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很好,天空湛蓝飘着几朵白云,绿茵草地上还有学生坐在那聊天。
羿荣拿着自己几乎和白纸一样干净的简历,从面试的会议室里走出来,他脑袋还有点晕乎乎的,还在想刚才面试问的问题是不是回答错了。
比如,面试老师问他,“如果有学生因为你打起来了怎么办?”
羿荣被问得懵住了,结结巴巴地回答,“我会和他们说,你们别打了,大家都要做好学生。你们再打架,我就不喜欢你们了。”
面试老师:“好,下一个问题。如果学生送你礼物和花,怎么办?”
“我会说,谢谢?”羿荣一脸老实地说出实话,看到面试老师神色不对,立刻猛摇头:“不是不是不是!我肯定不会收下的,我还会告诉学生,不可以用生活费乱买东西哦。你们的家长赚钱不容易,钱一定要用在学习上才可以。”
他眼睛湿漉漉,目光真诚地看着面试老师。
面试老师勉强点了点头,继续问:“有学生想和你结婚,如果你不答应,他就要从天台跳下去,你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真的把羿荣难倒了,他咬着嘴唇,左思右想,停顿了整整三分钟,才弱弱地说出:“那我叫消防员,在楼下放气垫接着他?”
面试老师显然不是完全满意。
羿荣脑袋里的灯泡突然亮了,想到一个绝妙的回答,他细声细气道:“那我先答应和他结婚?把他骗下来。不能让他冲动跳下去。等他下来了以后,我好好和他讲道理。大学里面优秀的人这么多,他一定会找到比我更好的人。”
眼看着面试老师叹了口气,然后又缓缓摇头,羿荣心里更慌张了,不知道哪里说错了。
面试老师盖上记录本的封面,放下笔后,站起来说:“今天的面试就到这里结束,谢谢你的配合。”
羿荣连忙跟着站起来,认认真真地鞠躬道谢。
他走出会议室到走廊,顾恒就在隔壁第三间办公室里办公,他说羿荣面试结束以后可以过去找他。
本来羿承宥今天要来陪羿荣的,但是羿荣不让他来,怕他破坏自己认真准备的面试。
更何况两人还达成了交易,如果羿荣成功当上宿管员,羿承宥就要回学校上课,父子俩可以每天一起吃饭,这样就不用担心没有相处时间了。
羿荣站在办公室门口,抬起细弱的手腕,轻敲了两下门。
里面的人说请进,羿荣推开门,看到办公室里没有顾恒,只有两个老师和一个学生,三个人都抬起头,六只眼睛同时看着他。
他抬起来的脚步又放下,站在门口问:“顾导,是在这间办公吗?”
其中一个老师站起来:“是!他是在这里,你是他学生吗?他刚好出去了,一会就回来。”
羿荣摇了摇头:“我不是他学生。”
他没看到顾恒,又和这几个人不认识,不敢走进去,便犹豫着说:“那我站外面等等他。”
“走廊风大,你快进来坐着等他。”一分钟前正在把学生训得狗血淋头的王老师,热情地招呼羿荣,“进来,坐!坐这里,要不要喝茶,今年新产的茶叶,我给你泡一杯。”
羿荣拒绝不了,便走进办公室里,被王老师邀请着坐到待客的红木沙发上,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正在写检讨的学生时不时地抬起头,瞟羿荣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奋笔疾书一行字,又抬起头继续偷看羿荣。
顾恒终于回来了,一进来就看到羿荣,第一时间问他:“小荣,面试感觉怎么样?”
羿荣在沙发上抬起头,仰视着顾恒,为难地说道:“好像不太好,有几个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顾恒先主动蹲下身,安慰着羿荣:
“没关系,一会我去问问面试结果。咱们先去吃饭,食堂的蛋包饭还不错,吃完饭我带你在学校里面逛逛,提前熟悉下环境。”
羿荣低垂着眼睫,听了顾恒的话后轻点下头,白里透粉的脸颊已经透露出他容易害羞的性格,像个乖乖让丈夫做主的小媳妇。
两个人对话差点让旁边的人插不上嘴。
王老师放下手里泡着枸杞的保温杯,开玩笑说:“顾辅导,怪不得校长给你介绍对象都不要,原来找了这么个漂亮老婆。”
另一个老师在旁边一唱一和道:“就是,顾恒你也太小气,藏了这么久,一点声都没透露出来。”
随着这几句话,羿荣脸瞬间爆红,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嗫嚅着说:“我,我不是……”
他又羞又急,生怕让顾辅导员误会自己和他的同事乱说话,他根本没有。
顾恒心底闪过一丝窃喜,仿佛自己和羿荣从大学开始就谈了很多年校园恋爱,今年终于修成正果。
他看到羿荣拧着手指,强行将嘴角的笑意压了下去,连忙给羿荣解围,一副清正严肃的模样:“这是我朋友,脸皮薄,别拿他开玩笑。”
王老师挤眉弄眼:“明白明白,现在还是朋友。”
羿荣和顾恒从教师楼里走出来,听见顾恒低声说:“别管他们,都是开玩笑的。如果觉得冒犯了,我替他们向你道歉。”
羿荣突然对顾恒的好感往上加,在他的世界里,很少遇见到真正尊重他的意见,鼓励他去做想做的事情,完全不欺凌他的好男人。
要是和顾恒结婚的话,是不是可以用教职工家属的身份走后门进来工作,说不定还会有人叫他“羿老师”。
羿荣发现自己竟然有这个糟糕的念头,顿时羞愧无比,这要是让顾导师知道他这么坏可怎么办,那还会不会帮他给面试加分呀。
“小荣,还没决定好点哪个吗?如果不知道吃什么,可以试试他们家的招牌。”
听到顾恒叫他,羿荣恍然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在点单台前发呆了很久,后面排着老长的学生队伍,大家都在等他点单。
他尴尬地恨不得找个缝钻,连忙和服务员道歉,“对不起,那我就要这个招牌。”
他和顾恒拿着牌子去找座位坐下,等着叫号的时候,听到刚进来的学生说,“这家蛋包饭今天这么多人排队啊,是出了什么新品吗?”
