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维也纳下了火车,秋文恺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当他们把行李放到酒店后,秋雨提议出去走一走。
行走的路线看似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但路过的地方却又让人觉得该死的熟悉。
终于,当他看到那座绿色的海关桥时,一切的迷惑即将揭晓。
“不要告诉我,你的灵感来自于《BeforeSunrise》?”秋文恺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以为你早就发现了。”
“不好的预感确实响得挺早。”
“为什么是不好的预感。”秋雨质问他。
“那太纯情了,还不如在床上运动来得深入。”
面对他的吐槽,秋雨也撇起嘴,难道他设计的捷克行很有意思么。
但揶揄归揶揄,秋文恺还是很配合地跟随秋雨的漫步,讨论一些他几乎从来没和其他人争论过的话题。
从小就安静内敛的秋雨,再加上控制欲极强的母亲,乖巧听话几乎成为他生存的本能。尽管后来自我意识逐渐觉醒,但过往的认知已深深流淌在他的血液里。
如果是过去,他可能更多的会扮演听的角色,但此刻,不仅是他自己,对方也同样把他放在同等的高度。
他们的讨论温的同时,也充满着一定的相对,但这种观点的不同并没有让他们觉得难堪亦或者出现裂痕。反而是,他们第一次意识到,人们不会因为观点不同而彼此厌恶,他们不是为了说服对方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而是纯粹且酣畅淋漓地表达自己的所思。
桥上正好有一对儿夫妻在拍婚纱照,路过的行人向他们送上祝福:“祝你们的爱情永恒。”
秋文恺扫了眼那两个沉浸在甜蜜中的人,摇摇头,说出的话丝毫不客气,“我从来不相信什么是永恒的这种鬼话。”
但秋雨不一样,他对永恒爱有着美好的希冀,他想和秋文恺执手到老。
“不,你不是不相信,你是畏惧。”秋雨注视着他,仿佛看透他的灵魂。
“哦?我为什么会害怕,永恒本就是人们的一厢情愿罢了。”
“你现在看到的这些建筑,在没有搭建起钢筋水泥前,它或许只是片荒地、田野,这些建筑也终有一天会耐不住时间的磨损最终轰然倒坍。”
“还有你脚下的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电影里桥面应该是木制的吧。”
“那现在呢?”
秋雨顺着他的话低下头,灰色的水泥面映入眼帘。
“但爱不一样,它不能和这些有形的物质相提并论。”秋雨辩解着。
“正是因为它无形,便更经不起考验。不然你以为昂贵的钻石和深情的誓言意欲为何?只是在它脆弱的本质上包裹虚假的外壳。”
“Jesse和e最后在一起了吗?”秋文恺只看到了第二部《BeforeSu》。
“在一起了。”
“那他们一定也成为相遇那天火车上争吵不休的德国夫妇那样吧。”
“Jesse是不是还出轨过?”
秋文恺的每一个猜测都准确无误。
“激情褪去,生活中的鸡毛蒜皮,柴米油盐会让他们轻而易举地厌倦对方。你会讨厌他的鼾声、厌恶他的习惯、甚至想逃离和他相关的一切。”
“不,不会的,越是了解他的习惯,我越会深爱他的一切。他用完的东西会惯常放到哪里,他喜欢吃什么,在不同的场合他会穿什么衣服,他睡觉的喃喃自语,一切的一切我都愿意熟捻于心。”秋雨像e离别时和Jesse说的那番话一样,向秋文恺表明自己的爱情态度。
秋文恺深深地陷进他认真又坚定的眼神,在那一刻,他的心开始动摇。或许,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你可以被文学影视塑造的永恒爱情迷惑,但不要忘记,那都是编织的童话。”说着,他吻上秋雨的唇,结束这段谈话。
“接下来我们去哪?那家唱片店?”秋文恺松开被吻得气喘吁吁的人。
“是不是还要听eHere?”他挑起黑亮的眉。
秋雨抿着嘴,爱死了眼前迷人的脸庞,甚至连他的调侃都让他神魂颠倒。
他们继续顺着导航,走到电影里的那家唱片行。
墙上果真挂着《eHere》,秋文恺他相视一笑。
秋文恺不排斥数字音乐,但黑胶总能带给他一种音乐能够摸得着的感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对数字时代的反抗。
他在眼花缭乱的黑胶中找到了DavidBowie的《Addinsane》,竟然还是美国首版,他脸上露出不可多得的惊喜之情。
秋雨望过去,得意地抬起下巴,意思是,来这儿没错吧。
秋文恺无可奈何地比如Ok的手势。
秋雨寻觅到了一张1961年德国首版的《月光》,它的封皮是贝尔特·莫里索的《TheButterflyHunt》,绝妙的光影就像如水的月光,这样的搭配着实让人惊叹。
“我们还要去那块儿墓地吗?”
