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厅里实在太闷了,人声嘈杂,空调再强也挡不住某种属於制度展会的热气腾腾。
我和夏凝出了展厅,在会场旁边的小咖啡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两杯冰拿铁。
她x1了一口,舒服地眯起眼:“终於有种放假的感觉了。”
我倚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那个巨大的展馆入口,感慨道:“今天这个场面,有点像开学典礼翻转版——开学是走进去,满心不安;今天是走出来,满脑子脱力。”
她笑了一下:“你这半年过得挺冲击的吧?”
“说实话……”我搅着冰块,“一开始真是混混沌沌进来的,谁知道半学期下来,居然已经和学生打成一片了。”
“你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多社恐吗?”
“别说了。”我笑,“现在还能回忆起第一天在高三2班讲台上那种‘站错场合’的尴尬感……现在回想,那帮家伙还真是帮我开窍了。”
她低头捻着x1管,轻轻说:“其实我也差不多。以前觉得做老师就是‘把知识教会’,现在才发现,这工作最大挑战是……要和人相处,和十几岁的孩子相处,和几十岁的同事相处,有时候连和自己都相处不好。”
我点点头:“他们每个人都有故事,我们教他们,其实也在学怎麽跟他们G0u通,怎麽面对曾经的自己。”
她笑了:“林老师,你这话说得挺哲学的。”
“没办法。”我耸耸肩,“跟政治组第一讲哲学的夏老师喝咖啡,容易被带偏。”
她抿嘴一笑,眼角那点yAn光透着安静的亮。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窗外的行人来来往往,偶尔有从展馆出来的校领导模样的人快步而过,身後还跟着几位小老师拿着资料袋。
“你暑假有安排吗?”她问。
“可能去趟西南,换个气氛。”
“你一个人?”
“一个人也自在。”我看着她,“那你呢?”
她轻轻想了想:“我想报名一个教师成长营,听说能去实地参观一些教育实验学校……有点贵,但我挺想看看别的地方怎麽做教育。”
“你很用心。”我由衷道。
“不是用心,”她笑笑,“是因为……我知道自己还差很多,要趁年轻,多走几步。”
“那我祝你一路顺利。”我顿了顿,“要是哪天你迷路了,给我打个电话,我在星港原地不动。”
她低头喝了一口咖啡,没再接话,只是那一抹温热从她唇边一直晕染到脸颊。
风从玻璃窗缝里挤进来,带着城市初夏的味道,还有一丝我们都没说出口的东西,在心底发酵。
那不是一句玩笑,也不是承诺,但它就那麽轻轻飘在我们之间——
咖啡喝到最後,两人都没有急着起身。窗外光线渐暗,城市的轮廓在夕yAn的余晖中缓缓模糊下来。
我看了眼手机,又望向她:“还早,要不要……去海边走走?”
她愣了一下,然後点了点头:“好啊,我也想吹吹风。”
展会中心离海边其实不远,步行十来分钟就能到海堤。夏天的海风已经带上了温热的cHa0气,但夜晚降临前的风又恰到好处地带着点清凉。
我们沿着海岸线缓慢地走着。港口的灯塔在远处亮起,海面波光粼粼,偶尔有船只驶过,留下一道碎银般的水痕。
“我小时候总以为大城市的海是冷的,”我开口,“因为灯太亮,人太多,一点也不像童话里那种‘一个人对着海发呆’的画面。”
“但现在觉得……”我顿了顿,看向她,“其实,只要旁边站着的人对了,哪怕是闹市里的海,也安静。”
她没说话,只是笑了笑,低头看脚下的礁石缝隙。风吹起她额前几缕碎发,她伸手撩了撩,又不小心把背包带滑落,我下意识伸手替她扶住。
她愣了一下,肩膀微微一震,没有退开,也没有看我,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风还是那样吹着。
“你来星港多久了?”我问。
“三年多了。”她答,“一开始是读书,後来留了下来。城市很大,可住着的地方很小,像是被夹在某种节奏里,每天睁眼都要赶路。”
我点点头:“星港就是这样——高楼密密麻麻,霓虹一直亮着,大家都在跑,但没人知道终点在哪。”
“可有时候也觉得,”她侧头看我一眼,“跑着跑着,就跑到你身边了。”
我心跳漏了一拍。
她突然笑了:“哎呀,怎麽说得这麽煽情,我是说……你这个‘天尊’,也算给我这段日子添了不少笑话。”
“那你是不是得请我喝第二杯咖啡?”
