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香雾云鬟 > 香雾云鬟 第97节
    阁楼风声呼啸,凛冽冷风往她袖口灌,她单薄的身躯伫立寒风中,步履仿若粘连在地上。

    她满眼焦灼,似要将远方的景致灼出一个洞,手指缠着衣带搅弄翻转,心头宛如爬过无数只蚁虫,她在不安地等一个消息,

    若是此计没成,倒还好说,只要她不认命,法子总还会有的,可祁明昀那个疯子心狠手辣,只盼望此番万万不要牵连到旁人。

    她从晨光熹微等到日影爬满东墙,踩着遍地摇曳的斑驳竹影,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菡儿从房中拿了件长袄衫替她披上,行色匆匆带来了一句话,说是主子回来了,看样子是动了怒气,还在别苑门外杀了好多人。

    听到他又在动怒杀人,兰芙心间蓦然一缩,手中的金纹暖炉坠到脚

    边,磕掉了一块瓷角。

    难道,还是被他发觉了吗?

    他将她牢牢捏在掌心,任凭她有一丝异动,都能被他察觉吗?

    他在杀人,杀了哪些人?她心口宛如哽着一团硬物,又似有棍棒在重叩敲击,敲得她眼底泛起恍惚,心头乱麻,四肢僵凉。

    他这般早便回了府,是回来算账吗?下一个是谁,是墨时、菡儿、还是她自己。

    她身旁仿佛架起数不清的棱镜,他无数次朝他凶狠扑下的身影折射出千万道,如潮水般将她死死包围。

    她还不如从阁楼上跳下去。

    “阿芙。”祁明昀不知何时已走上阁楼,站在她身后。

    他步步走向她,话音喑哑低沉,似覆上一团凝冰,凛冽逼人。

    兰芙猛然转身,手心冷汗涔涔,他熟悉的一双锐目如刀子般刻在她心头。

    祁明昀方才杀了几个办事不利的废物,淋漓鲜血飞溅在他衣袍上,怕吓着她,是以来阁楼找她前,特地换了身干净的圆领广袖青袍。

    本是一身清雅温和的装束,兰芙被畏惧支配心神,只觉得他身形威凛,面目阴沉,下一刻便又要朝她扬起手掌。

    她知道,他一旦生了雷霆之怒,便什么都不顾,此时也不会顾及她还病着,会毫无遮掩地露出他多日不曾拿出的真面目。

    “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说。”祁明昀先道,杀人时带来的阴冷之色散去,他五官的棱角被愧意悉数磨平,“你听了后先不要闹,好吗?”

    兰芙耳畔恍惚,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那些苏醒的伤痛占据她整副身躯,扒扯着她的肺腑。她连呼吸都变得沉窒,只知愕然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吸入一口气。

    “墨时他,暂时不见了。”

    兰芙双眸骤然瞪大,一腔心血沸腾翻涌,重新倒流回四肢百骸,话语期期艾艾:“你、你说什么?”

    他说的是墨时不见了,那便说明,此计成功了。

    祁明昀见她这番反应,眸底愧疚愈浓。

    他早该亲自接送墨时的。

    她的病还未好,这场打击下去定然遭受不住。

    他怎能,将人弄丢了。

    他几番缄默,也只能许给她最坚毅的弥补:“我已经派人去寻了,那些看护不利之人,我将他们通通都杀了。阿芙,你莫急,我能找到他。”

    第095章心有愧

    “他怎会不见了?你的人不是送他去学堂了吗?”

