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旧事难问语难启,雪中一问动凡心
自顾清凌离开後,沈长昀的心便再难如往日那般安宁。
那句「我年少时,也见过他动情」,像一道雪下藏冰的暗伤,日日於他心湖深处沁出一丝丝冷意。顾清凌未说是谁,也未说那情结果为何,但那份语气中无可掩饰的惋惜与哀意,却让沈长昀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自己所Ai之人,并非未尝动情。
而那人——如今早已无名无迹,甚至成为了宗门避讳之事。
那夜後,他辗转难眠,最终下定决心——他要知道那人是谁。不是出於妒意,也不是出於探人yingsi的恶念,而是因为他无法再以「我可能是唯一」这种幻想来支撑自己对凌霄晏的情感。
他想明白——凌霄晏曾如何动心,又是如何断情。
几日後,在一次例行取药时,试探地向青泠问起。
那日药堂静静,火盆烧得暖香氤氲。青泠正为药田登记草本调剂,见沈长昀来,挥手让他自取所需,却在他沉默立於一侧不动时,偏头一看,挑眉问:
「怎麽,不是来取药?」
沈长昀垂眼,片刻後低声问道:
「师姐,我……想问您一件事。」
「嗯?」
「关於师尊从前……那位,您可知些什麽?」
青泠手中动作微顿,沉默片刻,将笔搁下。
「你果然还是问了。」
「……请恕我唐突,只是心中困惑。」
青泠看着他,神情不再嬉笑,语气亦凝下几分,缓缓道:
「宗门之所以禁言那人名讳,并非仅因旧怨……而是因那件事,曾几乎震动整个宗脉与修界。」
「震动?」
「那人……与你师尊情谊极深,甚至——」她声音一顿,语气轻柔,「曾立有道侣之约。」
沈长昀心口猛地一震。
他本以为,最多只是心上人。未料竟是——道侣。
「但後来,那人……堕入魔道。」
语气极轻,却如雷震耳。
「那人不甘於当年界域规制,触犯戒律,最终毁了自身,也毁了……你师尊的情根。」
「情根……?」
「你师尊当年修的,并非如今的无情道。」
青泠说到此处,便不再说。
她低声长叹一口气:「我只能说这些。你若问那人是谁,我不能说,也不敢说。」
沈长昀呆立原地,心中彷佛落下一方重石。
原来师尊……曾动情如此之深。
原来他曾经,不是如今这般冷然无波的人。
原来他的无情,是割裂,是放弃,是一场不见血的自毁。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所Ai上的那份冷静与淡泊,竟不是天生,而是痛苦之後的结果。
也许是因为内心的纷乱尚未散去,师徒间的互动反倒渐渐多了起来。
或许是凌霄晏察觉他修行时的微妙心境,开始主动於剑式上多加指点;又或是沈长昀不自觉中追赶更勤,让那份距离在日复一日的对招与默契中悄然拉近。
清晨的剑训中,他们一同演式对剑;夜间的讲经堂里,他们一同参悟心法。
但话语止於正道,剑式止於对形。
凌霄晏依然如一方磐石,无风无波。他言语不多,教学极准,从未有任何过多关怀或情感流露。即便偶有目光落在沈长昀身上,也只像是师者观弟子进境——澄澈、克制、寡情。
沈长昀亦从未再说过一句越矩之语,只是更加默默模仿,更加刻苦用心,彷佛只要这样,便能离那人再近一些。
直到那一日落雪。
後夜雪起。
凌霄晏如往年一样,独自至後庭观雪。
他立於老梅树下,风雪拂衣,神情平静如冰面。此处幽静,寒气与香气交缠,唯他一人影斜映雪中。他望着那棵老树,忽而低声喃语:
「今年早了。」
一枚红梅自枝头坠落,落於他掌心。他轻轻捻起,垂眸凝视,指尖微颤。
忽而,一段旧影破雪而来——
那年雪夜,他尚着素青道袍,眉目清俊,眼底常带笑意。那时他未修无情道,心X未寂,眼中尚有人间烟火。他立於此树下,正与一人相对而立,那人披红袍,眉眼似火,笑得张扬:
「这梅花年年开,你却年年只看不摘。」
凌霄晏当时并未回嘴,只低眉轻语:「雪中之梅,见而不取,方得其意。」
「亏你说得出这等冷话——」那人走近一步,轻笑着将一枝花塞入他手中,「你不摘,我便替你摘。」
那人笑起来时,眸中炽热,宛若赤火燃雪。
凌霄晏一时怔住,手中花枝未及收起,指尖的热意透过梅蒂传来,直达心湖。
「你不笑也无妨。」那人语气低沉,眼神却柔得近乎偏执,「我看得见你心里有颤。你装得冷,我看得懂。」
「你这人,注定只会被我看懂。」
他那时并未回应,却没有躲开,也没有拒绝。
若不是那一夜之後,便是一场风暴,一场道与情的裂变,或许他如今——也不会成为现在的他。
回忆倏然而止。
他睁开眼,梅花早已自掌中落下,於白雪之上染开一点红。
蘅止入魔之日,他亲手斩下情根,自此万念皆熄,将心封於冰层之下。那些旧时的笑语,如今只存於回忆裂缝,时不时渗出些微凉意,教人不敢触碰。
他仰头望天,雪愈来愈大。
「……不该记起的。」
他低声自语,转身yu离,却在视线一角,看见长廊之後,一道身影悄然伫立。
那少年一袭白衣,剑未佩身,眼神却极清。眉目间未有半点惊扰之意,唯静静看他,神情不语。
那眼神——像极了他年少时,尚未断情之时,望向那人时的模样。
凌霄晏沉默片刻,终是开口:
「雪景可喜否?」
沈长昀怔住,没料他会忽然说话。片刻後才低低应道:
「……喜。」
他语声轻微,却真挚无妄。
凌霄晏只是点了点头,未再言语,转身离去。白衣如雪,背影沉静,雪落无声,却遮不住他肩上藏过的岁月重量。
而站在廊後的沈长昀,望着那远去身影,心中隐隐泛起一丝莫名酸涩。
他忽然有一种直觉——
他所仰望的师尊,并非真正无情,而是将那情深,埋得极深。
如那红梅压雪,无人触碰,却在冬夜之下,孤自绽放。
沈长昀怔了一瞬,眼神中似有波澜起伏,却只低声回道:
「……喜。」
凌霄晏未再言语,只点了点头,踏雪离去,身影如松。
雪落无声,心事难明。
而在那落雪之下,两人背影一前一後,一个走在过往未归的路上,一个,刚踏入情根初成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