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后。
姜齐要结婚了,陈蔚回国参加婚礼。
阔别多年,他又再一次踏上这片土地。
春末夏初,草地白鸽,纱幔气球,是一场很浪漫的婚礼。
只是新郎新娘交换戒指亲吻对方之后,台上忽然上去几个人,新郎接过吉他,新娘接过贝斯,将长长的裙摆一撕,几人唱起了摇滚。
坐在下边的姜志信抚着额头没眼看。
姜齐从小学习不好,高考考得也一般,他迷上了音乐,死活不肯去读商学院,气得姜志信将他一顿抽。
最后硬着头皮去读音乐学院,现在自己组了个乐队,到处去演出。
没钱的时候就厚着脸皮回家给亲爹端茶倒水,狗腿得不得了,一拿到钱就不知道浪到哪里去了。
姜志信是老来得子,宠得狠,打得也狠,但孩子就是不朝着他期望的方向长。
后来姜齐跟他说自己有对象了,他想说这下有人管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说他对象也是玩音乐的,两人才在一起一个月,就打算要结婚了。
他很想当一把封建家长棒打鸳鸯,到底没下得去手。
两个孩子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经,看得他直皱眉,可有时看他们朝气蓬勃的样子,又觉得这样也挺好。
办完婚礼,一对新人早就飞去度蜜月了,宾客还是姜志信带着陈蔚送的。
来观礼的多是姜志信生意上的伙伴,这个经理那个总裁,都一一介绍给陈蔚认识,一副要把陈蔚当成接班人的样子。
但他从没跟陈蔚说过,让他回国。
看着在前面开车的陈蔚,像一座沉默的大山,沉稳,却一潭死水,虽然他以前也不爱说话,却不似现在这样,没有活力。
各中缘由,姜志信很清楚。
这也是最让他头疼的事。
是他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让陈蔚回国的主要原因。
“你什么时候回德国?”姜志信问。
“再有十来天吧。”陈蔚回。
“姜齐婚礼办完了,你在国内也没什么事,早点回去吧。”
陈蔚笑了下,“舅,你好像怕我在这多待一天。”
“怕耽误你上班。”姜志信理由很充分。
“人事部说我工作时间超出太多,强制我休假两个月。”
“那就出去玩玩。”
陈蔚点点头,“嗯,下个月打算去瑞士转转。”
陈蔚回国有十天了,每天跟着姥姥、舅妈采买,开车接送,要不就是被姜齐两口子拉着玩,也跟姜志信出去应酬过两次。
总之,他没有机会自己单独待着。
可是姜齐的婚礼办完了,他就会空下来。
姜志信烦躁地抹了下脸,说:“你明天到公司来一趟,我有些德文合同,你帮忙看看。”
陈蔚从后视镜看他,见他眉头紧锁,实在很头疼的样子,说:“好。”
德文合同,亏他能想得出来这理由。
第二天,陈蔚和姜志信一起去的公司,真就让他看了一上午合同。
陈蔚也待得住,他心知肚明,舅舅并不需要他基于合同给出什么意见,默默地翻着条款。
到了中午,姜志信自己先扛不住了,他常年劳累,身体不比从前,有些头昏,饭都不想吃了,只想去里间的休息室躺会儿。
他喊来自己的秘书老卢,让他带陈蔚去吃午饭。
然后对陈蔚说:“吃完就回来,下午接着看。”
陈蔚有些无奈,“您就打算让我看十天合同再走?”
姜志信捏着人中,“也会找点别的事,你放心。”
陈蔚:“……”
老卢的年纪比姜志信还要大上两岁,从年轻时就给他当秘书,现在重要的工作已经不负责了。
他戴着老花镜,边吃饭边和陈蔚聊天,多是他说,陈蔚听。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年纪大了,总爱回忆往昔,他说起和姜志信年轻时的各种趣事,还有雄心壮志。
吃完饭,他们回总裁办,到电梯前时,有一辆正在慢慢合上,陈蔚伸手按了下。
门开了,里面有两个男人。
原本正在说笑的两人看到他们,一个脸僵住了,一个热情地给老卢打招呼。
“卢总,刚吃完饭啊?”
老卢显然认识他们,“哎,尹工,李工,你们也刚吃完呢,小年轻吃饭不积极。”
小尹笑着说:“您也一样啊……”
陈蔚看了他们一眼,踏进电梯,看到已经按亮的17层,伸出手按下20层。
老卢和小尹没个正经侃了几句,突然把脸转向另一个人,“哎李工,你今天怎么这么内秀了?一句话都不说。”
李乐真这才像是能呼吸了一般,不动声色呼出一口气,清了清突然发黏的嗓子,挤出一个笑来,“没有啊。”
老卢接着说:“刚好碰到你,等会儿去我办公室帮我看看我那电脑,又黑屏了,你前几天才帮我看过,这又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李乐真赶紧点点头,“好好。”
电梯门在17层打开,小尹要下去,被李乐真一把拉住,迅速按了顶楼,说:“去顶楼,有点事跟你说。”
小尹莫名其妙,“乐哥,有事在这儿也能说,去顶楼演无间道啊?”
李乐真:“真有事,很重要的事。”
老卢还想八卦两句呢,20层到了。
他原本想把陈蔚完好地送回总裁办公室,但陈蔚突然说:“卢叔,你办公室的好茶介不介意分我一杯?”
