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开元二十七年,华山纯阳宫。
二月已过了半数,山下桃李纷飞,山上却还是一片料峭春寒。
李忘生在榻上盘膝而坐,双目微阖,静静吐息,仿若一尊塑像。
待晨光终于突破云端照射进房内,天边紫气消失殆尽,李忘生才睁开眼,轻轻叹了口气。
李忘生抬手,将身侧小几上的东西拿过,手指轻抚封面上烫金的字迹,不由得沉浸在回忆中。
名剑大会,他是去过的。开元七年,他就是拿着一封同样的剑帖走进藏剑山庄。那时群英荟萃,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剑道盛事。可惜,他输了,没能拿到那把名为“正阳”的宝剑。
而论剑法,论资历,原本也不该他去。因为那封剑帖上写的名字是,静虚子,谢云流。
思及过往,李忘生低垂着头,气声消散在冷寒春风里晦涩难辨:“师兄……”
纯阳宫上下事务早已打点妥当,李忘生思忖片刻,决定就此动身。
玉虚弟子们都同当年的李忘生一般,勤恳刻苦,踏实周全,李忘生没什么可担心的,也不愿去打扰他们修行,便留书一封,独自下山了。
自从吕洞宾退隐、将掌教之位传给李忘生,他便少有外出。此时不着急赶路,李忘生挑了条偏僻的小路慢慢往山下走。
华山的景色也是极好的,越往下,春色越动人,教李忘生原本因为旧事有些低落的情绪也恢复了不少。
走到山腰,李忘生还在不远处的隐潭边看了会儿水中游鱼。
清澈的潭水,甩尾的鱼苗,李忘生嘴角不禁噙了笑意。
于是他带着这份不错的心情继续下行。
华山离那江南水乡路途遥远,是以李忘生打算出了华山便加快脚步,顺利的话,说不定能提前到达藏剑山庄,先与叶庄主讨教一番。
然而刚出华山地界,李忘生便察觉到前方传来的森然剑意。
他脚步倏忽一顿,右手下意识抚在剑柄上,语气却是平淡的:“哪位朋友在此等候?”
四周静寂。
李忘生拧起眉头,手指扣住剑鞘。
下一刻,一道黑影从左前方的竹林里缓步踱出。
这人身形颀长,一身黑羽,以般若遮面,头戴暗金帽兜,衣角坠着金边,在阳光下折出灼眼的光。
一柄裹着黑色剑鞘的长剑被他拎在手里,不甚在意的握法,但角度刁钻。李忘生一看便知,若长剑出鞘,即便是他想要接下这招,也不一定能毫发无伤。
但这些都不足以让李忘生再多看一眼。
李忘生怔在原地,脚像是被千斤重的铁链扯着,感觉整个人都要沉进地面。
黑衣人声音低沉,隔着兜帽被闷在其中:“交出名剑剑帖。”
他不住拨动剑格,有些不耐烦的模样。
李忘生的呼吸都轻了,嘴唇和掩在袖中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一时间,此地只有剑格与剑鞘撞击的铿锵声。
李忘生嘴唇张合几下,说不出话来。他的视线落在黑衣人垂在衣领的几缕发丝上,青丝乌黑,但也藏不住夹杂其间的数根白发。
李忘生闭上眼,定了定神。
黑衣人大概是耐心耗尽,他不耐地轻嗤一声,将剑格推出,立时便要抽出剑来。
李忘生却仿佛感受不到他的杀意,只抬起原本放在剑柄上的右手,从怀里摸出一份硬而薄的帖册,将之抛与对方。
黑衣人抬手接住,打开查看。
将剑帖收下,他像是怀疑似的看了李忘生一眼,拎着剑后退几步,踩着竹叶上的浮雪离去了。
日光大盛,四周生机盎然,而李忘生心里尽是彻骨冰凉。
“见过掌门师叔。”
李忘生回到纯阳宫,碰巧遇上刚收功的洛风。
洛风看了看他身后:“掌门师叔,您今日出宫了?”
看到洛风,李忘生纷乱的思绪才找到了一点明晰。但看见洛风,他内心的苦痛又沉重了几分。
洛风等不到回应,又一副恍然模样:“我都忘了,掌门师叔是要去名剑大会罢?怎的又回来了?”
