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灵之森的空气仍然炙热,余烬在空中缓缓飘散。刚才那场毁天裂地的战斗,已使山神与年兽几近耗尽灵力。青羽鸟式神的羽翅断裂,藏进枫的怀中喘息,整座森林彷佛也在颤抖。
然而,灾灵的核心未灭。
那团破碎的黑影正重新凝聚,不再如前般巨大,但更为凝练,变成一个模糊的人形,没有面容、没有声音,只有无尽的悲鸣与渴望。
「我……失去了名字……失去了记忆……连恨都不完整……那我……还是谁?」
它缓缓伸出手,想触碰枫,却彷佛害怕什麽似地停下。
枫站起,双膝仍在颤抖,却迎着那黑影走去。红玉石已碎,守灵大印也已耗尽,这一刻,她没有灵力、没有武器,只有,她的声音。
她轻轻地唱了起来。
那是一首母亲曾在她刚出生时唱的摇篮曲,也是祖灵之间相传的守灵者之歌,歌词几近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但旋律中蕴含着一种召唤灵魂、安抚记忆的力量。
「──风穿林,雨落心。名为人,魂不沉。
记我身,记我名,记那光里微笑影──」
声音轻柔如水,穿越火光与黑雾,缓缓穿透那团黑影。灾灵微微震颤,一声声沉痛的低Y从它x口传出。那些早已遗忘的名字、面容、笑语,一点点在它内心深处浮现。
枫继续唱着,眼泪却忍不住滴落。
「──我记你,未忘形。
哪怕沉入影中千年,我仍记得──
你曾是,守护的灵──」
那黑影低下头,像是第一次感受到温暖。曾经的咒语与战斗,都无法穿透的心墙,如今因这一曲歌声而出现裂缝。
「我……叫……」它颤声低语,眼中有了光。
周围的藤蔓停下挣扎,风也止息。山神与年兽屏住呼x1,只见那黑影伸出手,慢慢碰触枫的指尖——
——瞬间,光与影交错。
那黑影如尘沙般化为无数碎片,缓缓旋转着升空。每一片碎影上,浮现一张张模糊人脸,他们曾经是村民、是灵兽、是守灵者的伴侣与同伴,是数千年来,被误解、被遗忘、被封印在「无名之影」中的灵魂残念。
他们终於被记起。
「……谢谢你。」万千声音同时响起,如风中花落。
枫的歌声最後停在夜空中,随着碎影一道消失,只余山林中一片宁静。
她疲惫地跪倒在地,却终於露出一丝微笑。
山神走上前,语气b以往更温柔:「这一战,是你以灵魂胜出的胜利。」
年兽低头不语,却用身躯挡住微风吹来的尘沙;青羽鸟重新振翅,天空清朗如洗。
这一夜,影灵之森得以真正安息。而真正的试炼,才刚开始。
因为那段歌声,正在回荡於封印深处,唤醒某个真正沉睡至今的意识──
夜幕初散,星辰静默。影灵之森终於安宁,只余枫、山神、年兽与青羽鸟式神静立在余烬中。
空中,那些被枫歌声唤醒的灵魂碎片尚未完全消散,而是在风中盘旋、聚合,如同在寻找一个出口、一个象徵重生的名。
枫望着这一切,心中浮现出某种感应,那不是来自红玉石,而是来自她与影灵之间刚刚建立起的连结。她缓步走进灵魂碎片编织而成的旋涡,闭上双眼,低声自语:「你曾是守护者,曾拥有一个名字……」
山神忽然轻声开口:「我记得,那名曾随我同行於初代封印之役的同伴……他不是灾兽,也不是恶灵。他名为—焚灯。」
枫一怔,转身望向山神。
「是的。」山神眼中浮现沉重与忏悔。「焚灯本是人界与灵界的桥者,曾以火焰照亮夜行者的道路。他引导迷途灵魂,却在那场灾难中,被误认为邪灵之首,与妖兽同封。其名自此从历史中抹去,成为无名之影。」
灵魂碎片在空中微微一震。
「焚灯……」枫轻声重复这个名字。
下一瞬,那旋涡之中的碎片彷佛听见了召唤,一一缓缓落下,在枫面前凝聚成一个模糊而温和的身影,不再是那黑雾纠缠的灾兽,而是一位披着灯火纹路长袍、双眼深邃而哀伤的年轻男子。
他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那些指尖早已不再,而是透着微光。
「我……还记得我最後一次点灯,是为那场风雪中迷失的小孩……」他轻声说,「我曾经只是想带他们回家……却被恐惧淹没,成为罪人……」
