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头的天乌云密布下着细雨，风带着雨一阵一阵的往人身上刮，吹得人身体发凉。
这雨下的猝不及防，大伙都还在布置着丧宴连忙停下来。
“下雨了——，赶紧把棚子拿出来搭上！”
雨越下越大，林显贵赶紧上去帮忙，大伙人跑这跑那，身上干的地方都被雨招呼得差不多了才终于把棚子搭好。
这么大的雨暂时也没办法干活了，李显贵这么一个小年轻就这样扎堆在一众叔叔伯伯里。
不知是谁起的头，“害，他们老吴家也真是惨啊，小的刚走，大的也跟着走了。”
“老吴俩这么多年就这一个女儿，这一下女儿女婿都没了，你让俩老人怎么受得了。”
“我记得还剩了个小孩，那小孩咋整。”
“谁知道呢，这别人家的事，咱们也不好多说。”
……
李显贵在旁边听着，心里更加难过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甚至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就像做了场醒不来噩梦，上一次碰见人还好好的，这一个月不到这么鲜活的一个人怎么就没了呢，他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她，找机会跟她说说话。
旁边递过来一只烟，抬眼看去是李显贵的叔叔。
李叔叼着烟道：“今天帮了不少忙，辛苦了。”
李显贵接过烟点上，“不辛苦，应该的。”
“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去找吴小娟玩了。”
听到这话，李显贵垂下眼帘有些惆怅，“小娟姐人好，对我一直都很照顾。”
李叔拍了拍自家孩子的肩，安慰道：“你也别太难过。”
雨水顺着棚顶噼里啪啦的往下流，烟雾飘在空中让眼前的画面变得朦朦胧胧，李显贵不知做何表情只能苦笑。
这一支烟的功夫雨就停了，只是天色还是有些昏暗。
大伙们也休息的差不多了纷纷起身继续干活。
下午四点，外边都布置好了，李显贵想到厨房去看看有什么要帮的却被里边的叔伯赶了出了。
“行了行了，里边这些活你们这些年轻人干不明白，一会儿喊你妈来吃席就行。”
李显贵倒也不是喜欢干活，只是他一闲下来就忍不住去想小娟姐，心里止不住难受，最后也是想再为她做点什么。
走出棚子，李显贵往吴家的方向去他想看看那个孩子。
李显贵没上过过几年学，成绩也不好，出去打工的时间比在家还长，所以见那孩子的次数不多，后来吴小娟俩夫妻搬去了城里打工见面的次数就更少了。
上一次看到那孩子还是他六岁的时候，算算时间现在应该有十岁了。
走到吴家院子里，大门敞开着，这会儿大人们都出去办丧宴了，屋里头都空着。
李显贵走进去看了一圈不免有些触景生情，再往里走就听到孩子的哭声。
李显贵赶紧走进去，就看到一小孩正躺在床上哭。
“夏澍青？”
听到有人喊他名字，夏澍青抽泣着扭头看去，是一个大哥哥。
那双跟他母亲很像的眉眼盛着泪哭的红肿，粉雕玉琢的脸上泪痕交错，看得李显贵心疼。
赶紧上去把他抱起来放在腿上。
“昂别哭别哭，乖啊……”李显贵生疏的哄着。
似乎是有人安慰了夏澍青哭得更凶了，眼泪不要钱似的流，砸在李显贵手背上，更是砸到了他心里头。
李显贵哪见过这阵仗，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都二十二岁了，平日里打工多是跟自己同岁或比他大上一轮的工友，和孩童相处的经验也都是在小时候。
这真是把他难到了，只能拍着夏澍青的背轻声哄着。
“乖啊乖啊，眼睛痛不痛，咱们歇歇啊。”
想到口袋里还有半袋冬瓜糖，李显贵赶紧拿出来塞进他手里，道：“我请你吃糖好不好。”
夏澍青看着抱着他的温柔大哥哥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可他实在太伤心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哭。
“我……我想爸爸……妈妈……”
“我的爸爸妈妈……真的死了吗？”
听到他哽咽的开口，李显贵的心也跟着刺痛，这个年纪的孩子或许还不知道死亡的含义，但也清楚这意味着离开。
他想老天为什么如此的残忍，让留下的人那么痛苦。
李显贵将夏澍青抱得更紧了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你的爸爸妈妈在很远的地方保佑着你平安健康快乐，看着你长大。”
夏澍青就这样靠在他怀里，温热的气息包裹着他，终于等他哭累了，夏澍青抽泣着问：“大哥哥你是谁啊。”
“我是你妈妈的朋友，可以叫我李叔叔。”
夏澍青睁大眼睛看着他，问道：“可我怎么没见过你。”
小孩子记性差，他们见过的次数也确实太少，不记得他也正常。
李显贵笑了下，“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小屋子里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李显贵给他喂了块冬瓜糖，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准备要开席了。
“澍青，我还有事，你在这里乖乖待着，一会儿你的叔叔伯伯就来找你了。”
夏澍青嚼着嘴里的冬瓜糖，含糊道：“好。”
回到自己家院子里里。