对洛风,李忘生倒也没太多不可说的,他叹息道:“下山后,有人拿去了我的剑帖。”
洛风大惊:“掌门师叔,您受伤了?”
李忘生摇头:“未曾。”他默了默,又道:“我……并未出剑。”
洛风心安不少,又疑惑,但他看李忘生神色算不上好,便不再多言,只宽慰道:“此次不能参加虽是可惜,但名剑大会十年一次,掌教也不必太过伤情,下届定然还能收到名剑剑帖的。”
看着洛风如今青年翩然姿态,李忘生眼前却好像是当初他刚上山时的小童模样。他回过神,对洛风和煦一笑:“正是如此。我先走了,你习剑不可冒进,多多小心。”他总担心洛风为了撑起静虚一脉急于求成,每次都要叮嘱一番,如今都成了习惯。
洛风也对他的爱惜心知肚明,所以并不厌烦,他笑着行礼:“是,洛风知道了。”
回到寝房,李忘生才卸下那份强撑的镇静。
他靠在紧闭的门上,痛苦得甚至腰背都佝偻了些许。
三十多年过去,李忘生试想过无数种他同师兄再次相会的场景。
最初几年,李忘生恼怒于谢云流的急躁,怨怼他不听解释,甚至打伤师父,于是他想,若找到师兄,即便一定是输,他也要好好同师兄打上一场;后来师父将掌门之位传下,李忘生也处理了多年宫内庶务,早已成熟许多,即便还有几分气恼,却也担心师兄孤身在外是否艰难,于是他想,若师兄回来,便好生同他说清当时的真相,再叫他去和师父赔罪;而到如今,洛风都已有了静虚大师兄的风骨,李忘生自己也慢慢老去,他再回首往昔,也只想等师兄回家,想听他再喊他一声“师弟”。
然而无论是刀剑相向,还是两人沉默对座,亦或是其他,都没今日这一遭让李忘生心神动荡。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个将自己完全遮掩的黑衣人,正是他这三十年来日日夜夜记挂在心头的师兄。
然而,谢云流既不是来同他报仇、亦不是回来叙旧,而是将他当做陌生人,现身与此也不过是为了他手中的名剑剑帖。且看师兄的态度,就好像若是李忘生拒绝给出剑帖,他也会像对待常人一般将剑尖对准他这昔日最为亲近的师弟。
李忘生不由想,若是开元十七年的名剑大会得以召开,他是否能提前十年再见到师兄?若是他今日未能拿到剑帖,他是否连今日这遮掩着不肯露面的师兄也见不到?
李忘生发出一声细小的哽咽。
从小到大,李忘生都知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此刻无法控制,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泪砸在脚边。
“师兄……”
李忘生闭上眼,不再期望记忆里的那一句模糊大半的回应。
唐景龙四年,华山纯阳宫。
“师父!”
李忘生匆匆赶来,几乎忘了礼数,不等吕洞宾让他进房便推开了门。
吕洞宾也未责怪于他,只是叹息一声:“忘生,你来了。”
李忘生大步上前,面上尽是急切:“我听说……师父,可是真的?”
吕洞宾将手边那张黄绢递给他:“你且看看罢。”
李忘生接过一看,呼吸都停住了。
那正是睿宗令纯阳宫交出谢云流的诏书,末尾的玉玺印记红得似血,映红了李忘生的双眼。
他将诏书还给吕洞宾,咬着牙说道:“师父,不能将谢师兄交出去!”
吕洞宾颔首:“武林向来与朝廷进水不犯河水,武林事也未曾有过朝廷来插手,云流是我的大弟子,我自然要护着他。只是,忘生,你明白的,也未曾有武林人同夺嫡之事扯上关系。”
李忘生急道:“可!可师兄明明只是同那位交友,并非一同起事,他们斗便是了,怎能污蔑谢师兄也是反贼?!”
吕洞宾沉默不语。
房内突然静了下来。
灯芯燃烧爆炸出噼啪声,含了黑丝的蜡油顺着烛身滴落,在灯台上堆出斑驳红痕。
吕洞宾道:“纯阳宫毕竟不能同朝廷对立,否则武林内外都会怀疑我纯阳居心叵测,满门逆贼。事到如今,只能叫云流先避一避,我再同朝廷周旋,只说他如今并不在宫中。等过了这段时日,天下大定,云流应当可以平安了。”
李忘生思考片刻,也赞同这事:“也好,反正世人皆知谢师兄向来喜爱游历,师父如此同朝廷说,朝廷难道还能真打进纯阳宫?就是要委屈了师兄。”
他又郁郁道:“为了纯阳的基业,谢师兄的事,也只能如此了。”
吕洞宾知道,这二弟子向来对大弟子一片敬仰,见此只能安慰道:“唉,这也好,也不用和朝廷正面冲突,那就这样决定吧。”
师徒二人尚在忧心,突然,吕洞宾一声大喝:“什么人!”