他的眼神转向枫,轻轻跪下,喃喃道:「是你的歌声,把我从沉沦中唤醒……让我记起我曾经的名字。我是……焚灯。」
森林中所有的灵兽都俯身行礼。
一缕温暖的光芒从他身上升起,沿着四方扩散,经过每一棵老树、每一条古藤、每一片沉眠的苔藓,彷佛整座影灵之森都在回应这个失落百年的名字:
——焚灯,守灵者、引灵人。
枫抬起头,那一瞬间,她看见焚灯的眼中,有泪,也有微笑。
他说:「你的名字,也将被铭记为,记名者。」
年兽缓缓走近,低声道:「那扇封印真正的门,已因焚灯之名恢复而微启……接下来,是试炼。」
枫紧握着衣袖,站起身。她知道,过去被掩盖的,远不止一个灵魂的名字。这一场名与记忆的恢复,只是序幕,而真迹的本质,正等待她揭开。
那是封印尚未建立的远古时代,岭守之地尚未称村,人与灵兽仍共居於山林,天地间灵气未衰,万物皆有神识。
焚灯,那时并非如今模样。他曾是人类中的异者,生而拥有灵识之眼,能见幽魂之径,并以生火之力安抚迷失灵T。他的火,不焚物,而焚梦魇。人们敬而远之,称他「夜照人」—照见生Si界线者。
那年冬至,山神尚年轻,未得神格,只是守山一脉的灵兽之首。暴雪席卷,村中孩童接连失踪。焚灯追寻灵气之流,於林深处与山神初遇。
「你能见他们。」山神当时这样说,声音如雪落枯枝。
焚灯点燃掌中火,火焰如星,映出被卷入异界的魂影。
两者从此结伴,寻灵、渡魂、击退堕灵。他们走过七座山,历十载光Y,焚灯以火驱暗,山神以力镇灵。彼此无言却心知:这不只是救赎迷途,更是守住人与灵的平衡。
直到灾兽「黑角之影」诞生。
那是天地气运错乱所孕的异兽,非生非Si,非灵非物,拥有吞噬一切秩序与名的能力。焚灯曾一度想以火熔其影,但黑角之影x1走他火中的灵光,反将焚灯的火变为怨焰。
他第一次感受到恐惧。
「若我成为其中之一呢?」焚灯於月下自语。
山神沉默了三日,於第四夜开口:「若你堕,我会亲手封你。」
那夜过後,焚灯的笑少了,火亦淡了。他主动引出黑角之影,以自身为饵,协助山神与其他守灵者创下初代封印。然而封印建立之际,黑角之影的怨意反噬於焚灯,使他与黑角之影一同被误封於禁地——作为代价,他的名字、自我与记忆皆被吞噬。
山神未曾阻止,因焚灯对他说:
「将我与怨一同封印,或许b杀我更好。你曾说过,名字是与天地对话的方式,若我终有一日被唤回,便证明我未曾堕。」
守灵者们依其言执行。封印完成当夜,山神一人伫立於焚灯遗火未熄之地,久久未语。自此,岭守之封印代代相传,守灵者成为村中的血脉,而焚灯的名字与过往,被逐渐遗忘,化为「影灵」、「怒火」、「魔兽」等误名。
直到今日,百年之後,枫的歌声与红玉石的回响,终於打开那封印最深的一层,将焚灯从无名怨魂之中解放。
他记得那是一场横跨七夜七日的战斗。天空垂下漆黑的流火,群山沉默,大地裂鸣,万物皆屏息。岭守山脉的深处,一只异兽正苏醒於混沌之中,黑角之影,拥有将万灵之名吞噬殆尽的力量,其形无常,时如烟,时如铁,角如残月,目若涡流。
而与牠对峙的,是人与灵之间唯一的「照见者」,焚灯。
他站於祭台之巅,掌中灵火燃成七sE之焰。那火不燃木石,只燃灵念与执念。他的衣袍被焰流卷起,眉心燃着符纹,声音如火铃:
「黑角之影!你未曾被造,你由混沌孕出,但世间万灵皆有名,唯你无名,才将他人之名视为饵食!」
黑角之影没有言语,只发出撕裂心智的嘶鸣。那是混乱的怒,失控的渴望,是存在本能的挣扎。牠冲出封山禁域,万影随行,吞云吐雾,所过之处万灵迷失,连鸟兽的影子都被吞噬。
焚灯燃起「回灵火」,召回百年来所有被黑角之影夺名的影魂,化作火环绕於身侧。这些魂影低语着过往,回响成祈愿之音。
火与影,在山巅激烈交缠。
焚灯的火照亮了黑角之影的真身:那不再是一头兽,而是数百万个被遗忘之名所组成的「空洞」。每一处皮肤都扭曲着他人的声音与名字,如咒如哭,如咆哮如忏悔。
焚灯知晓,若将其消灭,则连带所有灵名也将随之毁灭。他选择另一条路,将灵火凝成「焚心灯」,灌入黑角之影T内,点燃那早被吞没的记忆与情感。
黑角之影怒啸,天摇地动,但在那火光中,牠身躯逐渐停滞,流动的怒意开始退却。一声声模糊的名字,自黑角之T缓缓浮现,如久远的歌声,如孩童的梦语。
