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被夜风一吹,他更觉得自己不应该跑,他应该上去质问陈蔚,问他为什么要这样。
可是当时看到那种场面,他太痛了,感觉有人揪着他的心脏,拿小刀狠狠地狂扎,扎得滋滋冒血,他要跑得够快才不会痛死。
这是位于市中心的繁华商业街,这个时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外面到处都是人,很喧嚣,很热闹。
李乐真在人群里游走,丢了魂一样。
忽然,一只手按住他肩头,他猛地抬头,陈蔚就在他面前,也许跑得很急,不停喘着气。
看到陈蔚的那一秒,李乐真的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往外涌,他本来脑子一片空白,现在那些陈蔚抱着别人亲吻的画面死命往他脑子里钻。
他还想跑,被陈蔚一把抓住胳膊,他挣扎,大喊大叫,引来行人侧目。
陈蔚四下看了下,把他拉到一个偏僻的巷子,往墙上一推,压着声怒道:“疯够了没有!”
李乐真一下噤声了,靠着墙慢慢往下滑,抱着自己哭。
他其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件事,该怎么成熟地处理。
他的身量在同龄人里算中等,不算很高,也不算矮,也许是瘦的原因,蹲在地上显得小小一只,非常可怜。
陈蔚平复下了情绪,说:“起来,送你回家。”
李乐真慢慢摇头,憋着无尽的委屈问:“你、你是不是喝醉了,才会,才会那样的?”
他希望陈蔚能救救他,不管是真是假,救救他。
可陈蔚说:“不是,我很清醒。”
声音冷静,又无情。
眼泪像断线了一样,李乐真忍不住哭出声,“为什么你要这样啊?你不是和我在一起了吗?”
他看着陈蔚球鞋的鞋尖,艰难地问出:“你是不是,喜欢她啊?她是你女朋友吗?”
陈蔚喉结滚了一下,从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走到巷口抽了半支烟,将烟头碾灭,重新走到李乐真面前。
那时李乐真已经站起来了,无力地靠着墙,无声落泪,然后听到陈蔚一字一顿说:“对,我喜欢她。”
说完又加了句:“不然为什么会亲她呢?”
李乐真痛苦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握着拳头,指甲都嵌进肉里了,他却不觉得痛,“可是你也喜欢我的,怎么能喜欢两个人呢?”
陈蔚却问他:“李乐真,谁告诉你,我喜欢你?”
确实,陈蔚从来没说过,不管他怎么问,都从来没有得到过回答。
李乐真越来越慌,双手手指绞在一起,急道:“你喜欢我呀,你喜欢我听话,我从来不跟你生气,我不叛逆,不挑食,我性格好,我上周考试还提升了一个名次呢,其实我、我真的觉得我还挺不错的,你怎么会不喜欢我呢?”
他越慌,就显得陈蔚越冷静,说出的话也越让人心碎。
他说:“我不喜欢男孩,我不是同性恋,你再好,有什么用?”
坚决,肯定,没有可辩驳的余地。
暴击一轮接着一轮,轰得李乐真站都站不稳,他靠着墙,喃喃道:“你不、你不……你不是,可我是男孩啊,你抱我,亲我,和我做爱,你要是不喜欢男孩,为什么和我做这些?”
“玩玩呗,”陈蔚说,手里的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跳跃火光照着他无比平静的脸,“新鲜。”
短短几个字打得李乐真毫无还手之力,他早就把陈蔚认定为一生挚爱,但对方却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跟他说,只是玩玩。
这样了,陈蔚还不放过他,靠近,凑到他跟前,低着头,轻声说:“所以你总问我喜不喜欢你,爱不爱你,你让我怎么回答?我回答不了。现在你知道了,你要怎么办?”
李乐真无助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那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我们的关系可以继续下去,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二,从现在开始一拍两散,你以后再也不要找我了。”
李乐真又开始哭,疯狂摇头,眼泪飞得到处都是,可怜兮兮地抓着陈蔚的手臂,“我都不要,哥,求求你,就喜欢我不可以吗?只要我一个人不可以吗?只要我,好不好?”
陈蔚忽然嗤笑一声,“知道我有女朋友了还说这种话,这是你们家的基因吗?”
李乐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眼巴巴地看着他,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但显然陈蔚不会可怜他,冷冷道:“我没法喜欢你,你又不是女孩。”
李乐真在墙根蹲了十几分钟,头发被抓得乱糟糟的,他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从一开始,从根上就不是陈蔚会选择的人。
他根本就不是同性恋。
陈蔚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时间越来越晚,他开口道:“送你回家。”
李乐真摇头,“不用了,你别管我了,我一会儿自己会回家的。”
陈蔚过来拉他,他突然疯了一样把人推开,怒道:“跟你说了别管我啊!”
