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斜斜地透过帐帘,轻柔地抚摸着人的脸,帐内药香浓郁,军医正在给一位身着紫衣的人换药。
他眸色凛冽,一张冷峻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肃杀之气。
倏地一劲装男子掀帘而进,他面色严肃,赫然正是此时应在北周监国的薛峰。
江渊见他进来,挥手示意军医退出帐篷。
待人走声寂,薛峰立马低头拱手,声音急促:“公子,离平司山悬潭。”
江渊闻言,眼中是难得的一逝而过的欣喜。自从那日太康一别,探子跟着郑言到了止泉,其后便失去了他的消息。
得知郑言失踪,他当日便与天启展开谈判,但对方坚称也不知郑言的踪迹。
其后他又试探南梁太子,也并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线索。
对峙半月未果,他猜测郑言可能是发觉到跟踪,于是想法设法隐去了踪迹。但因久久没有找到他,天启也一直无任何交代,如此几方休战的盟书便彻底失去了根基,便以此撕毁盟约,又开始集结西祁大军向东征战。
几日前三军对垒,混战之际,黎季突然趁其不备向其突袭,他早知此人只是一时与大周结盟,但也没预料到他会在军前对阵之时行如此伪劣手段。堪堪躲过致命一击,但肩臂还是受了些轻微伤。
郑言到底去了何处?会不会跟黎太子有关。他是否有性命之虞?
“悬潭?”江渊面色镇定,但心中却有不祥预感浮起,“发生了何事?”
“有砍樵老夫所见,一着南梁军医服饰年轻散发男子被其他几位南梁军人围堵,纵身跃入悬潭,”薛峰俯首一字一句奏报,又有一丝犹豫,“听其描述,与郑公子特征相符……但潭内血水翻涌,良久无人浮出,应已……溺毙。”
他面色不忍,却只见江渊即刻站起,迅速草草裹紧手臂伤口,宽衣整带,面色如常:“你暂管军务,我不日便回。”
便踏步而出,飞身上马向那群山之中而去。
血色的残阳耗尽了它的最后一丝余晖,沉入了山峦酣眠。
天色微亮,山中还有些许凉意,鸟鸣响亮,山愈幽静。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清晨的寂静,快速地朝着山腰而去,为首高坐白马的,正是前来搜寻的江渊。
悬潭处于天启西南,距西祁军队驻扎之地相隔几百里。他骑马连夜至此,一身紫衣沾染露气,面色沉稳如水,丝毫不见日夜兼程的倦意。
到了那悬潭,江渊静立其上,只见其上悬崖十余丈,原本应在此飞泻而下的瀑布一夜之间竟然已经消失。
潭中怪石嶙峋,只留潭底半畦水洼,显然昨夜是有人已经先行到此,将瀑布截留潭中抽干,潭边脚印密布,看来是来迟了一步。
他独自飞身在山中搜寻,只在半山腰找到一间空置的院落,院中有大量血迹,像是发生了一场只为泄愤的屠杀。尸首早已被清理干净,室内血腥之气久而不散,可见下手之人心中怨愤。
心中前所未有的繁杂。他在山中兜兜转转不停地搜寻,不知觉很快过了两日。
天空掠过白鸽痕迹。他擒住驻足片刻,便离开了此地。
……
昏暗的室内凝固着浓郁的血腥味,绞架上铁链密布,有一人玄衣残破,已是血迹涂身,正无力地低垂着头。
一连十个时辰的拷问加上不间歇地鞭笞,让他痛苦疲累得昏睡而去。
脚步声逐渐靠近,一紫色颀长的身影出现,转而只听一声“哗啦——”,行刑武士将一盆盐水悉数泼在那人身上。
“如何?”那靠近的人眼神冰冷,像是在看一具早已死亡的尸体。
绞架之上,那人悠悠转醒,脸间盐水融化的血水刷刷地往下淌,细看竟是南梁太子黎季。
“呵呵……”
黎季抬头讥讽地笑道:“你昨日擒我来时,就该知晓,你永远都见不到他了。”语罢他得意地向上乜斜着江渊,随后便仰天长笑,笑声中似乎包含了很多悲怆、绝望与阴狠。
“哈哈哈……言哥,你为何要逃……”
他笑得眼泪都流出来,已然似癫狂之态。
江渊脸色阴沉,他拿出那日郑言扔下的匕首,眼神锐利如刃,倏地狠狠插进了黎季的右肩,并面无表情地用手绞动。
碎肉被他无情撕裂,还能听见肩胛骨被刀刃刮擦的细声。
“啊……”强烈的痛意让黎季目眦欲裂。口中白牙已然被咬得出血,他狠狠地盯着江渊,血沫翻涌,“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痛快点。”
“他到底去了哪里。”
江渊不置可否,只利落拔出匕首,那鲜血瞬间喷溅而出,将他的手指染红。
他问完,又从身后婢子手中抽出一张丝帕擦手。动作仔细又优雅,手指鲜血淋漓,动作缓慢轻柔。
一根根将指缝擦净,他才将那块染得鲜红的丝帛弃在地上,“山中院落的尸首,是否你所为?”