但黑角之影终究不愿臣服。牠以残存意识撕裂自身,企图自毁而不受感化,并同时释出千灵之怨,yu将焚灯一同吞噬。
在最後一刻,焚灯启用禁术——焚名封魂。
「若你无法被理解,那就由我来背负。」
他将自己名字剥离,投入黑角之影T内,与之同封於灵火祭坛之下。
自此,焚灯被历史遗忘,名字消失,形貌不存。岭守山脉虽得以平静,但无人再知那场战斗真正的代价。
焚灯献出名字、以灵火封印黑角之影之後,整个岭守山脉沉入漫长的沉默。然而,当封印安稳,灾难远离,守灵者却未因此团结,反而走向分裂。
那夜,在灵火祭坛的遗址,守灵者围绕着仍然冒烟的封印石环。他们彼此眼神交错,衣袍被风卷起,神sE之中混杂哀悼、困惑与隐约的不安。
最年长的长老「栎言」低声开口:
「焚灯…以自身为灯,照见黑角之影的本质。他认为黑角之影非纯粹之恶,而是被世界遗弃之‘失名者’的聚合T。这样的说法,我们能接受吗?」
另一位长老「流歧」怒斥而起:
「他错了!黑角之影吞噬万灵之名,那是毁灭的本能,根本不该存在於此世。焚灯太仁慈,才会被那怪物同化!」
争执四起。一派认为黑角应被视为可救的灾兽,另一派则认定牠乃必灭的混沌。
当晚,守灵者分裂为两支——
?一者自称**「光祀派」**,主张持续守护封印、等待焚灯意志重现,尝试理解黑角的根源。他们相信:「若有一人愿记其名,则黑角或可归於灵X。」
?一者自称**「烬誓派」**,发誓绝不容灾兽复苏,将延续封印之术、甚至提前消灭一切封印破裂的徵兆。他们宣言:「焚灯已Si,怨影不可救,凡yu解封者皆为背叛者!」
他们於灵火祭坛下立下血誓碑文:
「吾等为守灵之後裔,自此一脉为光,一脉为烬。若封印动摇,吾血为印,魂为咒,将再聚於焚灯之前,决断命运之歧。」
从此,守灵者隐於世间,代代传承誓言。血誓使得彼此不得相见,除非封印动摇之日降临。
而现在,那日,已渐步近。
而黑角之影,在封印中沉睡百年,成为「影之灾兽」,只剩本能,等待某日记名者的再临,唤醒被火洗过的记忆与真名。
那是一个连夜空都流血的年代。
天象异变,岭守山脉百兽惊逃,土地裂开,石中浮现无数黑纹。灾兽黑角之影自混沌中诞生,如同天地破碎之後残余的「痛」,被万物所遗弃,牠没有语言,没有形T,只有一对燃烧着仇恨的赤目。
牠出现在村落边境的那日,星辰如火坠落,儿童的名字在梦中被夺走,大地一夜间失声,万物无名。
为了阻止世界被吞噬,岭守村最古老的灵媒「焚灯」,集结六位灵识者,後人称他们为初代守灵者。
仪式准备,在岭守山腹最深处,焚灯命人开凿一座封印台,名为「无名坛」。祭坛由七种灵石铸成,每一块皆为眼泪所凝,能记载灵魂本质。
坛心安置一颗「红玉石」,传说乃天地初裂时,从黎明之火中落下,能承载一个灵的真正「名」。
灵火之誓,焚灯於仪式前三日断食闭声,燃起名为**「命火」**的灵焰,以自身心念为芯。那火不是光,而是一种会映照记忆与存在的炎,它只能燃烧一次。
仪式当夜,灾兽黑角之影被引诱至坛前,七名守灵者立於七方,手持灵印,开始Y诵「唤名经文」,以言语为咒,试图唤出黑角原初之名。
然而,黑角之影,其诞生即来自被遗忘、被排斥、被抛弃的灵魂之总和。经文如石投水,无声无响。黑角之影咆哮,将三位守灵者焚为灰烬。
焚灯遂以血祭心火,走入坛中央,将自己的**「真名」**献出——在最後一刻,他以灵火灼烧自身灵魂,唤醒红玉石,使其记下黑角被遗忘的名字。
那名字,是焚灯自己为牠取的。
他低声说:「你不是混沌,你不是怨影。你曾为光。」
红玉石闪烁,封印启动,灵火贯穿黑角x口,灾兽的怒号化为沉默。
牠没有消失,而是被锁入无名坛之下。那夜,岭守村终於重归寂静。
血誓立碑,幸存的守灵者以焚灯骨灰铸碑,写下血誓:
「焚灯以名为灯,照见灾灵之根。後世守灵者,不可妄言封印,不可亵渎真名。若封印破,必由焚灯血脉引领其归途。」
自此,封印代代传承,却也开始被曲解、扭曲、恐惧与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