己的青春一个完整的舞台,即便五音不全或弹奏技术不熟练,都还是自弹自唱了一两首歌。
温晨却没有。
作为整个社团弹得最好的一位,他却一直都坐在舞台的侧边,替别人弹奏配乐,倪枝予问起时,他只淡淡地说了句他不会唱歌。
那天舞台打着蓝sE和白sE的光,由上而下地洒落,像极了清透的湖和淡薄的云,清幽而乾净,就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
三个小时的表演便是温晨的写照。美好、强大,一点都不想引人注意却风头尽出。
那也是她最後一次看到温晨拿着吉他。之後升学考试、重考和大学入学接踵而至,忙碌之中倪枝予连他把吉他放在哪都没有问过。
酒意很浓,思绪很慢。
绵长的回忆里,她忽然很想问温晨,现在还弹不弹吉他。
可疑问和情绪都传不到温晨的眼里,许是他们隔得太远,也可能是他今晚总低下头细细倾听李翠瑜。
难以言语的奇怪情绪,混在迷乱的酒气里,侵蚀了倪枝予的意识。两人也没做什麽特别的举动,可凝望的途中,她的x口却突然紧缩了下。
毫无道理的酸涩和绞痛。
用在温硕身上久远而模糊,用在温晨身上陌生而突兀。
她还弄不清楚。情绪迎来剧烈的震荡,山崩的碎石滚滚往下,扬起沙尘,混乱的雾霾之中她隐约听见对面有个人说了句话。
「温晨,你弹弹看嘛?你高中不是吉他社的吗?」
而後是温晨简洁的回覆。
「早忘记怎麽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