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晨,你星期六可以排班吗?」
下一次上班,温晨和倪枝予刚走进辅导室的门口,就被小绵拦了下来。
温晨微侧过脸,没有想太久。
「白天可以,晚上我要去家教。」
「时间排得这麽紧,」小绵皱起眉,「你多久没休息了?」
温晨只是耸肩,反倒是倪枝予回了话:「讲过了一百次了,没用,放弃吧。」
小绵没再多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随後转向倪枝予。
「枝予,翠瑜等下会过来唷。」
「我知道!」
日yAn总是同时请好几个辅导老师,学生们进到辅导室後,随意入座。当然,他们通常会优先选择锺意或熟识的老师进行解题,若私下有认识,更会在事前就和老师说好。
因此倪枝予当然知道高中时最好的朋友是她今天的学生。
「枝予!」她没有等太久,就听见李翠瑜小声叫她的名字。
李翠瑜长相清秀,一头深褐sE的头发微微遮盖了侧脸,抓着参考书的手有些局促,看着怯生生的。
两人高中同班认识,倪枝予今年已经大学三年级。
换句话说,这是李翠瑜在这重考的第四年。
「你终於排班了!」李翠瑜不善社交,平日又窝在座位上读书,久久没有和人聊天了,见到熟识的倪枝予就像抓住一支救命稻草,刚走近便给了倪枝予一个大大的拥抱。
一抬头,她便对上温晨的视线,有些尴尬地朝他露出一点笑容。
温晨似有些愕然,快速地眨了下眼,後才微微颔首作为回应。
他倒是没想到李翠瑜还会和他打招呼。
解题进行了一小时,李翠瑜在订正题目,暂且没事的倪枝予撑着下巴,目光百般无聊的转着。
这地方,她重考待了一年,打工待了三年,每一个角落都是熟悉的。包括窗外yAn台的开着红花的盆栽、右侧数来第三支闪动的灯管、门口那张因桌脚磨损而晃动的桌子。
淡淡的冷气味道、风扇声响,被大片玻璃窗外洒入的yAn光点亮的空气。
还有正前方,这个人的背影。
她的目光停滞,懒洋洋地看着温晨。
黑发在光下显得轻浅,尾端撒上柔和的光晕。往下是後颈淡褐sE的痣,和被宽版衬衫遮掩的肩膀线条。
他的身旁没有学生,却没有像倪枝予这样发呆。手里拿着触控笔,在平板电脑里的笔记上书写着。
她想起刚才和小绵的对话。
温晨平时总一副要Si不活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他一直很忙、很累。
应该是从高中毕业开始的?
学校、老家、图书馆、补习班、学生家里,他像颗不停歇的陀螺,在一个又一个地点里穿梭。旁人为此心慌,他却未曾倾倒。
倪枝予不知道人要怎麽这样活着,但温晨就是做到了。
他可以早上到学校,下午来补习班,晚上去家教,再回宿舍念书到凌晨。中途甚至有办法带麦麦去散步或跟倪枝予吃个饭,更吊诡的是,他还能维持一周三次的运动频率。
平平是人,有些人会如温晨这样自律负责,有些人则会拿着家里的信用卡在夜店喝到断片。
倪枝予扁了扁嘴。
爸爸,是nV儿对不起你。
「谢谢你,枝予,我终於懂了!」李翠瑜纠结了一下午的表情终於舒展开,露出笑容,雀跃地抓住倪枝予的手。
又聊了一会,她才拿起书本,起身离开。经过温晨时,轻轻地点了下头,没有再看他,走得有些仓促。
温晨瞥了眼她掠过的侧脸,转头面向倪枝予。
「她应该还是没听懂。」
「啊?」倪枝予错愕不已,「怎麽可能?」
温晨没多说,只将身子整个转过来,看了下她刚才教解题时写的算式後,从自己cH0U屉里cH0U出一张废纸,放在倪枝予的桌面上。
「笔。」他说了声,视线在桌上搜寻。
倪枝予垂眼,看见躺在桌上的自动铅笔,将手伸了出去。
碰触到的,却不是预期中的塑胶材质。
她抬头,对上温晨的双眸。
yAn光倒映在纯粹的黑sE里,闪动着五彩斑斓的光晕。
被他指尖轻碰的手背,若有似无的小小交叠处,有点搔痒,和近乎无法察觉的温度变化。
渐热。
他们的视线在浓烈的余晖下交会,一点七五秒的沈默和凝滞,澄h的sE温里,两个人都没有动。
而後,温晨的眼睛眨了下,面sE无波,从她的手底下把笔拿了出来,说明的语气一如平常淡然。
「你要从这里开始跟她解释,直接套公式她不懂,这个式子也要展开给她看。」
接续的话题把倪枝予从余晖的模糊里拉回神,有些茫然地应声:「啊,噢。」
低头看了下纸,脑袋变一下子清楚了不少。
「这也要?」她微微皱眉,「她是以医牙科系为目标的耶。」
若连这些步骤都要拆解,表示基础能力还远远不够。
「为目标。」温晨重复的语气很轻,却还是极其残忍。
倪枝予抿着下嘴唇,没有说什麽,过了一阵,才吁了一口长长的气。
一段小小的沉默以後,温晨又开了口。
「你劝劝她吧。」他没有把话说完整,许是连他这样淡漠的人,都不忍心直接否定一个人流逝却冻结的四年。
「这哪是我劝得了的?」
哪怕是李翠瑜本人,都无法停止着绝望的循环。她一个旁人,又要怎麽改变一个医生世家世世代代的坚持?