李忘生一惊,只见吕洞宾闪身追出门去,李忘生立刻跟上去。他刚一出门,便见谢云流击伤吕洞宾正欲离开。
“师父!”
听到他的声音,谢云流神色难看地望向他。
那眼神中尽是痛苦愤怒,黑沉可怖。李忘生心中一寒,被他的视线钉在原地。
谢云流击退吕洞宾后不再停留,转身运起轻功,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而那一眼,也是他留给师弟的最后一面。
唐开元二十七年,华山纯阳宫。
李忘生从梦中惊醒,那原本消磨在岁月中的一双眼也随着梦境再次清晰。
李忘生如今已很少入睡,做梦更是少之又少。但这次,若说是梦,不如说是他的记忆随着那日的重逢慢慢复苏。
今日是二月廿七,想来师兄已经进了藏剑山庄。
李忘生起身来到窗边,胡乱想着名剑大会上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心里满是担忧。
——师兄他,到底想做什么?
窗外,群山积雪,冰冷摄人。
名剑大会每届虽仅邀请数人,但耗时并不算短。少则十数日,多则如今年一般,直到三月下旬,李忘生才收到大会结束的消息。
这次名剑大会邀来品剑的一共有八位,虽只来了七位,“品剑”竟也用了将近一月时间。
除却原本邀请的昆仑掌门天云道长、神策将军武镜到场,李忘生手中剑帖被化作黑衣蒙面剑客的谢云流拿去,“剑圣”的剑帖交予了藏剑山庄剑思,公孙大娘留在七秀坊中的剑帖被盗,明教倒是派出了左右法王,还有天策将军李承恩手中被朝廷征收的剑帖本该由安禄山的宠将令狐不灭带来,但听说此人在半路便被杀人夺贴。
李忘生心知,这是谢云流见他轻易交出剑帖,疑虑那张是否为真,这才挑了个“软柿子”重新拿过。他控制不住地想,若是他当日不愿意交出剑帖,师兄也会杀了他吗?
李忘生又苦笑,他也不会任由师兄来杀自己,虽免不了受伤,但也能带一条命回纯阳。
将这些胡思乱想抛到一边,李忘生继续往下看。
这一看,叫李忘生有些惊讶。不说神武将军和天云道长,他早知师兄在剑术上的造诣已非常人所及,如今他们和师兄难以相抗是意料之中,却不想那剑思居然早已摆脱沉疴,还能以弱冠之龄同师兄过个上百招。虽然到底还是因为年岁败了,但如今也足以名震武林。
只是……
李忘生看着那行小字,又叹了口气——他这两个月,几乎要把这三十年的气全叹完了。
原来师兄真的想要毁了中原武林剑道的新秀,只是不知为何,他又对剑思放了一马。大败明教左右法王后,黑衣蒙面剑客夺得宝剑“残雪”,旋即很快离开。
现下,这获取第四届名剑大会魁首的黑衣蒙面剑客已在中原武林声名远扬,大半中原侠客都对其好奇心正浓。一说此人乃是避世苦修的隐士,恰巧赶上名剑大会,遂遮面参加;一说此人当是剑痴,听闻“残雪”出世,便对令狐不灭痛下杀手,只为将宝剑归入囊中。这第一种说法是因纯阳掌门李忘生未出一招便将名剑剑帖交予黑衣蒙面剑客之事传出,第二种说法则是因有人远远看到令狐不灭被杀时正有一黑衣身影离去。
李忘生早已习惯武林中小道消息传播速度之快,他亦是不在意这些。
他只是在想,师兄为何消失三十余年,此时却突然独自现身,又为何要参加这一次的名剑大会。
但师兄弟二人已分别如此之久,甚至谢云流离去时,还以为是师父与他在密谋将他交给朝廷。这个误会像一道无法填埋的深堑,横亘在两人之间。李忘生早已无法推测谢云流的心思了。
上次一别,李忘生便再不奢求谢云流愿意回来了。他能猜到,谢云流当年应该是东渡东瀛,如今中原武林与东瀛关系并不算好,师兄又身负“欺师灭祖”的骂名,况且他还对纯阳有怨、对他亦有恨。只是,他不知这事该不该同洛风说清,最近每次见到洛风时,他都有种将此事尽数告知的冲动,但谢云流之事早成了纯阳禁忌,谢云流对洛风来说更是意义重大。