看着自顾走在前面的高大青年,老卢一脸懵,嘀咕着:“刚请你喝茶你不是说不喜欢茶来着。”
老卢好喝茶,珍藏了许多茶叶,平常可舍不得拿出来与人分享,但陈蔚不同,姜志信对这个外甥有多上心,他可是一清二楚。
用极其讲究的手法泡好了茶,还附带细致的讲解,还有一些品茶心得,老卢可谓倾囊相授,他推了一杯至陈蔚面前,却见对面的年轻人陷在宽大的皮椅里,像在神游。
陈蔚确实在神游。
他在脑子里把刚刚看到的李乐真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一点细节都没错过。
他长高了,还是很瘦,很白,脸几乎没有变化,只是从原来有点幼态变得棱角分明。
好像只是长高了点。
但好像,又有别的变化,他不再是一张天真烂漫的脸,带着些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忧郁,可笑起来露着牙齿的时候,就还是记忆中那个样子,没有变。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长大了,九年时间,足够一个人长大。
自己说再多,对面的人都像没听到,一点反应都没有,老卢干脆闭嘴,就是心疼自己的好茶被陈蔚这个不懂的人糟蹋。
过了些时候,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小尹,说来帮老卢看电脑。
老卢问:“李工呢?”
其实谁来都行,他是随口问问,因为李工性格最好也最耐心,他比较喜欢。
小尹径自走到电脑桌前,边看边说:“乐哥说有事,让我来看看。”
说完,他抬头看陈蔚,总感觉刚刚这人一直在盯着自己。
老卢八卦地问:“你们去顶楼说什么重要的事了?”
小尹一脸无语,“拉着我吹了一中午的风,什么都没说。卢总,你这是电源松了,脚不小心踢到了吧。”
老卢还没说话,陈蔚站起身,说:“我先回去了。”
见人出门,小尹问老卢:“那是谁啊?咋没见过。”
“姜总的外甥,一直在国外待着,这不小齐结婚,回来参加婚礼的……”
“哦,我还以为哪来的明星呢。”
下午姜志信没有安排陈蔚看合同,带着他出去见了一个合作方,一直到六点多回公司。
姜志信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家,就让陈蔚自己开车回去,并说:“外婆在家等你吃饭,别乱跑,知道吧。”
陈蔚点点头。
见他这副不反抗的样子,姜志信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自己也知道这样把陈蔚绑在身边不是个好办法,便说:“要不你改机票早点回德国吧,现下国内也没有你能帮上的地方,可以早点去瑞士度假,好好休息一下。”
陈蔚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说:“我先回家了。”
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隔得老远,他就看到了坐在便利店玻璃墙高脚凳上的李乐真。
他把车子停在路边,走进店里,拿了罐牛奶,付了钱后,坐在李乐真身边。
身边坐了个人,李乐真一点反应都没有,手里握着罐没打开的青啤,眼神呆滞。
时间一长,李乐真终于察觉到不对,转头一看,陈蔚整个人面对着他,看着他。
他吓了一跳,几乎是想落荒而逃,但生生忍住了,握着啤酒罐的手指越发收紧,指尖泛白。
“你能喝酒?”陈蔚问,声音平静无波。
李乐真感觉像窒息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低下了头。
陈蔚看着眼前一截弯着的脖子,和他记忆中没有不同,又细又白。
他伸手拿过李乐真手里的青啤,把自己的牛奶塞过去,“喝这个吧。”
李乐真却像触电似的,把那瓶牛奶扫开,结果掉在地上,他不是故意的,他很想去捡,手掌磨搓着右腿膝盖,硬是忍住了。
陈蔚捡起牛奶放在长条桌上,似乎带了一点笑意,说:“李乐真,好久不见。”
李乐真始终没有抬头,也不曾回应,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时隔经年,旧情人相见,第一句应该说什么,他不知道,再说,他们根本算不得旧情人,只是一段充满算计,不光彩,上不得台面的笑话。
陈蔚像打定主意要他回应,不催不急,就是坐在他身边,面向着他。
这时,李乐真兜里的手机响起,他拿出来按下接听,听筒里传来稚嫩的童声:“爸爸,你怎么还没回家?”
四周太静,那声“爸爸”清清楚楚传到了陈蔚耳朵里。
李乐真用手掩着手机,说:“在加班呢,马上就回家。”
谁知那边生气了,“你骗人,昨天你明明说过今天不加班的,你是不是去喝酒了?”
一针见血,李乐真尴尬地看着陈蔚手上握着的青啤,说:“没有。”
“哼,回来你要给我闻一下,要是有酒味,我就不让你回家了。”是个特别霸道的小孩。
李乐真陪着笑,“真的没有。”
“那你快点回来陪我写作业。”
“好,马上回,你自己先写啊。”
挂了电话,李乐真要走了,但是陈蔚还坐在这,他就没办法走,他吸了口气,抬头,却见陈蔚一下起身,走了出去,顺手将他的青啤扔进了垃圾桶。
等了一会儿,见陈蔚的车开走,李乐真才慢慢起身,看了下还放在桌上的牛奶,拿起来,才一瘸一拐出了便利店,去公交站等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