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他母亲底下的一枚员工,当年怪我一叶障目,男方在腹中婴孩未满两个月时就跑国外逍遥去,设法远播他的子嗣,哪能想到,这在公司内雷厉风行的nV人因而照看起我。孩子满月那天,她坐上了高校董事的席次,一进门连鞋都还没脱就龇牙抱怨起哪个丑老男人多难应付,只因她是nV人就当面指桑骂槐。
你从前难道没遇过类似的事吗?
她笑得几分诡媚,放下一颗满月蛋糕在孩子的婴儿床边。还没习惯我的日常宣泄吗?她反问。随後拉起孩子沾满口水的手,那笑沉淀下来,成了饱经世故後的处之泰然。
我们能称是忘年之交,假如年岁之差无须计算得太过JiNg准。去不少场合她都会带上我,人前人後云泥之别,面对我,所有情绪表达都不加修饰,孩子在时,她自然懂得收敛。
尔後,我带着孩子搬去近山的区域。
山里几户农家和底下一所大学签了约,让任何有意愿的人去山间学种菜,我想让孩子多与土地亲近,毕竟到头来人不太可信,便也报名参加。
孩子很喜欢那里,几次趁我不留神时拔了别人家的菜,和台小飞车似地奔过才刚翻好的土,在一对年轻夫妻蹲地撒种时跳上那丈夫的背,喊了声「爸爸带我飞」!
我知道我不该对孩子撒气,但那瞬间,我既心痛又愤怒。
回家後我问孩子为什麽那样做,明知他年纪尚幼,不可能有伤我的意图,可我仍一遍遍地问,最後孩子承受不住我的质问哭了,以前他就特别Ai哭,那哭声能把三天没睡的我自睡梦拽醒,这回他却是咬着嘴,把那双像极他生父美丽而明亮的双眼憋成血红sE,泪水噗啦啦从眼尾落,模样好委屈。
我无法在当下与孩子和解,我和那抛弃我,或许从未把我放心上的男人有着深仇。我开始忽视孩子的感受,在意他安危的同时又吝於表露关切,终於一日,孩子被这种疏离击倒,幼儿园刚毕业就闹逃家,可他哪会跑远,就在家附近的草丛被找着了。
听说是一对散步的老夫妻先发现他,觉得这孩子眼熟,不久来了个高中生,问他家在哪里。老夫妻不放心,跟着他们回来。
我焦急地回到社区的大门前,一对上孩子的眼,当即冲上去抱他。
怀里的小孩哇地哭了,要道歉,我只是不断地m0他的头。
他说,妈妈你流好多汗。又说,歇业很久的那家蚵仔煎又开了,我想去买回来给你,这样你心情好了就会对我笑,可走一下下就发现忘了带钥匙,数铜板的时候十块钱还掉进水G0u。钱不够了,他买不了。
他很难过,所以钻进了草丛。又担心被我骂,所以不敢回家。
我的脸早已Sh花,忽然一件薄外套盖上来,蒙住我和孩子。老夫妻说,你这麽年轻带孩子也不容易,他只是孤单了。我拉住那条外套,不住打颤。
之後有人抓起我,扯下外套递来一条手帕。他正是nV人的独生子,老早她就提过的「我家小凑」。
那日,詹凑代他母亲拿了袋伴手礼来给我,陪孩子处了一阵,安静地如同来时的模样走了。
我俩就见过那麽一次。
後来我到山上习茶,带着孩子往山里迁,nV人Ai喝茶,有空便会来作客,事隔快半年我才又见到他,几个月後,他身旁多了个气质清冷的nV孩,举手投足间有GU我不太会形容的贵气,细细一品,倒和nV人有丁点相似。
nV孩那头挑染的头发会褪成金sE,不过多久,同样一束发又会回到紫红sE。
某个周五晚上,他俩搭着小巴来,詹凑拿出一台相机,说要替我的店面和产品照相,放上网路。「以後是电商的时代,你得跑在前头。」笃定的口吻彷佛他来自未来。那时,甚至还没出现「电商」一词吧。
他们留了一宿。
熄灯前,我见nV孩给熟睡的孩子和詹凑照相,拍着拍着,镜头拉近,画面只容得下詹凑的脸。
我把她叫过来,问她,你喜欢詹凑?nV孩默然半晌,笑道,喜欢,很明显吗?