自从就任纯阳掌门,武功更上一层,李忘生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心情焦灼的感受了。刚见师兄时的巨大痛苦已渐渐淡去,但更深的涩意却日益加深。
那毕竟、毕竟是他记挂等待了三十多年的师兄啊。
李忘生收起信件,放进书架中。
时值四月,连华山山顶都能感受到浓烈春意。
李忘生到底还是没告诉洛风。
名剑大会的余波尚未消散,但新的武林趣闻已将其取代。
李忘生不知谢云流打算,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且等着,等师兄愿意再次现身,他便同师兄说清以前的误会。再往后,无论是师兄想留在纯阳,还是想再去东瀛,都随师兄去。
月色清浅,漾出细碎银光。
李忘生立在窗前,俯瞰华山之景。
忽然脖颈一凉,李忘生扶着窗台的手指抓紧,指甲嵌入坚硬的木头里,刺出几滴鲜血。
银芒在余光中明灭闪现,李忘生放轻了呼吸。
他并未回头,那柄长剑也稳稳与他的颈侧只差毫厘。
半晌,李忘生艰涩开口。
他说:“师兄。”
没有回应。
这是意料之中,李忘生并不意外。
他垂眸,借由剑刃,模糊看出身后的谢云流今日并未覆般若鬼面。
“师兄。”他又唤道。
谢云流冷笑一声:“李掌教,久见了。”
李忘生闭上眼,努力将眼中热意逼回。
一万多个日夜,这个声音早没了记忆里的神采飞扬,反而阴沉喑哑,吐出的字句也从“师弟”变成了“掌教”。
不等李忘生再开口——谢云流似乎也不愿再听到他喊出第三次——谢云流收剑入鞘,剑首戳在李忘生身上,登时封住了他的声音,让李忘生再不能说出一个字来。
此时,谢云流才淡淡道:“许久未见,你如今怎的这般无用了?”
李忘生知晓他说的是被人近身才察觉,但他无话可说亦无从开口,谢云流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只是随意揪出他的一个错处来讥讽罢了。
谢云流上前一步,两人胸前背后几乎要贴到一处。李忘生甚至能感受到谢云流身上的煞气和热度。
谢云流的手从身后探来,两根手指力气极大,虎口紧扣住李忘生的下巴。一用力,李忘生便被迫扭回头。
两人只一个对视,空气几乎都浓稠得让人无法呼吸。
李忘生记忆里的谢云流,青年才俊,神采飞扬,能将一柄普通长剑舞出璀璨辉光。他突然想起那年初春清晨,瑟瑟寒风中,谢云流白衣蹁跹,额上汗珠细密,面上带笑地站在他身侧,握着他的手教他习剑。
可眼前的谢云流,一条深深的竖痕划开眉间,眼角皱纹三五道,嘴角下撇,面色冷厉,鬓间更是染上几点风霜,竟是一分以往的模样都未曾留下。
李忘生忘记了呼吸,神色几乎是呆愣。
谢云流嗤笑道:“李掌教,居然如此惊讶么?”
李忘生在心里回答,他当然惊讶。
任谁日日夜夜都在怀念的那风光霁月的人物变成如今这幅沧桑模样,都会惊讶。
但,李忘生自己也知晓,谢云流这些年定然过得艰难。只是他印象里的纯阳大师兄太过耀眼,让他从未去想过红日坠下后是否还能夺目如旧。
谢云流冷冷盯着李忘生的脸,心下恨意突然更深了些。
他的师弟,向来是最温和友善的,也最是仰慕他的。他原来也总以为,一直跟在他身后,笑说“以后师兄当了掌门,我就替师兄守着纯阳,师兄依旧可以放心云游”的师弟,真的能和他一起将纯阳宫发扬光大。
但也是他爱护的师弟,和他那慈和的师父,背着他企图将他奉与朝廷,偷得纯阳苟且偷生!
