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昭和之下 > 第七章|晨雾留痕
    —朝露未乾,yu语还休

    雨停了,窗外只剩cHa0Sh枝叶的滴答声。清晨的光线柔白,从纸门缝隙间洒入,划过榻榻米上的软毯,落在林慈修lU0露的锁骨上。

    他睁开眼时,只觉得身T像被拆解过,酸痛得不像自己。视线所及,是陌生却乾净的木造天花板,耳边传来水壶在炭炉上咕噜作响的声音,和低低的、近乎自语的男声。

    他咽了口口水,艰难地坐起身,却因下腹一阵cH0U痛而闷哼了一声。

    「你还是别动。」东乡圭介的声音从侧面传来,不再带着冷冽的命令语气,而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克制。他身穿便服,手中握着毛巾,从另一间房走出来,步伐不急不徐。

    慈修望向他,眼神是混乱与戒备交织的。

    「这是哪里?」声音沙哑。

    「我的官舍。」东乡低声回答,走近他,把手中的毛巾放在盆中浸温,又拧乾,轻轻替他擦拭额角与脖颈。

    慈修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着一件清洗过的浴衣,下摆盖过膝盖,里面没有其他衣物。他反SX地拉紧衣襟,咬着牙问:「你……为什麽把我带来这里?」

    「你昏过去了。」东乡没多解释,语调依旧平静。

    「你可以送我回去。」

    「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你那个样子。」他终於抬眼看他,神情不像昨夜那般压抑,而是一种异样的温柔。

    慈修一怔,那句话像是一把不知该怎麽收回的刀子。

    他不想承认,昨晚自己其实没有挣扎太多。也不想去细想,这名冷静如雪的警察,在他昏睡之後究竟做了多少事——清理、照顾、擦洗,甚至是静静地坐在这里,一夜未眠。

    「你是第一次。」东乡忽然开口。

    慈修睁大了眼。

    「你太紧了,一开始差点伤到你。我不是没发现。」他语气仍淡,却像是刻意在说明什麽责任。

    慈修转过脸,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身T的每一处都还残留着对方的痕迹,甚至连大腿内侧还泛着红印。

    「我不是想强迫你。」东乡缓声道。

    「可你做了。」慈修低语。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剩汤壶的气声嘶嘶作响。

    过了一会儿,东乡站起来:「我去拿药膏。会痛两三天,你撑过就好。」

    慈修看着他的背影离去,才发现自己竟松了一口气。他握紧被褥的手指微微颤抖,心跳却异常清晰,也许是昨晚太累了,不知不觉间,又缓缓睡去。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许两个时辰,慈修缓缓起身时,意识仍在半梦半醒间打转。肩膀披着一件柔软浴衣,腰间被细心地束好,脚下踩着的,不再是熟悉的木板或戏台後方的泥地,而是一层厚实的草绿sE地毯。

    拉门微启,一道温暖暧昧的晨光从纸窗照入。他小心翼翼地掀开门片,随即怔在原地。

    这不只是官舍,更像是一处异国般的私密空间。客厅摆设极为整齐,桌上叠着几本y壳书籍与一座银制烟灰缸,墙角则矗立着一台深褐sE木框机器——

    它像某种箱子,但却发出了声音。

    沙沙杂讯之中,传来清晰的日语男声:

    >「天皇陛下、明日御巡幸於奈良。総督府发表...」

    慈修猛地一颤。他未曾见过这种会说话的箱子,声音既非人声,也非戏班里那种竹制留声机的裂响,而是一种柔和中带着威严的机械语调。他看着那机器缓缓转动的指针,彷佛凝视着一种陌生而不可触碰的权力。

    收音机。

    他听过这词,但那只存在於市街流言、或高级人家的模糊描述中。他以为那只是传说,没想过真实存在。

    旁边还有一台T积更大的木柜,上头摆着银针唱盘机。黑sE唱片仍在旋转,一首低沉的古典钢琴曲正悄然流泄。旋律里有一种古雅的节奏,不是戏曲的锣鼓喧哗,也非庙埕里的南管北管,而是一种被驯化过的沉静。

    他不敢出声,像走入神明殿堂,怕惊动了某种秩序。

    他轻步穿过客厅,沿着木制走廊来到另一扇半掩的门前。从门缝看进去,一道修长的身影坐在矮桌前,灯光照在侧脸上。

    东乡圭介穿着灰白衬衣,衣袖微卷,额前发丝因伏案略显凌乱。桌上摆满了纸本资料与日式打字机,金属按键发出规律声响。他左手拿笔、右手翻阅,神情沉着冷峻,与戏台上见到的那个压抑沉默的警察形象,并无二致。