我惊诧於她的直白。
适合吗?nV孩又问。
我想了想,答覆不算真诚。会有点棘手呢??至於合不合适,我没法评断。接着灯就暗了。後来回忆,不知nV孩那晚睡在了哪,有没有可能整夜无眠?像当年浮沉於Ai河的我。
其後时光迅驰,孩子大了,匍匐过一段偶或夜不归家,老与我顶嘴讨钱的叛逆期,来到我第一次见到詹凑的年纪,而那年稚nEnG的男nV,都是有了自己成就的大人。
徐芝槐出国前见过我,回来後首先见的几个人之中也有我,巧的是,这两次她都没提及詹凑。然而在回国後的首展中,作为旁观这段情感演变的人,我实在不能忽略其中一幅作品後的深意。那是一件占去整面墙,延伸至地的大型创作,名称尤其长,墙上似雨点却sE彩黯淡的拼贴,部分用钉的,部分用黏的。和我介绍时,徐芝槐展露出一种陌生情感,彷佛我面对的是从前破碎的自己。
我不忍对这个成熟的nV孩说,你终究没放下他。
可能我眼光有偏见,总将詹凑的行为解读为绑架的手段。展场中,他带来美得不可思议的蓝玫瑰,徐芝槐微笑着收下,回到几个镜头前,逐一回答众人的提问。开幕式结束後,她和我一起走,上了车,她发痴几秒,随後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低啜道:「宋姊,那件作品的本意是悼念,你能看出来吗?」
我将她揽入怀里:「我能。」
那时的我,大概成了这孩子唯一的浮木。
情感的纷流中,我们都固执地保持天真,曾经暴虎冯河,Ai得很疯狂,很嚣张,忘了最後还得帮其善终。於是那天我买了些酒,酒意簇拥下,徐芝槐同我促膝长谈,起先她太冷静,我就把更多的酒塞给她,後半夜的她哭得极凶,头靠在我颈边,说她从来不想要和詹凑发展成床伴的关系。
我以为,那是最简单的方式。她说,我也确实沉沦了。
我拍拍她,问,什麽时候下定决心要割舍的?
徐芝槐咳了几声,自嘲似地笑了。「他对我说,怎麽可能不Ai我的时候。」她捂住脸,摇摇晃晃的脑袋几乎要碰到脚,「我很失望,如果你Ai,你却从不说,那你究竟想要我怎样?」
我恍然,这是多麽矛盾却实诚的醒悟啊。
徐芝槐一直很喜欢我在的这座山,得知她正为新工作室选址,我便将一幢老屋待售的消息转给她,两周内她就签了约。这年,我们见得较以往都频繁,和山为伍的惯了,我不太过问私事,却也能感知到她的细微转变。
第一次是六月,她说她遇到一个挺有趣的少年,使她怀念起了学生时代,再度提起同样的人,是她主动要了联系方式,事後意识到那根本就是搭讪,说着浑身燥热了起,双颊和桌上的蜜桃等sE。
见状,我好不容易才吞下嘴中茶。
「小芝,你认真的吗?」我笑了,「老天,你连耳朵都红了!」
徐芝槐掩嘴侧过脸,叫我住口。
「这是好事啊。」我慢慢歛上笑,「但也要好好收场,不是为了他,是为了你自己。」
我摘除了我曾同理的这个nV孩中的傻字,改放到詹凑身上,但我从不同情他;对於任何男人,我成见难弃。
然而我还是问了句,既然喜欢,为何不说?
詹凑的背影很落寞。
他缄言良久,给的答覆却像不经思考。我不知道如何点评。詹凑转过身,晦涩的眸光浮现一些裂痕,却是笑——
反正没说的必要了。
到底还是这麽不坦诚。
我看着他走,原先那落寞里就遗落了点懊悔。难保不是我的偏见又作祟。
我庆幸,至少詹凑的态度如旧刚y,这你Ai过的人终究愚拙;而你後来遇到的那少年,回头来找你时的目光那样纯粹,又毅然地选择向你走去。
芝槐,你不是我,因为你还愿意去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