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一直觉得,遇见你之後我才开始真正地活着,也一直以为你会有一样的感觉。可是直到最後我才明白──你从来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一直想告诉你,那天从远远的地方看见你,你穿着白sE的浴衣,淡棕sE的发、露出的一截小腿白皙得像是我早上打翻的牛N。你站在黑暗里,却像灯塔一样明亮,照亮我、也牵引我,一步步靠近你。
我以为自己终於被眷顾了,老天派来了一位天使,要来拯救我。
我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就是那个天使,而我,也多麽渴望能够成为你的天使。
第一章——
有时候我会怀疑,父母是真的忘记自己还有两个孩子,还是他们只是选择只记得一个。
从我有记忆开始,家里的每个空间都像是为哥哥设计的:低声细语的交谈、慎重其事的饭菜、每天都要擦拭的空气清净机与T温计,墙上贴着病历与回诊表,连窗帘颜sE都根据他会不会过敏换了三次。
他生病,这件事无人能改变。我理解。
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麽我一声咳嗽都没人听见?
有一次我在厨房不小心割伤了手,血滴在磁砖上像开了一朵红花。我轻轻喊了一声「妈」,她正端着粥往哥哥房间走,脚步没停,只有背影留下一句:「等会儿再说。」
我学会了自己处理。後来我不喊了。
也许我真的太健康了。他们从不担心我。也不过问我在学校的事,作业写了没,朋友多不多——他们甚至不问我快不快乐,像那根本不是该问我的问题。
学校b家里热闹,但不见得b较好过。
我不Ai跟人说话,一开始只是因为不想说错什麽,後来是因为发现说什麽都一样。
没人在乎你说什麽,他们只在乎你是不是「跟大家一样」。
我没办法一样。我也不想一样。
於是有人笑我怪,笑我穷,笑我不合群。我的书包常常被人打翻在地,笔记本撕了一半,连午餐盒也被倒进垃圾桶过。
我去找老师。老师说:「你这样的X格要改一改,学着圆融一点。」
我以为老师会说:「我会处理。」
我开始不再相信大人。後来我连他们的话都不屑一听。
某天有人把我课本画了满页的脏话,我当着全班面撕了那本书。那是我第一次做出「不受控制」的事,班导看着我,脸上带着惊讶和厌烦。他说我有攻击倾向,是个问题学生。
後来我被列入辅导对象,一周一次要跟辅导老师谈话。他问我:「你最近有什麽情绪困扰吗?」
我说:「没有。」就这样。
我没有跟他说,那些困扰不是「最近」的,是「一直」。但说了又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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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晚餐过後,妈妈边收碗边说:「你最近不是常常心情不好吗?我和你爸讨论过,想让你去外公那边住一阵子,换个环境,也好让你静静心。」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看我。
我笑了笑说好。
她松了一口气,好像这件事b我在不在她身边还重要。
我知道所谓的「换环境」不过是他们的另一种「断舍离」。哥哥需要安静的空间,需要专注的照顾,而我——总是容易出状况,说错话,发呆,跟谁都处不好,像根乱长的枝条。
把我剪掉,就是修整花园。
我收拾得很快,没有带太多东西。该说的也不多。我甚至不记得他们有没有帮我提行李,只记得那天玄关的灯坏了,我撇过头,终於不用自己踩着椅子去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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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搭上车的那天,是个晴天。
yAn光斜照在车窗上,刚好盖过了我半边脸。玻璃後方不断後退的风景像胶卷倒转,从熟悉的便利商店、下课都会路过的文具店,再到我曾经和全班一起去校外教学的公园,全都一样地缩小,然後消失。
我没有舍不得。也没有一点想哭的感觉。
我想,那也许才是真正的问题。
我早就不是那个会对什麽东西产生「留恋」的人了。
快到山脚的时候,路开始变得颠簸。两边的山林压下来,像把我送进哪个无声的地方。
我没问车要开多久,也没问爸妈什麽时候来看我。他们把我送到中继点後就离开了,说是「太忙」,拜托司机帮忙送上去。我点点头,没说话,也没再回头看一眼。
爷爷的房子在半山腰,屋子是木造的,有些年头了,风一吹就咿咿呀呀地响,像有人在说梦话。
他帮我提行李进屋,没多说什麽,只说:「房间在楼上,左边那间。」
他的声音不算凶,但总让人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我说了声谢谢,他点点头,没再看我一眼,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我们不常讲话。每天只有两三句,像例行公事:「早。饭在桌上。功课写了吗?」
他不凶,也不苛刻,只是生疏。
像是不知道怎麽对待我,也不太想试着靠近。
但我想也没什麽好奇怪的。毕竟我本来就不是他想照顾的人——只是临时被塞来的一个麻烦又没办法拒绝而已。
我不上学。他们说已经帮我办好「自学申请」,每周会有一个家教老师来上两天课,数学与国文。我其他时间自己读书。剩下的时间——没人管我怎麽用。
我一开始会写点日记,但後来发现每天都差不多,就停了。
白天,我常在房子後面那片森林待着。那里没有讯号,也没有其他人。只有风声、鸟叫、昆虫扑动草叶的声音,还有时不时传来的溪水声。
我不觉得害怕。相反地,我喜欢那种感觉——没有人会找到你,也没有人会打扰你。你在那里,可以完全是谁,也可以完全不是谁。
日子像一条慢慢流的河。我坐着,看着yAn光从叶子缝隙一点点洒下来,有时发呆一整个下午,连自己怎麽打瞌睡都不知道。
有时候我会想——
如果我就这样一直不出声地待在这里,会不会有人来找我?会不会有人发现我不见了?