李显冲屋里头喊道：“妈，准备开席了，出来吃饭。”
“来了来了。”
两人一块往丧宴去，家里就只有他们母子二人，李显贵打记事起就没见过他父亲，李母也从来没提过，只是也会常听村里头人提到过，他父亲早年到外地打工就再也没回来了，可能是跟情人跑了。
小时候的李显贵不能理解，为什么就他没有爸爸，村里头的孩子都野惯了说话毫无遮拦，围着他说你爸爸不要你了，每当这个时候比他们大上一些的吴小娟就会教育他们，给李显贵撑腰。
于是大伙儿都听话不闹了，一群小孩又玩到一块，只是李显贵心眼小，回到家就闹着问他爸爸去哪里，李母也不理他，随他撒泼打滚全当看不见。
等李显贵长大后懂事了才明白母亲的难言之隐和苦处。
到了席位，已经开始陆续端菜上来了，李显贵从早上忙到现在也饿的慌，盛了好几碗米饭。
李母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多吃点，今晚还有的忙呢。”
“嗯。”李显贵往嘴里扒饭，点了点头。
这葬礼办的仓促，晚上守灵到半夜就开始下葬，四口棺材一起下葬，喊来了村里的壮丁来帮忙，李显贵就在其中。
看着裹着白布的遗体移进一个狭窄的木棺材里，然后打上钉子，里边的人就被关在里面。
李显贵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只觉得心里凉嗖嗖空荡荡的，心脏好像被戳了无数个孔，冷风呼呼的吹。
时辰到，李显贵来到吴小娟的棺材旁，大伙一声令下，棺材被抬起，实木的棺材很重可李显贵又觉得很轻，前头的人敲着锣，后头的人披麻戴孝排成长串的队伍往坟头山去。
“不要走不要走……呜呜呜……不要带走我的爸爸妈妈，我要爸爸我要妈妈……你们不准走哇呜呜呜……”
夏澍青的哭喊声夹杂在风里，李显贵回头却只能看到送葬的人，那个矮小的身影被挡在后头。
“哎呀这孩子怎么醒了，快带回去。”
“我不走，放开我……我要爸爸妈妈……”
声音越来越远直至听不见。
下葬完天已经蒙蒙亮，李显贵回到家却怎么也睡不着，干脆爬起来把他家那一小块地耕了。
做完这一切回到家李母刚好也起了，看到李显贵一头汗踩着一脚泥回来，疑惑道：“怎么现在才回来，弄得这一身脏得哟。”
李显贵擦了擦额头的汗，笑了笑：“我睡不着就顺便把咱们家那块耕了。”
李母不赞成的往他身上拍了一掌，“你明天又要出去打工了，这两天帮老吴家帮忙完了就好好休息，就那一小块地你妈又不是弄不了，现在赶紧洗洗去睡会儿。”
李显贵烧了两桶水冲干净身体，躺在床上，疲惫终于让身体开始有了困意，这一觉就睡到了下午三点。
醒来填饱肚子，李显贵走到自家院子里就看到夏澍青蹲在篱笆外的一棵树下。
夏澍青看着地上都去蚂蚁，一片巨大的阴影将自己和蚂蚁笼罩在内，抬头看去喊道：“李叔叔。”
李显贵撑着膝盖看他，“怎么一个人在这啊。”
夏澍青乖巧的回答道：“叔叔婶婶们要在屋里谈事情让我自己出去玩会儿。”
看着他乖巧听话的样子，李显贵摸了摸他的脸蛋，“在这多久了啊，无不无聊。”
“不知道。”
夏澍青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出来后他也不知道该去哪，一个人也不认识，只能随便乱逛。
“那叔叔带你去玩好不好？”
“好。”
村子后头那座山李显贵小时候经常去，山上有成片的野果，一年四季都有，只要嘴巴馋了就跑去摘来吃，那时候还爱打鸟偷鸟蛋，偷到的鸟蛋就生火煮了吃。
李显贵带着夏澍青走在小时候经常玩的地方，红彤彤的树莓挂在枝头点缀在一片绿色中。
李显贵摘下一棵递过去，“尝尝，我小时候可爱吃了。”
夏澍青把那小小的果子吃进嘴里，爆开的汁水酸酸甜甜的，果香味充斥在口腔里。
夏澍青眼睛亮亮的，咧着嘴笑道：“真好吃！”
看到他开心的样子，李显贵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再往里走有一小片竹林。
李显贵上去摘了点竹叶，在夏澍青面前手像施了魔法一样没两分钟就编出一只蜻蜓。
“哇，你真厉害！”夏澍青惊叹，崇拜的看向他。
其实这都是些小玩意，但李显贵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把山里头能玩的都玩了个遍，两人坐在一片空地上，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夕阳，夕阳下是连绵的山，山下是田地。
“昨晚我梦到妈妈了。”夏澍青的声音有些哽咽。
这突然的转变让李显贵一愣，赶紧扭头想要安慰却发现他没有哭，只是眼眶和鼻子有些发红。
“妈妈说她没有离开我，只是换一个方式陪伴我，让我乖乖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妈妈还说她最看不得我哭了，我要做一个男子汉不能让妈妈伤心，我是妈妈最爱的宝宝。”
听着喜欢的人的留下的孩子用稚嫩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李显贵鼻腔酸涩，仰头闭上眼不让眼泪留下来。
“那你一定要听你妈妈的话。”
回去前李显贵带着他去了一趟小卖部，给他买了一袋零食和两斤装的冬瓜糖。
夏澍青道：“谢谢叔叔，以后我还能去找你玩吗。”
李显贵蹲下身与他平视，笑道：“只要我在你可以天天来找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