他们找的座位是四人座,餐厅的座位还没坐满人,奇怪的是一直有学生过来问,可不可以和他们拼座。
这些人问的时候目光是看向他们两个人,脚尖却是朝向羿荣。
羿荣脸皮薄不好意思拒绝,还好有顾恒拿出老师的架子,不紧不慢地说:“你们的眼睛都是看不到那边的空位吗?”
那些人讪讪地端着盘子往旁边走了,羿荣附近的桌子都坐满了人,一直有人不断扭过头看羿荣。
拒绝这些人以后,顾恒去另一家店买鲜榨果汁,羿荣坐在位子上,听到蛋包饭的服务员叫了好几声他们的号,慌乱地站起来去拿餐。
他走过去,排着队的学生都转过头看他,他似乎不应该出现在大学食堂,过于美丽过于夺目,以至于没有人能忍住不看他。
有人扯着旁边的舍友,“快去要电话号码,不要怂。”
“去就去,谁怂谁是小狗。”
却迟迟没有人敢上前一步,这些学生太单纯,一个个都怕在大庭广众下被拒绝很丢脸,反而是越来越多的人自觉地加入排队的行列,和点单员说就要和那个人点的一样。
羿荣小心翼翼地端着两份蛋包饭回到座位上,还不知道因为自己,蛋包饭窗口的鸡蛋和米饭都卖完了,老板紧急去隔壁没有生意的铁板炒饭借鸡蛋和饭。
顾恒也拿着两杯果汁回来,刚才的蛋包饭也是他拿教职工卡付钱,羿荣要拿手机给他转账,却被拒绝。
顾恒扶了下眼镜笑着说:“小荣,等你入职发第一笔工资,请我来食堂就可以。”
这个请客的说辞让羿荣很开心,他抿了下嘴唇,害羞地笑:“那我一定要请顾导吃食堂里最贵的,最好吃的!”
吃完饭以后,顾恒说带他去训练场看一看,他管的专业正在那上训练课,那些学生也是羿承宥的同专业同学。
食堂离训练场还有段距离,他们搭校车过去,路上的微风吹得羿荣头发飞起来。
到训练场的门口,校车停下来放他们下车,又开往下一站。
他们站在门口没走进去,羿荣眼尖的看见羿承宥也在训练的学生里,教练吹了声口哨,这些学生立刻解散回去午休,下午继续训练。
学生们都要从羿荣和顾恒站着的门口出来,这些人先看到靠近门边的羿荣,眼睛和狼似的绿幽幽的,亮得吓人,胆大地甚至还吹了声长长的口哨,跑过来却看到了旁边的顾辅导员,又都歇菜了,夹紧尾巴叫顾导好。
羿承宥和他宿舍的另两个人一起走出来。
云沐舟突然冲刺,第一个小跑着冲到羿荣面前,恨不得把其他人挤开,小狗似的热情讨好:“荣荣叔叔,听说你要来我们学校当宿管员了,什么时候来上班?我平时特别闲,你要是有什么事来不及做,尽管找我!”
羿承宥慢悠悠走过来,他知道羿荣等的是他,大概这就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面试结果怎么样?我今天回来训练了,爸你不生气了吧?”
羿荣娇纵地哼了一声:“本来上课就是你要做的事情,你还逃学了这么多天。你要好好拿第一,我才不生气。”
站在旁边仿佛没有存在感的萧劲澈,突然觉得很不舒服,为什么羿荣没有注意到他,为什么没有和他打招呼,连云沐舟都理了,为什么不理他。
他对羿荣来说,没有羿承宥重要这是肯定的,毕竟他们是父子关系。但是凭什么,云沐舟会超过他?
