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当当看。不高兴了就走。我接你走。”

    两人抱得更紧,相互蹭对方的发丝。

    半盏小灯在此刻燃尽。

    黑暗轻轻笼下二人,本该更加旖旎暧昧的氛围,古鸿意却很微弱地僵了一下。

    大决战之后,古鸿意终于有机会好好修养眼睛。

    但公羊弃已不在了。

    ……

    师父的半瓶香灰很快用尽,世上再无解药。他堪堪靠毒药师的调配,吊住了视力。

    但他从此夜盲。

    若对于寻常市井人物,夜盲并不算什么。

    但那是惯于夜行的大盗。

    大盗的夜明珠般的晚间目力。

    自幼刻苦练习得来的。

    黑暗中白行玉的鼻尖很近,呼吸轻轻。但他再也看不见一点。

    “我去点灯。”白行玉再不顾疲惫,便要翻身下床。

    古鸿意倾轧而来,崩塌在他身上,压住他。

    “小白。别走。”

    “嗯。……”

    “你说,我师父真的死去了吗。”

    白行玉没办法回答。公羊弃假扮盟主自刎于城楼,死无对证。

    从冬至春这半年,杳无音信。古鸿意寻遍了汴京,也找不到师父。连尸骨都找不到。

    古鸿意埋在他的颈窝里,声音沙哑地溢出,

    “如果,我师父真的死去了,我的眼睛,后半生是不是都废了。”

    他的眼睛,命途多舛,雪盲,倒睫,已经折磨得够痛苦。如今夜盲,于大盗来说,彻底废了。

    白行玉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望他的漂亮眼睛。

    很哀伤地垂着直睫。

    古鸿意很少在自己面前显露出脆弱的样子。

    他总是何时……都一副有办法的样子。

    让人很安心的样子。

    这也是他们成亲之后,才慢慢可以见到的古鸿意的另一面。

    白行玉双臂绞在他背上,一下下抚摸。只能不停轻声说,“不会的。”

    “每一次,我们都有办法。你的眼睛也会有办法的。”

    古鸿意顺势歪在他的臂弯里,失焦地盯他看,“小白,我去一趟天山。”

    “好。说不定能找到师父。”

    又问,“何时启程?”

    古鸿意怔了片刻,“明日。”

    他再也等不了。失去眼睛的每一日,他都痛恨夜晚。

    “今日,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他知道白行玉在剑门有要做的事情。

    自己也有要做的事情。

    没关系,只是暂时的分开,往后人生都是同行。

    古鸿意还是挽出一个舒展的笑来。

    “……要去多久?”

    “几个月。暮春回来。”古鸿意撑起身来,捉住他的手背轻吻,“我回来时,花朝节庆,和我约会。”

    “你愿意吗。”

    “我等你。”

    古鸿意用最快最快的脚力,日夜兼程地策马去了天山。

    初春的天山积雪未化,依旧寒气凛冽。但天澄澈明净,日出时金光普照,很美。

    他每日都合掌祈求。

    他完全是病急乱投医地去天山。师父若是活着,怎么可能不来见盗帮的大家。

    冰粒迸溅到脸上。

    古鸿意未曾来过天山。师父躲着梅一笑的追杀,藏在天山的一处洞穴中,只凭飞鸽传信与盗帮众人联络。

    师父向来不愿意让盗帮的大家卷入局中。

    千里万里白色。

    他的眼睛在雪原中找不准方向。

    慢慢,又失去了时间。

    古鸿意有时竟觉得,他身老在天山,也不稀奇。

    刚开始,他拿剑尖在衣袖上划破记日,后来改成了在手背上刻疤。

    花朝节。他要回去见他。

    力竭到再也忍不住放弃自己的眼睛的那一日,古鸿意拖着灌了铁似的双腿,眼睛已经被雪原折磨得几乎失明,再寻不到师父,连日间的视力都要折在天山了。

    古鸿意提剑破开一道雪幕,积雪轰得崩塌,露出一方洞天来。

    熟悉的小佛龛。堆叠的金铁、暗器,随手放着的书简和卦具。

    古鸿意心要跳出胸口来。

    小小洞穴中,小蒲团上。

    跪着须发全白的一人。

    “师父……”

    那老者回首,和公羊弃一样的脸,却失神。

    他哈哈一笑,头发凌乱衣衫潦草,并无清醒的神志,听不懂古鸿意的一句问话。

    “还是……盟主?”

    古鸿意支着剑,慢慢瘫坐在地。

    比找不到公羊弃还丧气。

    也许真把同样失踪的梅一笑找到了。

    有什么用?再被他的山河一剑杀一次?再无白行玉和残月拖延时间,也无师兄师叔在战场相助。

    “你到底是何人……你告诉我……我师父在何处……”

    须发全白的老者只是癫狂大笑,颤颤巍巍去抓起一把香柱,全不理会古鸿意,自顾自点香,跪在佛龛前相求。

    “有何用……那么多卦象……有何用!一步一步,都是我自己走来……我终于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苍天若真的有眼,不会把他折辱进风尘地,也不会夺走我的眼睛。点香有何用!……你回答我!”

    老者不管不顾叩首如注。青烟腾腾升起,漫在整个洞穴里。

    古鸿意强撑着站起身,拔出霜寒十四州便要划破那佛龛。他几乎目盲,迫近老者与香柱时青烟冲进鼻腔中,他被呛得咳嗽起来,失了平衡,一个趔趄便要倒去,又支着墙撑起来,砍了……砍了那佛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