    兰芙上前几步,与他对视,话语铿锵有声,眼尾沁出一层涟漪泛动的温红。

    祁明昀今日在兵部议战事,听到人匆忙来报此事后,即刻便出了宫。

    从前都是他钦点的那几个护卫护送墨时去文渊殿,从未出过一丝差错,今日却偏偏弄丢了人。

    自从兰芙病了,他看得出来,她待这个孩子愈发如珍似宝。如今他将人弄丢了,该如何向她交代,又如何对得起她。

    他知晓她瘦如薄纸般的身躯再不能承受任何打击,是以他从宫中回府的一路,浑噩呆怔,许久都拼凑不起一丝连贯的话语。心底的忧疾愈长愈烈,甚至长出一双双手,绞缠得他呼吸沉窒,难以安宁。

    他怕,他怕听见兰芙这般质问他。

    “对不起,阿芙,是我,是我的安排出了纰漏。”他只能将罪责揽到自身,望她多怨他几分,便能忘却几分焦灼。

    “你把他送到哪去了?”兰芙清淡的眉头紧蹙,眼底已是泪水涟涟,引颈质问他,“你究竟把他送到哪去了?”

    祁明昀顿感天旋地转,他初次觉得,他向来运筹帷幄的双手抓不住眼前的任何东西。

    她以为是他故意藏匿,甚至要伤害墨时。

    可她的反应皆在他意料之中。

    因为他从前亲口对她说过,他不在乎那个孩子,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一直将他最为伤人的恶语牢记心间,自然会将墨时的失踪归结到他身上。

    兰芙不想与他多说一个字,掳起厚重裙摆,便欲疾步跑下楼阁,她的眼眸混浊无光,口中呢喃不止。

    “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祁明昀按住她的臂弯将人带回,一腔盈满的涩意鼓动轰鸣,汹涌如潮,“阿芙,你冷静点,你病还未好,我亲自去找,我定将人找回来。”

    兰芙浑身的力道灌入臂膀,愤力甩开他的手,喉间爆发出尖锐喊叫,“你滚!你滚!”

    祁明昀一时被她推得脚跟连连踉跄,往后微退几步才定住步履。他忽然觉得手腕有些疼,不由地愣在原地,耳畔风声稀疏,他的心跳仿佛被何物干预,蓦然落了一拍。

    从前,任凭她再愤怒不甘,再委屈揪心,也只是冷淡无视他,仅此而已。

    这是她初次,这般悲恸地对他愠怒吼叫。

    他心间那层冰冷如钢的厚膜早已被他自己伸手剥落,是以这般锐利如刺的话音毫无遮挡,畅通无阻地直扎在他心上,扎得他鲜血淋漓,血窟窿堵也堵不住……

    他一遍一遍鞭打责问自己,墨时是她的命,他怎能把人弄丢了?

    千钧之力悉数爆发而出,兰芙耗尽了奄奄一息的心力,跌坐在冰冷的地上,仰起头,怔怔对他道:“你若是找不回来他,便直接杀了我罢。”

    她的自暴自弃阴寒薄凉,更令祁明昀浑身泛起僵冷,他一贯沉稳有序的心弦逐一断裂,被撕扯得只剩疮痍。

    “我去找。”他痛哑缄默,只能挤出这三个沉重如石的字。

    他转身下了阁楼,青色身影迅疾凛冽,摆起飓风,刻不容缓。

    兰芙话虽说的斩钉截铁,心底却期盼他千万莫要找到墨时。

    依如今看来,她们应是顺利接到了墨时,她只希望,她们能带着他藏好一些。

    祁明昀找不到,她便可以顺理成章开始谋划走下一步。

    他一去,便去了许久,近黄昏时分,灰蒙的暮色接连天际,成群寒鸦划过浓沉夜空,城郊的山峦温润氤氲,又是一场雨即将临门落下。

    褪去掩饰,兰芙心情大悦,算得上是自从病了后,最为舒心畅快之时。

    她又一次骗过了祁明昀,可这还不够。

    她独自用了晚膳,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他回来,便倒头眠了两个时辰。细密的雨丝反复濯打冷硬石阶,未合紧的窗牖四下开合,她被一阵嘲哳惊醒。