他们买完胶片,装在印有店铺Logo的白色帆布袋里。
“如果你愿意,我们去也不妨。”
“饶了我吧,就在城区转一转。”秋文恺把人揽进怀里。
他们像任何一对儿热恋中的情侣,无所顾忌地涌进人流。
跳上红色的公交车,窗外是孕育着这座音乐之城的“蓝色”多瑙运河,静静流淌。
“你还记得Jesse和e在运河边遇到了一位诗人吗?”
秋文恺皱起眉思索,“写milkshake那个。”
“对。”
“Seewhatyoumeantome明白到你对我的意义
Sweetcakesandmilkshakes.犹如蛋糕和奶昔”
他大概记得有这么两句。
秋雨接着念出后面几句。
“YouhavenoideawhereIcamefrom你不知我来自何处
Wehavenoideawherewearegoing我们不知该前往何方
Lodgedinlife只管融入生活
Likebraheriver就象河流的支脉
FlowingdownstreamCaughtinthecurrent奔腾而下,随波逐流”
听到他们的声音,坐在斜对面的女生笑着向他们说出最后两句“Icarryyou我中有你Youwillcarryme你中有我”,对上暗号。
她从慕尼黑过来,同样是看过BeforeSunrise后,对维也纳心心念念。
秋文恺无奈地笑道:“看来这部电影让维也纳成为打卡圣地。”
到了河畔圣母教堂,维也纳最古老的建筑,留存于世的哥特式建筑之一。
虽然秋文恺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但不论多少次踏入这样的教堂,他都会被震撼到。尤其是在德国读书时,每当他心情郁乱,都会到科隆大教堂走一走,获得片刻平静。他不是从宗教中获得力量,而是纯粹地痴迷于这座仿佛注入灵魂的建筑。
因为是复活节假期,教堂里的人不算少,他们简单地转了一圈便出来,不妨碍别人虔诚的祷告。
离教堂不远处有一个咖啡馆,坐在露天椅子上还能和多瑙运河遥遥相望。
“你知道哥特式建筑的来源吗?”
秋雨摇摇头,建筑这方面他知之甚少。
秋文恺喝了口咖啡,和他缓缓道来。
“哥特式风格的诞生和一个人有着极大的关系,他叫絮热,路易六世时期的隐修院院长和摄政王。他天资聪慧但出生于农民家庭,没钱读书只能每天与田野为伴。”
“有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去干农活。一只山羊在他惯常游泳的池塘里挣扎,像是溺水的样子。”
“善良的絮热立即跑上前,把山羊解救出来。”
“这只羊无比洁白,全身还散发着淡淡的圣光。”
“正当絮热忍不住伸手抚摸它时,山羊突然张口说了话。”
“这把絮热吓得瘫坐在那。”
“山羊说它是亚伯拉罕,就是那个耶和华为了考验他的忠诚度,命他把爱子以撒献祭给自己的倒霉蛋。”
“絮热当然知道亚伯拉罕是谁,但他不敢相信圣经里的人物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这难道是神意吗?”
