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把吊枝摘了吧》 > 伍、白钰(1-2)
    启行当早,槐姊压线完成个人网站的页面调整,这是她近几个月来新习的技能,由於之後会上架许多没公开过的作品,她老早就决定要连同网站风格一并改换。

    盖上笔电,她自言自语着要休息会,岂料一睡至傍晚。我从苏老师那里赶回来时见她还在睡,急忙将她摇醒,火急火燎地搭上前往机场的客运,这才松了口气。

    车上,槐姊JiNg神好,我们分食几包零食,她从後背包里找出几片巧克力,说是朋友从美国寄来的。「Ghirardelli家的,听过吗?」她塞了块焦糖馅的给我,「有点甜,但边吃边回味它们的历史,也是种乐趣。」

    「呜——真的甜。」我喝了口登车前买的果汁,「是不是就像你以前说的,品酒更多是品风土,风土底蕴也会反映在价格上。」

    「嗯,很多东西都是,溢价很正常,得真正了解品牌价值和背後历史,才不会为证明财富而缴上一笔又一笔冤枉的智商税。」

    我指指她的手,笑道:「那我再吃一片?」

    航程会在杜拜转机,接着直抵亚美尼亚首都。四月初离开,一直到五月中旬才回来,就连他们都没料到会待那麽久。

    我带父母上山下乡,走访从前和槐姊拜访过的排湾族部落,当年和我们介绍部落特有陶壶的老人家不在了,儿nV返乡接手,希望能将店面做大,让更多台湾人知晓他们的传统文化。

    视讯时,我和槐姊分享这事,一面夸赞归齐的书法写得真不错,未料槐姊竟就当一回事了。「你先去徵询看看他们的想法,假如有意愿,回去我会联络做行销和品牌定位的朋友,从旁协助他们。」大风里,槐姊徐缓前进,那神情就像仍在思考这件事,说不定脑袋都完整跑过一次品牌创建的流程了,我哪还敢说自己没想过cHa手。

    看来,直到年末前都会很忙呢??

    「小芋头,我手上这面包叫Lavash,联合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宋麓本在旁安静地吃着烤饼,突然蹦出话,「然後我们现在在Sevan湖边,来,我和你说说那远方古堡的——」

    「宋麓!」槐姊沉声。

    宋麓小叫一声,逃开了。

    我捂面吞笑,再抬头,苏老师托着一个金属材质的大盆站在前方,盆中有块大冰块闪耀着。他轻扬眉,走来看了眼萤幕问:「刚才那是宋麓?」

    「对啊,又在捣蛋了。」

    苏老师嘴角微凹,是收敛过的宠溺。

    至今我依然好奇,宋麓究竟是如何办到,能让身边人都待他那样宽和?可是当我再看看槐姊、苏老师,刀子嘴豆腐心的归齐,我忽然恍悟,也许真有那麽一些人,生来便是要被捧在掌心呵护。无关值不值得,而是在那人身边,你不自觉地就会想尽其所能地善待他。

    那是四月中了,末旬时,同样的地点,这回多了对茶饮颇有兴趣的父亲。先前随口一提,苏老师就说愿意拨时间和我父亲聊聊,也算是让自己放松一下。

    我帮忙归齐将一批批茶器分装入做工细致的木盒中,盒盖上有他提的字,遒劲飞昂,且又透着一丝疏淡的雅气。

    他不太满意其中一个盒盖上的字迹,离席取来笔砚稍加修饰,全处理完後,我笑着点他收纳毛笔的瓷盒。「喜欢吗?槐姊当初很担心入不了你的眼。」我沿着金sE漆纹抚m0,「苏老师有和你提过这个技法吗?」

    「当然有啊!也当然喜欢了!」归齐清喉,抬头挺x说,「这啊,是源自日本的修缮技术,名为金、继Kintsugi,将碎裂的器物黏补起来後,再以我们眼前看到的金sE涂料掩填裂痕。」

    我弯弯眼,心想他台词背得可真熟。

    「我听说这是故意摔坏的?」

    「是,但槐姊其实是用敲的。」我两手压上桌道,「有一位玻璃艺术家叫Simer,槐姊刚关注他的时候就知道金继的技术,所以将两者相结合。」我哗地一声绽开十指,归齐抖了一大吓,推推镜腿,嫌我幼稚,「你手上这个东西,是她少数满意的成果,淘汰品可多着呢。」

