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楼的走廊挤满了奔跑着的、身着白大褂的人。

    “看住它!别让它跑了!”

    有个歇斯底里的声音自追兵后方叫喊。

    声音的来源是一个气急败坏的老教授。他的面部因为实验品的出逃而扭曲成一团,怒火燃烧在他苍老浑浊的眼中。

    就在走廊里兵荒马乱的时候,一个小小的黑影从角落溜过拐角,在楼梯口消失。

    几分钟后,那个黑色的影子踉跄着走出了研究所即将关闭的大门。

    门外,它抬头望天——一个寒冷的无星夜。

    身后追兵的叫嚷声越来越大,好像那些人下一秒就会在它身后出现。

    那黑影不敢在原地久留。它拖着自己受伤的腿,尽全力向远方跑去。

    黑夜,于有些人是车水马龙,有些人又认为是万家灯火。

    而对方应来说,每个夜晚,都是自我放逐的时间。

    他习惯了孤身一人的感觉,无论是在学校的独行,还是夜晚放学回自己租住的公寓这段路的孤寂。

    可是他依然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想要一个可靠的伙伴,方应想。他不像同班的男学生那样,奢求有一位温婉可爱的对象。他只需要有一个能够倾诉心声的朋友。一个存在。

    晚七点是交通高峰期,方应嫌打车回去太麻烦——即使他已经成年而且学费稍减,但因为要负责自己的食宿,他还没有属于自己的一辆车。

    他走在从学校回到自己租的小公寓的路上,耳旁灌进呼呼的风声。这让他把被冷空气惹得更白的脸往羽绒服帽子的绒边里缩了缩。他加快了脚步,想要快点回到公寓避寒。

    他走过回到公寓的必经之路,一条幽深的窄巷。

    小巷拐角总是容易让人心生警惕。

    即使身为男性,为了人身财产安全,方应每一次经过这条小巷也都加倍小心。

    此处的天空暗无星月,唯有一片片深褐色的乌云沉沉压在钢筋水泥之顶。

    此时,方应本应该赶紧离开这处。但他忽然听见路边垃圾堆叠之下,似乎有微弱的细小叫声传出。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那细小的声音像是动物发出的呻吟。

    方应站在原地片刻,然后作出了自己接下来的人生中也想不到的、对于他来说最大胆的事情。

    他走进小巷,轻轻拨开一只只垃圾袋。

    然后他看见了一双在黑色垃圾袋中闪烁的琥珀色双眼。

    方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大步。

    他着实是被惊到了,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样动不了。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离他越来越近。然后是眼睛的主人——一只漂亮的黑色的长毛猫。

    看到这一幕,方应长舒一口气。

    他蹲下身子,伸出手来,长久以来与生物缺乏接触的他想要摸一摸面前的这团毛茸茸。谁知那黑猫突然弓起身子朝他凶狠地哈气,不过没有伸出利爪抓挠离它越来越近的这只手。

    方应的手细弱却骨节分明,借着小巷里昏暗的灯光也能看出的白。黑猫保持着防备的姿势不动,僵硬着躯体,任由方应缓缓将那只手抚摸在自己的头上。

    方应试探性地揉搓了一把,见黑猫不反对,便想要给它挠下巴,却被黑猫戒备地躲开了——两人猫还没有互相熟悉到那种地步。不过手下软乎乎的触感,已经让没有接触过小生命的方应感到温暖与舒适。

    忽然,本来稍稍平静下来的黑猫挣开了方应的手掌,往小巷外跑去。

    方应并不失望,只是心中有一丝遗憾。他选择只把这当作一件美好的邂逅。他搓搓带着小生物余温的双手,随即快步走出小巷。

    可他看见那只小猫就在巷子口静静立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似乎听见方应的脚步声,黑猫转过身来,然后往远离那巷子处去。它跑跑停停,时不时回头看看方应,眸色明亮。

    “你……是在等我吗?”

    方应不禁问出声。

    出乎意料地,黑猫“喵”了一声作为回答。见方应一动不动,它又跑回来,用牙齿扯着方应的裤腿,示意方应跟着它离开。

    方应这时也意识到不对了。他往身后的巷子深处一看,远处灯光忽明忽暗,似乎有摔打玻璃器械的声音。那打闹声越来越大,方应不想惹上麻烦,赶忙随黑猫走开了。

    黑猫一路上没有再出声,只是摇摇晃晃地走着,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下。方应见了,连忙把它从地上抱起,往公寓走去。黑猫稍微挣扎了一下,可能是太累了,最后只能任由方应去了。

    进门前,方应把猫放下,掏出钥匙开门。期间那黑猫就在原地不动,仰头看他动作。

    在到达公寓玄关、换上家居棉鞋后,方应回头看向门口的黑猫。

    “你还好吗?”