“第二杯咖啡不行,太俗了。”她眼睛弯成月牙,“但走这一段路,可以。”
她的手在风中微微晃了一下,像是不经意地靠近我,轻轻碰了碰。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先是碰到她指尖,再是掌心。
她没躲,反而反握了一下,手心柔软而坚定。
一如她在讲台上慌张得语无l次时,依旧想要坚持站下去的样子。
我们牵着手走在海风里,脚步不快不慢,周围是渐暗的天sE,海平线如一条温柔的界线,将星港的喧嚣隔在远方。
那一刻,我知道:
这个夏天,我不是一个人度过的。
星港这座巨大的城市,也因为这只手,而变得……刚刚好。
我低头,看着我们牵在一起的手。
没有什麽特别的仪式,也没有预先准备的对白,就是在这个城市的傍晚,走到了一起。
夏凝的手指很细,力道却不轻,像是怕走丢,又像是习惯了这样并排走路。她没看我,我也没说话,但我们却很自然地,慢慢放缓了脚步。
走在星港傍晚的海边,远处灯光一点点亮起来,风吹得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她用另一只手随意拢了拢,也没多在意。我们就那样漫无目的地走着,有说有笑,有时候安静下来,也不会觉得尴尬。
我忽然觉得,有一个人这样陪着走一段路,真好。
不是那种热烈到让人心跳加快的情感,而是很柔和的一种存在感——她在我旁边,走在一样的节奏里,听我说废话,也自己说一些毫无意义的事,彷佛整个城市都暂时变得不那麽压迫了。
我这才意识到,好像从我开始做老师以来,一直在小心翼翼地适应着什麽——适应新的身份,适应复杂的人际,适应把情绪藏起来的生活。
可现在,有一个人在你身边,不需要你做什麽,不需要你表现出多成熟、冷静、专业。只是一起走路、一起看路灯亮起,就已经足够了。
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她回握了一下,然後继续往前走。
风吹过我们之间的缝隙,把今天的疲惫和那些未说出口的心事,一点点吹远了。
地铁站的灯光有点昏h,像是故意调低了亮度,为了不打扰这城市晚归人的情绪。
我们牵着手走进车厢,晚高峰已经过去,车厢里人不多,找了个靠边的座位坐下,她靠在我旁边,没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风从开着的窗缝里灌进来,带着一点cHa0Sh的海味,也许是刚才海边的风还没散乾净。我偏头看她,她闭着眼睛,眉眼放松,像是真的有些累了。
这一整天,她说了很多话,笑了很多次,和陌生人寒暄,和我漫游展馆,又跟我一起坐在海边——而现在,终於可以安静下来。
我没有出声,只是把她的包轻轻移过来放到膝盖上,怕她放松过头滑落。她感受到动静,轻轻睁眼看了我一眼,然後笑了一下,那种懒洋洋、什麽也不想掩饰的笑。
“今天,挺开心的。”她低声说。
我点点头,也笑了。
车厢里晃晃悠悠,不算快,像在刻意延长这段旅程。我盯着窗外飞快後退的灯光,忽然有点舍不得这一晚的节奏。
又一站到站了。她起身,整了整肩带,对我说:“我先下啦。”
“嗯,路上小心。”
她点点头,走出去几步,又忽然回头,像是忘了什麽,轻轻朝我摆摆手:“晚安,林老师。”
“晚安。”
车门缓缓合上,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
风还是吹着,但刚才我们一起走过的那一段路,像是还留着余温。
也许,这段晚归的旅程,并没有什麽特别的剧情安排。
但我知道,在星港这个那麽大的城市里,能有一个人这样陪你走到地铁口,说一声晚安,本身就已经是件很温柔的事了。
那一刻,我突然不再担心接下来的新学期,不再想那些繁琐的任务和未知的挑战。
因为我知道——她在,我也在,我们还会一起走很久。
地铁到站,我出了闸口,夜sE已经沉了下来,街灯把人影拉得细长。回家的路不远,风还是海边那种cHa0Sh的微凉,但心情却一点也不冷。刚才的晚安还挂在耳边,像一句温柔的咒语,把一天的疲惫都熨平了。
正准备打开家门,手机屏幕一亮——是秦舒宁的微信。
【秦舒宁】:林屿,教务处刚开完小会,你的班主任职位已经确认了,下学期开始带新班。
【秦舒宁】:暑假要提前结束,8月初要接收新生资料、培训、准备军训,做好心理准备。
我看着那几行字,愣了几秒,手指悬在回覆框上没动。
暑假计划?取消吧。本来就没打算去远的地方旅游,也没安排什麽重要的事,只是,还是会有点可惜。那些原本打算和她一起做的轻松打算——几场没目的的散步、一次慢悠悠的博物馆游,也许要暂时推後了。
我回复了一句:“收到,配合安排。”
过了几秒,又发过去一句:“其他新班主任有谁?”
秦舒宁那边秒回。
【秦舒宁】:沈知行、乔溪,还有……夏凝。
看到那两个字的时候,我嘴角不自觉地扬了一下。
原本还心生迟疑的情绪忽然就散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同甘共苦”吧。一起熬夜批卷,一起值班回家,一起被顾老师当成小学生训话,然後——一起,在同一批新生的眼中,开始当“真正的老师”。
我站在门口,风还在吹,指尖却开始轻轻发热。
班主任嘛……突然有点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