    睁开眼,睡前残余的暮色也已被浓暗彻底吞噬,房中点起两只光亮微弱的灯烛,约莫是戌时了。

    庭院中忽起嘈杂声响,依稀是急躁的步履溅开雨水,带起一阵纷扬之声。

    她猜,是他回来了。

    祁明昀迈上房外的石阶,菡儿便来报夫人听闻公子失踪,忧伤过度,卧床不肯起,也不与任何人说话。

    他带人将澄意楼及其附近的街巷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墨时的踪迹。

    那个孩子心思睿智,兰芙如今病着,安然住在别苑,寸步也不曾离开,他便不大可能会离阿娘而去,主动去旁的地方躲起来。

    唯有一个可能,是有人带走了他。

    可究竟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敢在他眼皮底下带走他的人。

    他今日心情冷郁到极致,烧得沸腾的心血悉数朝身旁之人发散,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他都不知杀了多少泄愤。

    冷雨打湿他的眉眼,眉心的雨珠滴落在湿透的衣襟上,瞬然不辨痕迹。他初次双腿沉乏,束手无策,他不敢见她,不敢面对她,不知该如何同她说。

    可因担忧她的病情,终归还是推开门,鞋履映出一道湿痕。

    “阿芙。”

    兰芙听到他的脚步声,立马掀开被衾坐起,神色殷勤急迫,“找到人了吗?”

    祁明昀一望见她热切灼热的眉目,便不敢也不忍予她否认的答复,含糊地道了句:“还在找,我——”

    “那你回来做什么?”她凝眸扬声,鼻音发胀,酸涩难忍。

    “我回来看看你。”他就立在那处,一步也不敢上前,昔日高大威仪,令人望而生畏的身躯此刻如被何物压得弯弓低敛。

    拔了毛发与利齿的猛虎,再也不复凶猛之态,随意被她捏在掌心搓扁揉圆,也毫无反抗之力。

    他是怕她痛心疾首,又做出什

    么傻事来,才火急火燎地赶回来见她一面,只为确保她人平安无虞。

    兰芙举起榻上的暖炉往他身上砸,暖炉砸到那方硬榻的边角,哐当落在他脚底,热水溅上他本就湿漉的袍角。

    祁明昀不动如山,是他对不起她,若拿东西砸他能令她发泄出丝毫的怨愤,他愿任她打骂。

    “你有什么用,你连他都看不住,你有什么用!”

    兰芙眼尾爆出绯热猩红,衣襟松垮,赤脚下地,顺手捧起一柄玉如意便往地上摔砸,待房中只剩一片狼藉,她屈膝坐在被瓷片包围的地上埋头哭喊。

    祁明昀几番上前抱她,怕惹得她稍微好转的癔症又起,欲用言语暂时压下她激动的心绪,可他拥上来几回便被兰芙推开几回。

    她单薄的睡衣滑落肩头,呆滞垂首,只剩一截背脊在剧烈起伏抽动,哭声愈发低弱,哭到最后像是哭不出来,喊哑了声,也伤透了心。

    几步之遥,地上的高大长影裹足不前,堆叠满心落魄与愧疚。

    他终是狠心皱眉,不顾她的反抗将她打横抱回了榻上,她身骨冰凉如水,比他被雨水浇湿的身躯还要冷几分。

    他只是不想再让她受寒,想让她冷静片刻,不要这般糟践自己。

    兰芙狠命拍打他厚实的双肩,双腿踢蹬他的腰腹,可他抱着她纹丝不动,反而搂得更紧。

    她万般无奈,只得张口在他手腕上落了一排醒目清晰的齿印,齿印中凸起的肉泛着紫红斑点,俨然是血印。

    “没事。”他的臂弯力道不减,只见额角浅浅抽动,清涩之音全打在她耳畔,“你咬我,哪怕咬下一块肉来都无妨。”

    他愿意的,她如何对他,他都愿意。

    “阿芙,我们先等消息好不好,等窗外雨停,说不定就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