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德川家康的征兵,继国家主的内心是拒绝的。
可心理上的拒绝没什么用,他们家只算是个中层贵族,很难忤逆大名的命令,毕竟得罪不起。
不过好在他们家是小虾米,德川家康应该也不指望能起什么大用。所以如果合理使用“拖”字诀大法,拖到战争后期再切入,就能尽量减少损失了。
虽然一个操作不当就会被军法处罚,但已经是最安全的结果了。
思及此处,继国家主叫来了岩胜,准备传授拖字诀的实操技巧。
可他没想到,第一个提出异议的人就是岩胜,“父亲,您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吗?”
继国家主有些惊讶地挑眉看向他,让他继续说。
“您现在的地位是年轻时打出来的,所以哪怕您的身体这个样子,大家还是服您。”岩胜看向坐在轮椅上的继国家主,“可我不一样,我没有您那样的功绩,无法服众。”
“难得你会想这些。”继国家主静静的打量了岩胜一会,而后缓缓开口:“或许我应该早点为你安排婚事的,你要是有孩子,我就能安心让你去征战了。”
岩胜微微皱眉,但没有多说什么。
“可惜你没有,你要是在战场上死了,就没有直系血亲能继承继国家了,我可不希望我多年的经营成了他人嫁衣。”
岩胜微微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继国家主却没兴趣听了,他挥手示意岩胜退下,“去点兵吧,记得动动你的脑子思考我说的这些话。”
岩胜很清楚他父亲的强势,知道现在说再多都是多的,只能先行离开。
岩胜离开后不久,继国家主的夫人朱乃就进来了,她对继国家主提议:“我推你出去晒晒太阳吧。”
继国家主看向朱乃夫人,摸不清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只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朱乃懒得理他,只当他的哼声是同意的意思,自顾自地推他出门。
为了应对频繁的降雨和积水,日本建筑普遍会高于地面。不过自从继国家主半身不遂后,过道和地面之间就修了数个坡道,倒也方便朱乃一个人把继国家主推到后院。
现在是初春的时节,虽然枯枝上吐出新芽,但整个后院看上去还是颇为冷清。
继国家主看朱乃把他推到了僻静的角落,冷冷地说:“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好了,磨磨唧唧的是在恶心谁。”
朱乃微微低头,看着背对她的男人,缓缓开口,“你就这么害怕我的父亲,害怕时透家家主么?”
继国家主眯着眼睛看向身后的人,苍老内陷的眼窝投下了一片阴翳。
“岩胜今年也有二十了,同龄人在他这个年纪早该有孩子了,你却对他成婚的事情再三推脱,就是为了防止我父亲塞眼线过来了吧。”朱乃夫人推着继国家主慢慢向前走着,“当年为了得到继国家向我父亲求助,求助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你一直受我父亲控制。”
“不过,伊黑家的突然覆灭给了你一个脱离他控制的机会,你抢在时透家之前吞并了伊黑家,你和你的亲信,借助伊黑家的遗产成长为了一个无法被轻易控制的存在,清理了很多他设在你这的内应。”
“但这还不够。你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而岩胜那孩子还不太成气候,所以想把威胁降到最低。平时我父亲明面上的塞人好拒绝,以事业为重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岩胜一但成婚,你这边就不好拒绝他了,毕竟还有我这个前车之鉴在这里。”
朱乃低头弯腰看向继国家主的侧脸,手将鬓角垂落碎发撩到耳后,眼中露出一丝嘲讽之意。
继国家主看到朱乃这个态度就心头火起,他一把抓住朱乃的手掌,冷冷的说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现在代替他来敲打我还为时尚早了吧,老子现在身子骨可还硬朗着。”
继国家主臂力不减当年,单手就把朱乃的手掌捏得咔咔作响。朱乃痛得冒出冷汗,她咬着牙冷笑道:“代替他敲打你?笑话,我巴不得葬送他。”
继国闻言微微挑眉,哼笑一声,把朱乃的手往边上一甩,“继续说。”
“还记得我俩当年见面的时候吗?你骑的马身中数箭,到了时透家就倒地断气了,先到一步的熊本赶紧上前扶着你来到了时透家主面前,那个男人低头看着浑身是血的你,说’我可以借你两百精兵,在时透家境内伏击你哥哥,你要是能把他的头砍下来带给我,我就答应你的请求。’”
“你抬头看向他,重重说了一句好。刻骨的仇恨印在你半边都是血的脸上,整个人仿佛从黄泉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鬼,我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觉得胆寒。”
继国家主有些无语的看向身后的朱乃,心说她怎么突然盘起了陈年往事?