    「谢谢你详尽的背景补充。」归齐竖起大拇哥。

    我腼腆一笑:「不客气。」

    稍晚,我收到槐姊发来的公路照,我几日没收到她的消息了,问她是否都好,她很快回传,告诉我一切平安,随即就又下线。

    我去茶间找父亲,他和苏老师从早先的冷泡茶聊到当下的茶壶构造,苏老师招我过去,给我看一个槐姊琢磨许久才做出的茶壶,槐姊没说过这茶壶的名字,乍看下,我不知为何联想到中国的象腿瓶。

    壶把则是竹编的,中间一段环有银材。

    「苏老师,你还会竹编?」

    「美浓的师傅做的。」

    我点点头,好奇问:「之後卖吗?」

    「不能卖啊,这壶出水的弧度不是很好。」苏冉升说,「很早就试过了。」

    「那还把壶把都做了?槐姊知道吗?」

    「就是她坚持的。」苏冉升一笑,「说什麽失败品也得留下来一阵子,记住失败的样子,才能m0索出成功的门道,你家徐老师平时看着寡淡,真说起话来就是金句频出。」

    「夸她就是夸我,我当你是夸我了。」

    语出,父亲笑瞧我一眼。

    忽而口袋震了震,是槐姊发来语音,我又简单和他们聊了会,退下软蓆,边走边听。

    几日前,在离开迪利赞Dilijan前往久姆里Gyumri的路上,他们的车子不幸抛锚,可因一旁村庄的景致太震撼,回头槐姊就对宋麓说,不如住一晚,明天再想办法,也是在那座小村的客栈碰到一位来找她祖父的nV孩,热心地说要帮忙,不仅叫来车子拖着他们去最近的小镇修车,还邀他们到家里做客。如今,他们就住在她家。

    「蛮偏远的小村,网路不好连,通常得走出两、三百公尺才会稳定。」光是听,也能想像出槐姊喜悦的脸庞,「现在在城中一位陶艺家的工作坊看他彩绘,小村里也有居民将捏陶当作消遣,所以我打算多待几天和他们交流。」

    「应该会待到五月,回去就直接进联展。」

    「他们说五月会开很多花,今天进城时看见一些了,记得刚来的时候某几座小镇还有雪,现在都融光了。」

    「唉,这几天还是很冷。」

    连着近十条语音,我笑着打字过去:给我点时间回啊啊啊!

    槐姊:我是单方面分享。你慢来。

    我实在拿她这种小任X没辄。

    刚点开下一条语音,蓦地父亲推门出来,我只捕捉到她话音中的「期待」二字,其余都没听进去。看着父亲微弯下腰递来的茶杯,我问他这是什麽,他回:「茶,冰的。」我眨了下眼,接过了,才记得要道谢。

    父亲浅浅一笑,颔首回屋。

    捧着茶杯,我又重新播起语音。

    「白钰,接下来的话你听听就好。

    对於这个国家,我没有抱多少期待。前阵子我们太忙碌,许多事发生得很快也很顺利,又让我担心了起来。正因从前真实经历的挫折太少,某些危机在成形前就被你及时掐止,我对於困境一直缺乏意识。

    可是旅途走到现在,我收获很多。

    很多灵感冒出来,多到我写的时候太着急,铅笔笔芯断了,还拿宋麓的宝贝钢笔来写。」

    「剩下的,回去再说。」

    「最後想和你说声谢谢。不是为了让我看见才做好,而是你就是那样好。」

    我m0了m0有些发涩的喉咙,垂眸看见几分钟前发来的一条讯息。

    槐姊:晚点要回村。假期愉快好好玩,回去有得你忙。

    静下来後,我小口喝起茶汤,脑海不停回放槐姊说到「灵感」时的声调。

    很平淡,平淡到几乎察觉不出情绪。可想必她也激动过。

    我也很激动。

    她不只一次说过,创作,於她是与恶魔打交道的过程。起初我当是艺术家的古怪分析,但过去一年多来,我好像也看见了她心里的恶魔;我永远不会懂她的偏执,却是那我不理解的部分,x1引我更多去认识她。

    没有谁完全理解谁,也没有谁彻底认识一个人;最靠近的彼此,最易失真。

    我又啜了口茶,一小瓣茶叶溜入口中,我吐出来,看着它蜷卷在杯底,忽地就想笑。

    是那种,没由来的快乐,也不会想去深究。

    像脚尖延伸过去能碰到的一盆草木,已经含上几朵紫粉sE的小花。是啊,这种快乐,大概就是繁花yu绽时的等待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