羿荣这时候看向萧劲澈,他温声细语地:“小萧,以后如果阿承又逃学,耽误你们宿舍参加比赛,你一定要不客气地揍他!太坏了他,就应该多揍几次。”
萧劲澈容易多思多虑的大脑突然平静了下来,感受到被重视的愉悦快乐感,果然羿叔叔心里还是有点在意他的。
面试是上午面的,结果是下午出来的。
结果肯定是通过了,随时都能去入职。
羿承宥晚上没有课,他的两个舍友似乎没有其他事情做,一定要过来帮羿荣搬家。
他们的房子要退掉,剩下一些物品可以拿到羿承宥的宿舍,其他无关紧要的就留给房东。
羿荣很着急想要今天就入职京大,催着他们整理行李,他们都以为羿荣是在期待当上宿管员。
却不知道羿荣躲进卫生间里,拿出手机拉黑小傅的一切联系方式时的如释重负。
羿荣在知道谎言被戳穿以后,先是装可怜稳住小傅。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没读过书,怕你们瞧不起我,不和我玩了,就骗你们我是大学生,我再也不敢了。”
“我老公早就死了,我也没想过,真的会和你结婚,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我把钱都还给你,求求你不要报警。我儿子要是知道了,会把我赶出家门的,那我就没地方住了。我怕坐牢,那里面的人都很坏,肯定会欺负我的。”
羿荣越说越哽咽,小傅铁石心肠的心都跟着化了,再也绷不住了。
小傅:“我早就和你说过,只要你说实话,我都会接受你。你,你就是侥幸心理,要不是谎言被戳破,你还要和我装到什么时候?”
羿荣在电话里抽泣:“我再也不骗人了,你别报警抓我。”
傅衍之已经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哄他:“我不报警。”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羿荣吸了下鼻子,怯怯地问;“是什么条件?”
“你之前不肯和我见面是怕真实身份被我知道,现在总可以出来见我了吧?”俊美优雅的年轻男子拿着手机在露台,神情专注地哄着电话另一头比他年长的柔弱貌美情人。
“好……”羿荣迟疑着答应下来。
“那就后天!我来你家楼下接你。”傅衍之满是期待后天和老婆真正的见面。
而羿荣在离开出租房前,已经删光了一切记录,他毫不内疚,因为他对自我有清晰的认知,坏蛋就要骗走别人的钱然后跑路。
在傅家大宅三楼的露台。
傅衍之挂掉电话,又看了几眼设置为屏保的老婆照片,才收起手机。
他转身回到大厅,沉浸于恋爱中的笑容在进入大厅的那一刻完全消失,他的母亲枕在他的后爸大腿上,让男人给她揉着太阳穴。
女人睁开眼睛,用傅家人如出一辙的冷淡眉眼说道;“你舅舅找你,要和你谈谈。你去书房找他吧,我头有点疼,先和贺书回家了。”
傅衍之低声说是。
很奇怪的,在他们母子之间并没有温情存在,或者说,在傅家,亲情反而是最虚伪的东西。
书房里,傅端砚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他身后挂着一幅画,一只纯金打造的鸟笼挂在窗户边上,而笼子里的鸟儿已经飞走,只剩下一根金丝雀的羽毛。
一个年幼的少年趴在窗前,双手正在推巨大的对开式玻璃窗,窗户中间已经被推开一道窄窄的缝。
傅衍之站在舅舅的桌子前,恭敬道:“舅舅,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傅端砚没有放下钢笔,继续批改文件,他只是坐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威严冷酷的压迫感,“事情处理完了吗?这么早就回来。”
“已经处理了差不多,还有一些细节,底下的人能处理好,我就先回来了。”傅衍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没有破绽,他不希望被人发现,他提前回来的真实理由。
从某个角度来看,傅衍之和他的母亲还有他的舅舅非常相似,甚至他酷似傅端砚年轻时的样子,俗话说,外甥似舅,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
“回来了,那就去学校上课吧。你第一年课落下不少,我已经和学校打过招呼,你留一级,和今年的新生一起上课。”傅端砚没有多在外甥的事情上操心,只是说完了安排,就让他出去。
傅衍之心里有异议却没表现出来,要离开书房的时候,他看了眼那副画,说出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想问的问题;“舅舅,这幅画里的人最后成功逃走了吗?”
傅端砚突然放下笔,他的眼神很可怕,像是地狱里的魔鬼,低沉道;“出去!”
等傅衍之离开了,傅端砚把那副画取下来,他已经很久没拿起画笔,这似乎是他二十几年前画的画,他当时怎么会这么画。
要是让他再画一次,他绝不会把画里的窗户打开,让里面的人有一丝逃走的机会。
笼子里的金丝雀如果逃走了,最后会逃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