她只能尽可能地让李翠瑜快点上岸而已。
「你写得很仔细耶,」倪枝予低头看了下解题过程,「还是下次你教教她?」
「不行。」温晨回得很快,语气缓和,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倪枝予挑眉。
温晨这人外表长得冰冷,个X却挺随和,或着该说,有点懒。懒到这种小事他通常会「嗯」一声就答应了。毕竟他打工本来就得接学生,接谁都是接,直接说好显然是b较不麻烦的选项。
他却说了不。
况且,不是「不要」,而是「不行」。
这两个人,有问题啊?
被温晨载回家的路上,倪枝予没有一秒是安静的,在後座躁动地问了一题又一题。
「你们交往过?」
「嗯?我不是一直在跟你交往吗?」她提出的问题却一次次被温晨以一本正经说垃圾话的方式回击。
「你喜欢人家?」
「我喜欢的是你。」
……那您倒是别用这种Si人语气讲。
「靠腰噢,讲认真的啦。」倪枝予翻了个白眼。
「真的啊,AiSi你罗。」没有感情,全是敷衍,用词还浮夸得略带嘲讽。
倪枝予往他背上砸了一拳。这男的是扮家家酒上瘾了?她这麽认真了还不下戏。
「这麽Ai我,」她索X顺着讲下去,「就教教我朋友吧。」
机车慢慢减速,停在路边,温晨回头,眉头微皱,语气相当嫌弃。
「倪枝予,」为表慎重,他甚至连名带姓地叫,「我开玩笑的。」
「……」
倪枝予想打人,但又有求於人,只好笑嘻嘻地搥了坐垫一下。
机车再次发动,倪枝予好不容易压下掐Si温晨的冲动,再次开口。
「你就教教她吧,让她早点上岸。」
重考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像被冻在冰柱里,身T动弹不得,却能看见所有事物转动着。也像坠入狭窄又幽暗的坑洞,光从上方洒落,却怎麽挣扎都无法离开泥泞。
把所有的情绪、时间、和心神都放进教室,压缩成一张张的试卷和一本本讲义,填满、批改再修正。
那是一个冷气永远都开着强风,却始终x1不到空气的环境。
就连生X开朗的倪枝予都不大愿意回想起那一年,她无法想像本就心思细腻、家庭环境压力又大的李翠瑜是怎麽撑到现在的。
「重考很辛苦的。」
「我也有考,」他补充,「你唆使我去的。」
──甚至,连应届考试失利都和倪枝予脱不了关系。
「那你是不是考上了嘛?」倪枝予不知道温晨的心里活动,只觉得当初坚持说服他重考的自己相当优秀,说起话来理直气也壮。
也不能说她错,温晨确实是考上了,多用了一年,拿回他应得的前景。
温晨没再说话。
两个人陷入沉默,温晨以为这话题就到此为止了。
直到感受到衣角被扯动,和後座的人向前凑近的动静。
「就帮她一下嘛。」她一边说,手轻轻地晃。
淡淡的香气随着她的动作扬起,萦绕在身边。
倪枝予有很多香水,可这麽多年,温晨觉得她的味道从没有改变过。
他不确定那是什麽气味。
明媚的、甜蜜的,像yAn光,像花,更像蛊惑人心的糖。
倪枝予看见温晨的肩膀微微耸了起来,又缓缓放下,似有些无奈。
「她愿意的话,」他说话时还是懒懒的,「我没意见。」
睡前,倪枝予收到了李翠瑜传来的回覆。
「他真的说可以吗?我当然好哇!」後面来还加了几个跪地感谢的贴图。
日yAn的解题老师和学生并不是固定配对的,学生换来换去才是常态。因此倪枝予实在不明白,不过就是让温晨打工的时候教李翠瑜几个问题,这真的是什麽很不得了的事吗?要这样一个强烈抗拒一个感激涕零的。
有问题。
她正想打字询问李翠瑜两人中间究竟发生什麽事,手机跳出的提醒却x1引了她的注意力。
【无花果发布了一则新影片】
倪枝予惊呼一声。今天忙着追查朋友们的诡异行径,都忘记无花果一周两次的更新时间到了。
她立刻点了进去。
看了无数次的画面又在眼前浮现。吉他、手、被风扇吹得晃动的宽松短袖上衣。
手臂结实、手背筋络分明,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
──都可以,随便的,你说的,我都愿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