    慈修倚着门框,一时说不出话来。

    彷佛此刻的东乡,与他所认识的世界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

    东乡像是察觉了什麽,语气平静地说:

    「醒了吗?」

    慈修轻声答应了一声,还是站在原地。

    东乡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的笔放下,缓缓站起身:「你饿了吧?我吩咐厨房煮了汤粥。」

    「……这是你家?」慈修压低声音问。

    「是官舍。」东乡望向他,眼神里看不出情绪。「也是我一直住的地方。」

    慈修不知该说什麽,只能缓步踏入。脚下地毯依旧柔软,而东乡的气味——一种乾净的皂香与烟草混合味——在空气中扩散,将这处空间染上他的痕迹。

    桌边放着他的外套,一顶日本警察用的帽子被小心地摆放在木架上。帽徽闪着微光,彷佛在昭示着这间屋子的规矩与秩序,也昭示着那个人的地位。

    「你身上的伤,没事吧?」

    「……还好。」慈修低声道。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物:「是你帮我……」

    「你睡得太沉,戏班里的医药也不方便。」东乡淡淡道。

    慈修想说些感谢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那唱盘机的音乐仍在转动,与收音机里播报声交错出一种矛盾的节奏。

    这里,是他从未踏入过的世界。

    汤粥盛在白瓷碗中,简单却细致。慈修坐在矮桌前,双手捧着碗,热气微微薰红他的脸颊。他偶尔偷瞥站在一旁的东乡——那人仍是一袭简单的衬衣,无军帽、无皮带,也无昨日车中那压迫般的身T靠近。但他的气场,依然令人无法忽视。

    「……这些器具,我没见过。」

    慈修终於开口,指的是屋角那台收音机与桌旁的唱盘机。

    「都不是新的东西了。收音机从东京送来,用来听总督府和本省厅的早间转播;唱盘是我在神户读书时留下的习惯。」

    「读书?」

    东乡微微一笑,走向一旁,拉出一把椅子坐下:「帝大毕业,进的是警务科。」

    「……你不是本岛人?」

    「不是。」他望向窗外一隅摇曳的木树影,「但来台多年了,习惯了,也开始理解这里的节奏。」

    慈修没说话。他低下头,喝了一口粥,却感觉不出味道。眼前这个男人,与昨日那个压住自己、询问暗语、触碰脖颈的警察,是同一个人吗?

    「你家人呢?」慈修问,声音很轻。

    东乡沉默了一下。「Si在地震那年。关东大震灾。」

    慈修愣住,这才意识到,对方的寡言与冷淡可能不是训练出来的——而是刻进骨头里的。

    他忽然觉得心里发痒,像是在雾里捞起了一句不该问的话。

    「那……你怎麽还没结婚?」他问,语气很平常,像是闲聊。

    东乡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在看他。

    那种目光,不带笑意,却让人感觉被看得太透。

    「你觉得我这样的男人,适合成家吗?」

    「……不知道。」

    「那你呢?」东乡轻声问,「你也不曾娶妻?」

    「我……」慈修噎住,随即低下头,「没有……也不打算。」

    「因为你喜欢男人?」

    这句话来得很淡,却像唱盘突然停摆时针刮过唱片那样,发出轻轻的一声刺耳。

    慈修怔住,没抬头,只是手指紧紧捏着碗边。片刻,他低声说:「你也是吧?否则昨晚……你不会那样看我。」

    这是他们第一次,把那些暧昧与触碰,摊在yAn光之下。

    东乡并未急着答话,他只是站起身,走向窗边,背对着慈修,像是在躲避,也像是在思考。他指节微曲,搭在窗框上,yAn光落在他背上,彷佛铭刻着一整条冷y的军纪。

    「我是警察。」他低声说,「不该这样的。」

    慈修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不是不动摇,而是太清楚「不能动摇」。

    他心中某处,柔软地松了一角。

    两人之间的距离,就这麽隔着光与影,静静悬在空气里。

    忽地,唱盘转到下一首,是钢琴与小提琴交错的慢板圆舞曲。旋律优雅而压抑,有着西式乐章中难得的东方寂静感。

    慈修低声问:「你很喜欢音乐?」

    东乡终於转头,眼神里少了锋锐,只剩一丝疲惫与脆弱。

    「它能让人不说话。」他说。

    慈修静静点了点头。他想起昨晚的雨、车内的气息、那双带着热度的手。那一切,不只是压迫。也许还有藏得更深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