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恩远远就听见了石屋传出的熟悉笑声。他的肩上扛了一桶用麻绳绑得严实的麦酒,走得慢条斯理,彷佛还是从前成群结队的冒险家里,那个最吊儿郎当却也最值得信赖的家伙。
安赫走在後头,灰雾长发半隐在兜帽下。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里。上次是跟在森渝和芬恩身後;这次,森渝已经永远留在了幽光密林里,芬恩则已鬓角花白、满脸皱纹。
「老头!」芬恩抬高了声音,「装聋吗?酒快漏了,还不快滚出来!」
几个矮人工匠抬头看了他一眼,纷纷哑然失笑,又赶紧低下头去敲打铁块,免得被长老骂得狗血淋头。
弗尔晃晃悠悠走出来,眼神依旧锐利:「哟?什麽风,把你这个Si皮赖脸的家伙吹来了?」
芬恩随手把酒桶往桌上一放:「少废话,我要是Si皮赖脸,还会记得给你带酒?」
弗尔「啧」了一声,挥挥手把工匠们赶去後头的休憩间,接着取出三个酒杯放上桌面。
他瞥了安赫一眼,发出一声难得的叹息:「……生机,你还真来了?所以......」
安赫低眉含笑,柔声道:「嗯。森渝他......最後睡在森林里了。」
三人一时无话。
弗尔将酒倒进杯里,再将杯子推至二人面前。
「……我早说过了,生机,」他豪迈灌下一大口酒,胡子上沾了些许水珠,顺手抹去,「人类的生命太短,太快凋零。当年看你出现在这儿,我就说了,别跟他们走太近。」
芬恩本来没想cHa话,闻言立刻翻了个白眼:「喂,老头,我还在这儿呢!」
弗尔咧嘴冷笑了声,「我有说错?芬恩,你小子离Si透也不远了。」
安赫安静听着,并不反驳,也不解释。
弗尔的神情转为难以言说的无奈,缓缓道:「结果你还是一意孤行。怎麽?真跟那小子缠了一辈子?」
芬恩撇撇嘴,回道:「老头,你当年不也看森渝挺顺眼,甚至想亲自替他打一把剑?」
弗尔顿了一下,凉凉丢下一句:「那是因为他肯为别人去Si。」
安赫轻笑一声,目光含着让人心碎的温柔:「……可是,我舍不得忘记,也不愿忘记。」
弗尔状似嫌弃地咂了咂嘴,一口乾尽酒杯:「……就知道你会这麽说。」
「人类Si得快,你还真敢Ai。」
他的语调虽有棱角,却包含了给这位同为长寿种族的「老友」的温度。
「......还SiSi不肯忘。怎麽,打算百年、千年都不放下?」
他重重放下杯子,声音听起来似是不甘,实则满怀怜惜,「……早知今日,你不如永远待在密林里。」
芬恩低头啜了口酒,闷闷说道:「老头,你说得没错,可……我能理解。换作是我,也会这麽做。」
弗尔眯起眼睛,又给自己斟满了酒,「你是说森渝?」
芬恩点点头,笑得咬牙切齿:「他啊……那麽蠢。明明连句我Ai你都说不出口,也......心甘情愿,不就是因为,安赫她......也是个无可救药的傻子吗?」
弗尔别过脸去,低低地笑了声,把嘲讽吞进了酒里。
安赫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平静喝了一口啤酒,轻声补充:「他最後,还是……带着一点点遗憾离开的。」
芬恩摇头苦笑,盯着她未曾留下一丝岁月痕迹的脸庞,心口又闷又疼:「……结果,直到他走了,我才知道,你也......一直Ai着他。」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一会,还是决定问出口:「......不後悔吗?」
安赫露出浅浅的笑容,声音柔和,却坚定如初:「……他是森渝。」
「我从未後悔去Ai,也从未後悔过......记得。」
芬恩艰难地笑了一声,脸上有着理解的暖意和沉淀多年的疲惫:「……也罢。这辈子......谁也没亏欠谁,也只能如此了。」
弗尔慢悠悠将酒桶凑到他们面前,再次满上,粗声开口:「喝吧。为这两个固执的蠢蛋,还有一场最没道理也最该Si的Ai。」
「敬你,生机。敬你那该Si的记得。」
「……也敬他。」
芬恩於是把酒杯举到安赫面前,眉眼带上怀念与伤感交错的笑意。
安赫也跟着举杯,与二人碰了碰杯沿。
——森渝,我有点想你了。
——没关系,我还记得你,一直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