恨恨恨,怎能不恨!
三十年风雨沧桑,他从名技双绝的纯阳大弟子,一夕之间便成了欺师灭祖的罪人,被朝廷和中原武林不容,狼狈东逃,背井离乡。
现在再看,这些被他当做苦难的岁月竟对李忘生十分温柔。非但没将那张脸刻琢得苍老,反而他身上那股沉静气质沉淀得更加醇厚,他甚至成了纯阳大师兄、当上了纯阳宫掌门!
谢云流眼中爬上血丝,钳住李忘生下颌的手也不由得更加用力。
李忘生吃痛地皱了下眉,谢云流看到,更是嘲讽:“确实更加没用了。”
李忘生嘴唇开合。
他说不出话,但谢云流知道,他说的是:“师兄。”
心下猛地烦躁起来,谢云流突然想起那一夜。
那夜他刚回纯阳,心里喜悦,急匆匆地去找李忘生。但李忘生并不在房中,他问了其他师弟,听说李忘生去了师父那里,又转道前往。他想告诉李忘生,这次下山他寻到了一柄极好的剑,剑柄如玉,剑身淬金,是李忘生会喜欢的生辰贺礼。
谢云流甚至将剑握在手中,只等着见到李忘生便同他说,这剑在烛火下更是好看。
谁知走近了,他便在夏日里如坠冰窖。
那柄费了无数心力的宝剑还未出鞘,就被人匆匆带着逃离选定的主人。再以后,谢云流站在前往东瀛的大船甲板上,面无表情地将它扔进滔滔海水中。
谢云流本以为他忘了,但他却在此时记起,那柄剑的剑穗还是他亲手编织挂上的。
“李忘生,”谢云流咬着牙低声道,“你怎么还配叫我师兄?”
那些年少朦胧的情意,那些痴缠不休的暧昧,在一句一句的“师兄”和“师弟”中缱绻停留,也在数十年的时间里磨损耗尽。
“李忘生,你怎么敢!”
谢云流原本并没有来纯阳的想法,他已拿了“残雪”,便想离开。但在月下欣赏残雪剑时,他忽然想起了一月前日光中的李忘生。
明明多年未见,但谢云流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看着李忘生沉思着走在路上,看着李忘生在潭边舒展眉头,看着李忘生袍角飞扬,一如青年故旧。
如此,他便起了去纯阳的念头。
月色明亮,虽然数十年未曾踏足纯阳,但谢云流对华山各处都再熟悉不过,轻易便借着阴影寻到了掌门居所。
不想,李忘生竟不在打坐,反而站在窗边发呆。
于是他出剑。
有那一瞬,谢云流是想让剑锋割开那流动着血液的脖颈的。
然后他听到了一句,“师兄。”
将李忘生按在胯下时,谢云流在脑中冷静地想:我是疯了吗?
那根阳物还沉寂着,被谢云流扶着粗鲁地塞进李忘生嘴里,冷声命令:“含着!”
李忘生震惊得眼都忘了眨,舌尖就尝到了些许腥咸的味道。
龙阳之事,李忘生当然知道。
当年,李忘生和谢云流是明面上的师兄弟,人后却格外喜欢待在一处。两人常常寻一处覆雪的山顶,并不如何接触,只并肩而立,赏雪观景,气氛和乐。
那时年少冲动,李忘生也偷偷寻过春宫一看,但那份情愫尚未有勇气开口让人接受,对方却已与他背道离去。
只是,他再没想过,会在此时、会在此地,被谢云流如此对待。
谢云流恶劣一笑:“李掌教,喜欢吗?”
他说着,身下挺动,顶端直戳进李忘生喉口,压得李忘生想要呕吐,喉咙却下意识蠕动,将谢云流吞得更深。
如此,谢云流居然在他嘴里硬了。
谢云流也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有反应。
既如此,出于泄愤,亦或是出于男人的本能,谢云流单手攥着李忘生的头发,毫不怜惜地将他的头往胯下撞去。
李忘生也不知如何想的,紧闭着眼,任由谢云流动作。
李忘生嘴里温热,他下意识收起牙齿,舌头垫在那阳物之下,强忍呕吐反抗的欲望,安静地跪在谢云流身下。
多么荒唐,堂堂的纯阳宫掌门,玉虚真人,居然在纯阳宫中为一个叛出师门的孽障吮阳!