但很快我又会摇头。因为我知道,不会的。
大概就是在那样的日子里,我第一次看见了他。
那天晚上,山林月光明亮,整片黑暗的森林中漏下一束光,像是谁轻轻打开了一道门。
我走得有点远,脚步踏过一片Sh软的落叶层,鞋底沾了泥,衣角被低垂的枝叶刷过。我没有刻意找路,直到眼前出现一棵巨大的老树,灰白sE的树g如骨般斑驳,树根旁是一块像被时间搁置的青灰sE大石。
那里站着一个少年。
他背着光,脸在月sE与Y影之间若隐若现,身上穿着一件白sE的浴衣,淡棕sE的发、露出的一截小腿白皙得像是我早上打翻的牛N。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像是等我很久,又像是根本没想过会有人出现。
我停下脚步,隔着几公尺望着他,没出声。
他微微偏过头,眼神像是穿过了什麽——怀疑、期待,又有一种藏得极深的渴望。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什麽。
「……你在看我吗?」
那一刻我愣住了,他不像是在问我什麽需要回答的问题,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沉默了几秒,他忽然问:「你常来这里吗?」
他的声音b我想像中还轻,语气也没什麽情绪,好像只是随口问问。
我点了点头,这次没那麽迟疑。
「一个人吗?」他问。
「嗯。」
「我也是。」他看着我一会儿,又问:「你住哪里?」
「爷爷家,在下面那条小路走下去,大概二十分钟。」
「我是在後山那边。有一条b较少人走的小径。」
「你家是那几栋白墙的房子?」
「不是,再往里一点。你大概没去过那边。」
我想了一下,後山……那里我从没去过,但好像听爷爷说过,那里以前有些老房子,也有些地方很久没人住。
「你也是最近才搬来的吗?」
他点点头,说:「差不多吧。」
「我也是。」我顿了下,「被送过来的。」
他歪了歪头,「为什麽?」
我没回答。
沉默了一会儿後,他忽然说:「我J1Ao日悠思。」
我也说:「菊丸英二。」
他眨了一下眼睛,「名字里有丸耶,像忍者一样。」
「……」他没笑,我也没笑,但我也没觉得不开心。
「你几岁?」我问。
「十三。你呢?」
「也是。」
他看了一眼天空,「这麽晚了,你怎麽还在这?」
我想了一下说:「不想回去。」
他没有问为什麽,只是点头:「我也是。」
「那你为什麽会来这里?」我问。
他耸耸肩,没有回答。
风吹过来,树叶沙沙作响,夜里b白天安静,安静得像整座森林只剩我们两个人。
後来我们一起从树下走了出来,他往後山的方向走,我往回家的方向走。
走到岔路口的时候,他忽然停下来转头问:「明天你还会来吗?」
我没想太久,就点了点头。
他点头,「那再见,英二。」
我看着他往那片黑漆漆的树林深处走去,直到看不见了。
我不知道那天後来我们还说了些什麽,但我记得那个晚上,我回家的脚步b平常轻了一点。
不是因为高兴,只是觉得——
我好像不是唯一一个,会在这片森林里待很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