“最后你成功杀了你哥哥,向他证明你的实力。他哈哈大笑,说你小子有前途,兵借你没问题,不如让我女儿朱乃也嫁给你吧,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我当时听这话火都起来了,为什么我要嫁给一个话都没说过一句的男人?你这种凶相毕露的家伙绝不好相处,光是你存在就让我胆寒。”
继国家主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嗤笑。
“宴会结束后我去找他,他听完我说的话也像你这样笑,随后起身从刀架上拿了把肋差丢到我面前,说时透家不需要没用的女儿,顺从,或者死,你自己选一个。”
“我当时表面说我会听从您的安排,心中想要不干脆乘船逃跑。可我出门的时候,站在门外的武士朝我鞠了一躬,说小姐我送您回房间。”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被软禁了,直到出嫁那天。”
继国家主斜着眼看朱乃,语气嘲弄:“所以?这就是你说’巴不得葬送他’的理由?只是因为嫁给了不喜欢的人?”
“怎么可能只是因为这个。”朱乃冷笑,“那个老家伙从来没把他的子女当人看,他看着我就像看着配种的猪,笑着把我从一个地狱推到另一个地狱。岩胜到他手底下也只会变成被拿捏的工具。”
继国家主沉默了,朱乃说出了他的隐忧,光是想想岩胜会和他当年一样被那个老家伙拿捏,他就觉得恶心。
“那老东西活得真是够久的,不过好在时候也差不多到了,现在基本就靠一口气吊着,要不然你之前也没那么容易吞并伊黑家。”朱乃揉着手腕看向继国家主,“我虽然很讨厌你,但我更讨厌他,怎么,还是有合作的可能吧?”
继国家主嗤笑一声,“合作?就凭你?你一个时透家的人和我说这些?让我相信你时隔二十年终于对你老爹生出了迟来的反叛之心?”
“正因我是时透家的人,所以你才更该听我接下来说的东西。我从小就在那里长大,我比你更了解那个老东西。”
继国家主挑挑眉,终于正眼看了身边这个女人,他哼笑一声,“你说吧。”
黄昏,继国家主房前的空地。
岩胜不知道他的父亲为什么突然叫他过来,心中十分的忐忑不安。
继国家主身边站了两个仆人,手中拿红布垫着的托盘,一个上面放着龟甲,一个上面放着干柴。
继国家主指了指刻着卜辞的龟甲,说:“把上面的龟甲放到未点燃的篝火中间。”
岩胜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之后继国家主打开了一个小匣子,里面是干松针之类易燃物制成的火绒,匣子一打开,火绒就冒起了烟,逐渐燃烧起来。
他将那些东西倒到篝火上,然后让岩胜在点燃的篝火的东南西北四个角放上四个干柴。
岩胜后心说这是想为他占卜吗?他照做后也不敢乱动,只能负手站在父亲身后,听父亲用低沉的声音念诵着他听不懂的话语。
跳动的火光映照在所有人眼中,龟甲在燃烧中逐渐开裂。
太阳西沉,月亮高升,火光逐渐微弱。
继国家主一刻不停地念诵着,直到最后一点火星熄灭,他啪的一声合上了匣子。
那声音细微,却使周围的人精神一震。
岩胜推着继国家主的轮椅向前,继国家主拿起温热的龟甲仔细地看。
继国家主是一个很迷信的人,不然他当年也不会想要砍死刚出生的缘一。
但比起普通迷信人要更强一些的是,继国家主他自己就是一个神棍,很懂占卜之类的技巧,在龟甲之前,他已经把能快速出结果的占卜方式都试了一遍。
“和之前的占卜结果差不多呢……岩胜,推我进屋。”
岩胜应声照办,两个仆人行了一礼然后告退。
岩胜拉上门后,继国家主用非常严肃的语气说,“这次出兵的结果和时间点息息相关,越早去,便越凶,但相应的机遇也会更大。我算到了鲤鱼化龙的征兆,但也算到了十死无生的可能。”
室内没有点灯,只有朦胧的月光透过纸门照进来,继国家主半张脸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即使是这样,你依旧打算早去吗。”
岩胜沉默了。
说没有不安那绝对是假的,这是他第一次远距离带兵响应大名的征召,经验本身就不算丰富,再加上这个占卜结果,不安更是巨增。
可是缘一和无惨的目的地和他差不多,并且早就出发了,如果越早去越凶险,那他俩……
思及此处,他觉得不能再这么干站着了,“请务必准许我尽早前去!父亲,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继国家主发出了干涩的笑声,“有胆色,不愧是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