“亚伯拉罕看出眼前是一个无比干净透彻的灵魂,为了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他许诺可以实现絮热三个愿望,但希望他能再帮助自己做一件事。”
“絮热还是半信半疑,他说出了第一个愿望,想去上学。”
“不久后,当地的一位乡绅出资送他去圣但尼修道院接受教育。”
“絮热如愿以偿地进入学校,但山羊却消失了。”
“又过了几年,就在絮热即将要忘记曾经还有这么一只山羊时,它又重新出现了”
“亚伯拉罕要实现他第二个愿望,但絮热在内心还是半信半疑。”
“亚伯拉罕看出他的疑惑,没有强迫,它给了絮热一个预言,不久后,将会有一场巨大的战争席卷整个欧洲。”
“1096年,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浩浩荡荡掀起序幕。”
“絮热这下对山羊彻底信服,他说出自己的第二个愿望,他想有一番作为。”
“在絮热的同学中,他有一位密友,竟然就是后来的法国国王路易六世,絮热后来成功担任圣但尼修道院院长的秘书和国王的顾问。”
“在第三个愿望也实现后,亚伯拉罕说出了他的请求,他需要回到天堂解救儿子以撒,耶和华根本没有放过他们,不然他也不会成为现在这副模样。”
“絮热需要做的就是修建一座高耸建筑,让亚伯拉罕能够尽可能的靠近天堂。但这个建筑要想迷惑耶和华,自然是教堂最好。”
“当时的教堂主要还沿用罗马式厚重的拱顶和敦实的墙壁,无法在高度上再进一步。”
“聪明的絮热在罗马式的基础上,改进了内部结构,让它如骨架般搭起整个框架,这样就可以把空间堆叠到很高。”
“但越来越高之后,势必会带来一另个问题,就是两边的侧推力会加强,整个建筑会很不牢固。”
“正当他一筹莫展时,山羊说,他需要能够往上攀爬的支撑。”
“这给了絮热灵感,于是哥特建筑的第二个特点就出来了,那就是飞扶壁,用来平衡建筑的侧推力,也能让山羊沿着飞扶壁爬上塔尖。”
“为了进一步减轻耶和华的疑虑,絮热想到一个好办法,他让心灵手巧的工匠把彩色玻璃拼成圣经里各种场景,来表达虔诚。”
“终于,第一座哥特式建筑圣德尼教堂诞生了。”
秋雨拖着下巴思忖,这是什么说法?怎么感觉像胡扯。但碍于秋文恺是建筑师,还一脸认真地阐述,所以也好说什么。
看他半信半疑但又不敢质疑出声的样子,秋文恺知道他也犯了和自己当初一样的蠢。
对所谓权威的屈服。
“我记得刚上大一的第二周,教授让我们把欧洲建筑历史和特点做成一个报告,还不能是那种简单的科普。”
“说实话,那会儿我的德语水平并不足以完成任何学术性质的书写,只好在图书馆去找有没有类似的专业书,然后还真让我找到了。”
“书的标题非常直白,欧洲建筑知识大全,很厚,插画用语都十分专业。我一边看,一边在电脑上劈里啪啦打字,无比丝滑。”
“但很多内容,其实我隐约觉得有些奇怪,要不是作者在下面标注的引用无比真切,我甚至是怀疑这是个醉鬼,一边喝酒一边天马行空。”
“终于,梳理到哥特式建筑时,我硬着头皮看完了刚才将讲给你的那些内容。”
“这下我开始鼓起勇气质疑权威,你懂,我们的教育总是让我们不敢轻易挑战权威。”
“我在Google里搜索书里引用的文献,果真,一个都没查到。”
“我不敢相信,一向以严谨着称的德国怎么会允许这样学术不端呢?”
“我很激动,立刻把书翻到最后,想去看一看有没有类似于联系电话什么的,一心想去纠正这个巨大的错误。”
“然而,书的最后一页有这么一句,Dasistallesindiesembuch.Dassindallessehrinteressanteideenmeinesjüngstensohnes.”
秋雨听他说出这句话,没憋住笑。
所有内容都是胡扯,灵感来自于我的小儿子。
秋文恺摘下眼镜,在他的笑声中抿了口咖啡,“是,就是这么蠢,书的封皮明明已经提醒了FiktiveWerke,是虚构作品,但我硬是没意识到。”
“最后呢,作业怎么办?”秋雨手背抵着嘴,试图遮掩一下自己不厚道的笑容,想象着他当时的恼羞成怒。
“你说呢,也就是浪费了一下午而已,我还有一晚去赶ddl.”现在想起,那种被戏耍的羞耻依然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