像一头绝境中的小兽,暴怒又可怜。
陈蔚也是一肚子火,眼眶隐隐发红,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乐真在街上游荡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书包也没拿,手机也不在身上,好在兜里还有二十块钱,招了辆出租车回家了。
李灵给李乐真打了好多电话,都没接,担心得在门口转悠,要是再不回来她就要出去找了。
就在这时,一辆车停在院子外边,她刚迎了两步,李乐真就跟阵风似的跑了进来,吓她一跳。
“乐乐,你跑慢点。”
李乐真闷头跑,边跑边说:“妈妈我要上厕所,好急好急。”
他不止上厕所,还洗了个澡,洗完了让李灵给他拿衣服。
尽管从头到脚洗了一遍,李灵还是看出来他不对劲,眼睛很红,像是哭过。
她把李乐真拉到最亮的位置,看了个仔细,确实是哭过的样子,她心里一沉,问:“跟朋友玩得不开心吗?”
李乐真遮遮掩掩的,“没有啊,很开心。”
“我怎么看你眼睛是肿的?”
李乐真摸了下眼皮,“没有肿啊,我看着挺正常的。”
“乐乐,你跟我说实话,你要担心死妈妈呀!”
见妈妈是真急了,李乐真才吞吞吐吐地说:“我告诉你,但是你不能生气。”
李灵点点头,“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
“就是,很开心,然后,”他偷瞄了李灵一眼,“然后我就喝了一点点点点点点酒,眼睛就肿了……”
李灵本来已经想好了不管他说什么都不生气,但听完还是火气蹭蹭往上冒,“喝酒?你什么身体自己不清楚啊?你真是,你真是要气死我了。”
李乐真不是会在妈妈生气的时候往外逃的孩子,他上去一把抱住李灵,“对不起嘛妈妈,我以后不这样了。”
李灵还在生气,“难怪一回来话都不跟我说一句就跑去洗澡,你现在真是不听话,我知道你们一帮男孩子出去玩肯定会有酒,我以为你知道的,就少叮嘱了这么一句,你就乱来,你真是……”
“好啦妈妈我错了,你别生气,刚刚还说不生气的。”
“你以后晚上不准出门了,按时回家。”
“知道啦。”
李灵很快就消气了,一方面李乐真认错态度端正,一方面,她是知道自己的儿子的,别的孩子都有叛逆期,他没有,从小就听话,也很会心疼妈妈,乐乐是她见过最好的小孩,就算现在长高了,也是她初见时那个小小的,软软的,连眼睛都没睁开的小孩。
李乐真殷勤地想陪李灵看会电视,被李灵赶去睡觉,走到楼梯口,李灵忽然问:“你书包是不是没拿回来?”
李乐真回身挠挠头,“对啊,忘了,我明天去拿。”
已经这样了,李灵也没打算再说他,“别管了,你先睡觉,明天再说。”
李乐真回屋,开了灯,那个被他遗忘在酒吧的书包,此刻正好好地放在书桌上。
他一下就绷不住了,眼泪决堤一样涌下来。
李乐真生病了,早上李灵叫他起床时,人已经烧迷糊了。
李灵把他送到医院,打了两天针才逐渐退烧,但人虚得不成样子,躺在床上薄薄的一片,呼吸轻浅,不仔细都听不到。
李灵班也不上了,整日整夜守在床边,心急如焚,没睡过一个整觉。
可李乐真一醒来就拉着她的手哭,说太难了,真的好难……
问他什么太难了,他也不说,就一个劲儿的哭。
哭干了眼泪,哭得没劲了又昏睡过去。
真正好起来是一周后,李灵心力交瘁,听儿子说想吃她煮的红豆粥,她就赶紧回家煮粥去。
这一周张姐也是家里医院两头跑,陈国斌不在家,陈蔚倒是天天在,不过看她忙,也不让她帮着做什么,什么都自己来。
但他就是没去过医院看李乐真。
张姐想着也许是两个孩子吵架,但乐乐病得这么重陈蔚都不去看一眼,问都不问一句,他就觉得这孩子有点冷情,试探地问过他要不要去看看,陈蔚直接当做没听到,她就不再多说了。
李灵在厨房里熬粥,张姐在旁边洗菜切菜,打算清炒两个素菜一起带去医院。
陈蔚站在二楼楼梯口,厨房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李灵从张姐车里出来时,形容憔悴,他在三楼看到了,估计这几天她都没能好好收拾一下自己,这与她之前总是一副干练的样子相去甚远。
陈蔚是知道的,想要李灵难受,李乐真是一个很好用的棋子。
他回到三楼,盯着床。
白色床单,白色长裙,已经没有气息的女人,身下的血从床中间延伸到床边,滴答滴答往下掉。
他亲眼目睹那一切,从此夜夜噩梦。
与他相比,李乐真这点痛苦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