谢云流也觉得荒唐,他不过是来看一眼仇人,怎的成了如今这般。
但谢云流自上而下俯视着李忘生,视线落在他含泪的眼角和被磨红的唇上,那早已消逝的初开情窦竟让他的怨愤消散了些。
他又想起了,年轻的李忘生站在他身侧,呼吸平和,只要他回头,那双盛着温情的眼总是注视着他。
——你对我,真的有过真心吗?
谢云流红了眼,下身用力一撞,锢着李忘生的后脑抵进他的喉口尽数射出。
——从始至终你都在骗我,只不过是想讨好接近我再来害我!
“咳咳……”李忘生狼狈跌落在地上,唇角还带着一些白浊。他捂着嘴咳着,精液从他指缝中流出。
谢云流一声不吭地拎起他的衣领扔到榻上。
坐榻不比床铺柔软,也更加窄小。但谢云流哪管李忘生是否爽快。
他手指微动,李忘生的衣衫便被气劲划开数十道长缝,几乎是赤裸着跪趴在坐榻前。
没有任何准备,那根狰狞阳物便破开谷口直往里去。
李忘生埋在手臂中,手指僵硬地攥紧散碎的布料,久不见光的颈侧格外的白,白得能看到青筋猛然鼓起。
血腥气陡然浓郁许多。
谢云流低头,看着鲜血顺着他的动作进出,从李忘生体内又进入他体内。
本就紧窄的巷道因疼痛夹得谢云流也疼得很,但血色刺激到了他,一种比交合更浓烈的情绪撕扯着他的理智。
谢云流俯下身,嘲笑着:“李掌教,你好紧呐。”
李忘生发不出声音,但颤抖的脊背能让人看出他的痛苦——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见李忘生痛苦不已的模样,谢云流隐忍三十年的怨恨倾泻而出。
他不再心软,握着李忘生腰间的手指留下道道淤痕,强硬地借由鲜血抽鞭笞着这个背叛他的男人。
李忘生被肏得不住往前,又被抓着腰扯回那根愈发坚硬的凶器上。
李忘生只觉得眼前发黑,浑身疼痛。
被强迫的身体在流血,他的心亦是被千刀万剐。
他并不怨恨谢云流,哪怕如今被谢云流如此折辱,他还是不愿怪他。
但他也清楚,他的师兄,他曾爱恋思念三十年的师兄,再也回不来了。
这场强暴沉默而漫长。
谢云流无意撞到了要紧处,李忘生抽搐着绞了绞,又引得谢云流冷嘲一句。
“李掌教果真天赋异禀,我不会不是你开苞之宾吧?”
李忘生膝盖被撞得青紫,他艰难地扭过头,侧脸贴着已经被他汗水和泪水浸湿的床榻,眼珠转到眼角处,好似在看着谢云流。
谢云流一怔,旋即不再开口。
等到谢云流在那已经被凌虐得血色一片的谷道内射出,李忘生的肩也被狠狠咬住,几乎被谢云流咬下一口肉来。
谢云流一松手,李忘生瘫软在榻前,疲惫地阖上双眼。
谢云流理好自己的衣衫,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
苦涩的茶水冲散了嘴里的铁锈味,谢云流捏着茶盏,出了会儿神。
窗外吹来一阵风,吹散了房内混杂的气息。
李忘生披着破乱的外袍慢慢起身。
谢云流看了他一眼,放下茶盏,跃窗而去。
李忘生撑着精神走到窗边。
明月早已被乌云遮蔽,只有零散星子散发微弱光芒。
李忘生带着几分伤感、几分留恋、几分宽慰释然,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仍爱着师兄,但只是他回忆中身为惊才绝艳、前途广阔的纯阳大弟子,而非如今与他同道殊途的谢云流。这场莫名的情事让他看懂了两个人,看清了许多事。
他突然笑了。
李忘生这一生,大约永远也忘不了纯阳宫中的大师兄,也永远会等着那个潇洒舞剑的白衣剑侠。
他自然等不到了,但也可以说,他从未失去过他。
被他自小仰慕的那个人,早已深藏在他的心中。只要他未死去,他与师兄便一直在一起。
李忘生抬起头,注视着破开乌云的圆月。
他在心中告别。
再见了,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