黎季冰冷地笑了,殷红的血液粘在额头上,一张清丽明艳的脸此时更像妖魅。
“一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你以为我会留他们?”
没有了活口,连搜寻都再无方向。
江渊眉头皱起,面色又迅速转为平静,“潭水是你派人抽干?”
黎季低头不再言语,肩上滴滴答答地血迹蜿蜒流到地上,形成断断续续的一条褐色长龙,一向乌黑秀丽的长发杂乱枯槁,蓬乱地贴在鬓头。
“无可……奉告。”
对面的人挑眉,语气冰冷,“我没兴趣和一具尸首谈条件。”
言下之意,若你仍旧隐瞒那人的下落,那我绝不留你。
黎季对他的威胁置若罔闻,只低头意有所指道:
“人留不住,留住东西又如何?”
他挑衅地瞟了一眼那水色玉石镶嵌的匕首,嘲讽之意明显。
经过这一夜的拷问,他已经知道该如何激怒这个平日总是波澜不兴气度高华的北周天子了。
说他最不愿听见的话语,蔑视他最不愿正视的失败,然后不断刺激他,嘲笑他,贬低他。
这个不可一世的被誉为中州大陆最聪明的人,身处中州大陆权谋与斗争旋涡最中心的人,现在有了弱点。
是郑言。
江渊面色如常,但眸中已然升起杀意:“我最后再问一次,那潭是否还有别的出口?”
黎季忽然诡异地笑了,他轻轻凑到江渊耳边,似乎真要与他说清悬潭的机窍:
“那一两个月,我都将他囚在院落之中,用锁链捆绑住他。他走不了,只能让我不断占有他,不断折磨他……他从来都是安然承受,定是也很喜欢我这么对他……”
江渊神色微凛,但面色依旧平稳。
那黎季又说:“可是情到浓时,意识模糊之际,他会叫一个人的名字……他气急了也会跟我说,就算那人如此待他,他仍旧只喜欢……”
“住口。”
江渊清亮的双眸危险地眯起,不待他说完,长臂往前一伸,五指张开,径直没入了他的左胸前。
指头尽数消失,鲜血顺着手缝汩汩流出,将手掌又染成一片鲜红。
黎季面色一凛,痛苦和恐惧在眸中形成,很快他又笑起来:
“……你……输了。”
口中褐色的血液淌下,布满血丝的眼中,却闪出几丝得意的神采。
血流如注,他的气息愈渐微弱。意识模糊之际,他只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太康,庭院落下几片秋叶,他进门时,郑言正在对窗抚琴。
目色平和,谦谦如玉。那是他最喜欢的模样。
最后一息消失,一切都变为虚无。
江渊冷眼看着他垂下头颅,然后不再呼吸。
黎季已死,他可能将永远无法知道郑言身在何处,以及是否确切已经身亡。
他冷冷收回手,身后又有侍婢即刻进来端了几盆清水让他清洗。
昨日接到止泉探子密信,郑言最后现身之处有南梁军人经过痕迹。加之他昨日清晨在悬潭的司山半腰所见,便立刻潜入南梁营中,长驱直入,径直生擒了那黎季,压至西祁军营拷打到此时。
那南梁太子直言郑言早已跃下十来丈的悬崖落水而亡,便不再说其他任何有效信息。又故意口出狂言激怒于他,他竟也一时气性起了杀意。
罢了,也没有再留他的必要。
双手已然清洗干净,他接过婢女举在头顶的丝帕擦拭,语气冰冷,“送回南梁,告诉黎陛下,太子战死沙场,西祁自愿助南梁大军继续抗启,请陛下节哀。”
语罢他将那丝帕掷地,负手径直走出了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