    黑猫已经恢复了精力,它不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方应失笑。也对,一只猫怎么会回应他呢。与猫对话的自己也多少有些可笑——可能是因为自己太寂寞了吧。

    正准备像方才一样将猫抱起时,黑猫却“喵”了一声,在迎宾垫上试探地擦了擦自己的脚掌,四周环视着进了门。

    这只猫真有灵性,方应小吃一惊,暗自想道。他猜测着,看着它身上的伤和乱糟糟的毛发——它或许是被前主人训练好之后又被丢弃的猫吧。那乖巧的姿态,高贵的气质和与人互动的能力,不像是一只普通的猫会有的。

    可是,这么聪敏的猫,又为什么会被抛弃呢。

    他走进厨房,为黑猫盛了一碟水,放在餐桌前的地板上。“你先喝点水吧,”他对小猫说,“家里暂时没有能给你吃的食物,我去下点面,你稍微等一下。”

    在下面的时候,方应不时去观察那黑猫。它舔了几口水后就在原地坐定不动了,重心在两条前腿上反复交换。

    待面条出锅,他把面条用厨房剪刀剪成一段段小指长的短根,夹进一只小碗里,送到黑猫面前。“有点简陋,但是味道不错。”方应笑眯眯地对面前鲜活的小生命道。“你尝尝。”

    黑猫轻轻“咪”了一声,埋头吃了起来,不一会儿碗就空了。方应拍拍小家伙的头,拿起碗碟去刷洗了。

    黑猫在他刷洗完毕之后,又用前爪扯扯他的裤腿,眼巴巴地望着他。方应摆好碗具,低头看看黑猫,在屋内暖黄的光线下,他才发现它本应该皮毛顺滑的身上全是尘土,有些地方的毛已经结块。

    “给你也洗个澡怎么样?”方应耐心地问。他知道很多猫咪都讨厌洗澡。虽然心想面前的猫不会给予他任何语言上的回应,但他还是乐意与这个突然闯进自己生活的小生命说说话。没有想到小猫不仅不怕,反而蹭了蹭方应的脚踝,然后主动往浴室走去。方应一愣,还是选择跟上。

    他走进浴室,在浴缸里放了浅浅一层温水,又在试了试水温后,抱起一旁等待着的黑猫放了进去,用一旁的莲蓬头温柔地冲刷起来。很快黑猫的毛发就被打湿紧紧贴在身上,显示出毛发掩盖下的精瘦肌肉。

    方应用自己洗澡用的沐浴乳轻轻揉按黑猫的毛发直到彻底洁净,然后再一次打开莲蓬头冲洗掉它身上的泡沫。这时,方应注意到从黑猫身上冲刷下来的水流里夹杂着血丝。他一惊,想起黑猫先前虚弱的样子,连忙把黑猫的身体翻来覆去查看起来,最终发现流血的地方在它的左后腿处,摸起来甚至软绵绵的,一些气力都没有。

    他看着黑猫,不知为何,自己竟感受到一丝同样的痛苦。方应不敢再让伤口碰水,连忙用毛巾把黑猫包裹擦拭起来。他走出浴室,将猫抱在怀里,用吹风机温柔地吹干黑猫的毛发。

    除去后腿的伤口,此时吹干长毛的黑猫像只威风的黑狮。

    方应放下黑猫,又匆匆给它用毛巾搭了个临时的窝。

    “你先在这里对付一晚,明天我再带你去看医生。”

    方应安慰了黑猫几句,将它安顿好,自己躺在床上睡下了。

    房间的灯关了,屋子里陷入黑暗。

    然而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床上的人。那双眸始终像两只灯泡一般,在寂静的黑夜里,亮着好奇的光。

    第二天一早,方应就带着黑猫前往最近的一家宠物医院。

    所幸黑检查结果显示,猫的腿部只是脱臼了,接上修养几个星期就好。在医生做好缝合手术、给方应一张注意事项之后,方应付钱买好了药物,又带着黑猫回家。

    麻药的劲儿还没过去,黑猫明显精神不济,方应看它劳累也没有打扰它,在回家后把它轻置在那个临时的小窝里。

    耳边响起医生的交代:“伤口不能碰水,不能剧烈运动。缝合线用的是鱼肠线,不用拆线,但是要每天服用药物防止感染。还有,”医生停顿了一下,继续用调笑的语气说:“最好给它做个绝育,否则发情期到了,还不知道它会做出什么,比如爬高下不来之类的。”

    方应却一一认真地答应着,记下笔记。

    他走出宠物医院后,又去超市买了些冻干、罐头、猫砂之类的宠物生活用品,这才回家。付款的时候,方应感到丝丝肾疼。不过想到黑猫的病情,他还是乖乖掏出了钱包。

    路上,方应一直心下考虑着:黑猫的药是冲进水里还是掺在猫粮里,猫窝是花钱买合适的还是自己搭……不知不觉中,他已然将黑猫看作将要在自家长期生活的存在了。

    直到回到家中,方应依然想着,看着暂时搭建的猫窝里的黑猫。

    这么乖……它的前任主人怎么忍心丢下它……

    方应叹了一口气,把黑猫的窝挪到自己的床前,这才赶着去做咖啡店的兼职了。

    一天过去,方应回到家,发现黑猫在他床前乖乖蜷缩着。临睡前,方应又查看了一下黑猫的状态。它已经醒了,正看着自己用纱布裹着的后腿发呆。

    “你醒啦,真好!”方应摸摸黑猫的头。他好奇这只猫的来历,更心疼它的遭遇。

    “你要不要……长期留下来,和我住在一起?”方应问。

    黑猫直视着方应的眼睛,一瞬间,方应觉得它好像在说着“同意”。

    “那我就来给你起一个名字吧。”

    黑猫对此没有抵触,静静地看着方应思考。

    “你是猫啊……不如叫你‘尼卡’好啦。”

    黑猫“喵”了一声。

    “尼卡。”

    “喵!”

    “尼卡。”

    “喵!”

    一人一猫对视着,方应最先笑出声。

    “欢迎来到我的身边,我亲爱的尼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