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伦在电话里跟张睿阳道了个歉,提前离开了山庄。
张恣勋弯腰跟车里的贾春说了些什么,才关上车门目送贾春先开车离开。
郑伦看了他一眼,随口问道:“你在贾总手底下工作?”
张恣勋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不是。”
说完,他又解释道:“应该说不算。我算是贾总的学生。”
郑伦挑了挑眉。
张恣勋嘴角机械性地勾了勾,转头看向郑伦。
“你找我,有什么事?”
郑伦:“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
张恣勋眼神没有波澜,他像是猜到了郑伦的目的,又像是完全不在乎郑伦的目的。
“可以,你选。”
郑伦最终选择了最近的一家餐厅,环境安静,客人不是很多。
张恣勋脱了西装外套,将书包放在脚边。
郑伦看了一眼他没拉好拉链的书包口,露出几本像是翻过很多次的书。
他的眼神似乎停留了太久,张恣勋看了他一眼,拉上了书包拉链,解释道:“我还在上学。”
郑伦有点意外,“大学?”
张恣勋点了点头。
郑伦没再打听别人的私事。但还在上大学就有机会跟着贾春干,不是家里有关系硬的长辈就是真的年轻有为的才俊。
张恣勋点了杯咖啡,一边喝一边看窗外。郑伦一时间没有找到话题的开启方式,就听到张恣勋平静地开口:“你是不是,想找我问宋今朝的事?”
郑伦霎时间抬起了眸子。
张恣勋笑了。
“还真是。”
郑伦问道:“不知是否冒昧,但……你似乎保存着他的遗物?”
郑伦手肘搁在桌子上,注视着张恣勋。
张恣勋声音没有起伏地问道:“你也是来要遗物的?”
郑伦想了想,摇摇头。他的确是想要知道宋今朝生前的事情才追上来,但宋今朝本人都在他家,他没必要要一些死物。
张恣勋沉默了一瞬,然后换了个问题:“你是他的朋友?”
说完,他就自己笑了。
“应该不是,他要是有你这样的朋友,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那么,”他看向郑伦,眼神凉得像是冰碴,“你也是欺负过他的人?”
郑伦哑了一瞬。
他忽然发现,自己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我……应该不是。”
“什么叫,应该不是?”
张恣勋语气不重,却精准地让郑伦沉默下来。
“我……”
张恣勋勾起嘴角,打断了郑伦的话。
“我不在乎你是谁,我也没什么立场指责你。你可以直说你想知道什么,我会考虑考虑告不告诉你。”
郑伦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只是凭借第一反应想要知道这个似乎跟宋今朝有密切联系的人到底知道什么。但此刻,他才有了实感。他第一次把记忆里那个印象不深的叫做“宋今朝”的人,和家里动不动就咬他却还让他没办法发脾气的小鬼联系在一起。
他熟悉的小鬼、宠得不分青红皂白的小鬼,漂亮娇气脾气大,但这样的小鬼生前却是被逼到绝境自杀而亡的。魏江明或是自己,又或是眼前的人,或许都是帮凶之一。
他想了很多问题,譬如遗物怎么会在他这里,譬如他对宋今朝做了什么,譬如他和魏江明都发生过什么,但到最后,他问了一句:“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他?”张恣勋轻轻发了一个音,“宋今朝吗?”
郑伦点点头。
张恣勋似乎没想到他问了这么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他似乎陷入了回忆,良久,才开口:“他吗?他是因为倒霉才会认识我。”
张恣勋从来没有想过,宋今朝会自杀。
他在他印象里一直是一个胆子不大的人,怕疼怕黑,跟人起一句争执都要急哭,晚上回宿舍都要害怕得小跑,去医院打针都要捂住眼睛不敢看,怎么会自己用那种痛苦至极的方式结束生命呢?
疯狂而歇斯底里的方式。
他第一次见到宋今朝,是在高一的时候。
那年,他的母亲绝望地放弃亲权,把他送回自己父亲家,自己一身轻地离开。他的父亲事业有成,家庭圆满,但他在那过得并不好。
因为,他是私生子。
他是婚外情生下的孩子。他的父亲有妻子,也有自己的儿子。因为他的到来,父亲的原配妻子怒火冲天,扔下了一纸签署了一半名字的离婚协议书就离开了家,连儿子的抚养权也不要了,派来的律师只有一句话,离婚,平分财产然后离婚。
父亲因为财产分割一头官司,他的那位同父异母的哥哥也把家庭的破裂和母亲的抛弃算在了他的头上。
他的哥哥,恨他犹如附骨之蛆。
孤立和霸凌,伴随着他十几岁的校园生活。
有的时候,他真的觉得他们一家子都是神经病。他的亲生父亲猥琐好色,他的哥哥暴躁易怒,他自己心灵扭曲。他的父亲不爱孩子,他的哥哥只有在他身上发泄不满和怒火才能维持冷静,而他,丑陋懦弱,只有让自己不去在乎亲人、爱和面子才能维持阿Q精神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宋今朝就是这样第一面就撞见了他最见不得人的样子。
他被哥哥带着几个朋友逼进了厕所。厕所的冲水键被人破坏了,肮脏的液体聚集在便池里,发出难闻的味道。隔间外有人用塑料袋倒进或死或活的虫子,恶心地挂在他身上。
他的校服已经不能看了,但他没有任何能力反抗。
他只能一言不发地低头忍受所有的屈辱。
他在心里催眠自己,眼前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不必去在乎,当自己是不会呼吸的物件就好。
忍过去就好了。
就在此时,一声严厉的呵斥传来。
“那边几个男生,你们在干什么!”
是老师的声音。
张恣勋有些意外。他的境况近乎在班级里人尽皆知,没有人会趟这趟浑水,难道老师是碰巧路过的吗?
门外的男生很迅速地逃跑,老师也似乎追过去了。张恣勋一个人靠着门板等着,等确定安全了才会出去。
忽然,身后传来了敲门声。
“叩叩。”
轻而明显。
张恣勋吓了一跳,以为他们又回来了。但下一秒,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小声响起。
“你……还好吗?”
张恣勋没有回答。
那个声音听起来有点担心,又道:“我叫了老师,老师去追他们了,现在外面只有我。你不要害怕呀,出来吧。”
张恣勋终于有了反应。
他问道:“你叫了老师?”
那个声音很大声地“嗯”了一下,像是怕他听不清楚。张恣勋莫名觉得这人在门外一定在很用力地点头。
但他还是如实道:“你会被他们记住的,你会倒霉的。”
那个声音顿了顿,“可是……不叫老师你就出不来了呀。我看见他们扔虫子了,有些虫子咬人过敏很严重的,你还好吗?”
张恣勋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伸手打开了门锁。
门板打开的一瞬间,张恣勋看到了一张第一眼就会让人印象深刻的脸。他只记得他第一反应是下意识窘迫了一下,类似于在漂亮女生面前衣冠不整的窘迫。
但眼前的人不是女生,他是一个很漂亮的男生,是会让张恣勋恍惚一下的漂亮。
“快去医务室吧,我替你望风。我一定会保护你,绝对不会让坏人再抓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