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一前脚刚判断岩胜的状态没别人想的那么糟糕,后脚结束战斗的岩胜就被失血过多和伤口感染给干趴下了。
事实证明不是人人都有缘一那种人形兵器般的身体素质,就算是他哥也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的缘一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不过这种自责很显然不足以抚平他母亲朱乃的怒火。
自己大儿子突然间卧病在床当然是瞒不过她这个当妈的,她看了下岩胜身上不同寻常的割伤就琢磨出不对味来了,于是一下就联想到前不久回家的小儿子继国缘一身上了。
不久前,缘一救了岩胜带领的商队,之后干脆直接留在了家里。
虽然有提前让商队里知道他身份的阿系和藤本隐瞒这件事,但他俩作为朱乃的家臣,在这件事上瞒了继国家主却没特意瞒朱乃夫人。
朱乃夫人知道这件事也没当回事,只当小孩长大了有自己的打算了,反正他都那么说了,那自己干脆看破不说破当不知道好了。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没有出事的前提上。
而现在,岩胜的失血和感染,直接打破了两人间的平衡。
“我该说你是不知轻重呢?还是自以为是呢?继国阁下。”
听到那声“继国阁下”缘一的心里瞬间凉了半截,他母亲一般是用“缘一”这种比较亲近的称呼叫他,现在称呼这么生分显然是生气了。
即使朱乃现在的语气非常平静,缘一依旧不敢抬头看面前穿着素色和服的女人,只敢将额头抵在地上,维持标准的士下坐动作以表反思。
“你加入的那个鬼杀队,我早已从藤本那里了解过一二,鬼杀队的任务危险倒也不奇怪,只是……”朱乃拉长了音调:“没想到你居然让无关人员卷入。”
“非常抱歉,我让兄长尽早接触这些,也是担忧商队遭遇鬼袭击的惨剧重演,当时如果我没有及时赶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缘一将额头深深地抵在了地上,“这次的事件算是一次实践,为的是协助兄长之前学到的知识融会贯通。”
“实践?你的实践会在伤没有好利索的情况下进行?”朱乃冷笑一声,“还是你觉得你哥的伤两个月就能好利索了?”
缘一能用通透看出来岩胜在上次商队遇袭时受的伤还没好全,只不过他并没有当回事。
当初杏子一直强调“带伤战斗也是修行的一环,鬼不会给你休息好的机会”,因此他跟着杏子出任务时没少带伤战斗。
这样的生活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对受伤已经近乎麻木的他不太能判断什么样伤会对普通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对他来讲不算太碍事的伤,在普通人身上却可能造成比较严重的后果。
更何况岩胜表现的十分正常,看起来已经不碍事了。
虽然现在想来,他的反应有可能是在逞强,不希望弟弟看到自己孱弱的一面什么的。
“非常抱歉,这次是我考虑不周了。下次的实践时我会让隐选择目标和判断救援时间,不会再想当然了。”
“下次?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朱乃眯起了眼睛:“虽然我很高兴你愿意在增加岩胜自保能力这件事上花费大量时间精力,但我同时希望你能弄清楚一点,他最终的道路是继承继国家,而不是成为鬼杀队的一员。这片土地需要的是一个优秀的领导者,而不是一个勇猛无双的武士,你现在拿训练死士的流程去教你哥真的有必要么?”
缘一一怔。
他确实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之前的他完全就是下意识按鬼杀队培养剑士的流程走了,却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这时,一门之隔的房间里传来了一个有些有气无力的声音:“您也别太为难缘一了……他也是一片好心。”
“我就是知道,所以才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比较好。”朱乃愠怒的神色略有缓和,她回头对缘一说:“听阿系说你出任务的时候顺便把厨艺练起来了,我有机会尝尝你的手艺么?正好也好久没见了,可以边吃边叙叙旧。”
缘一一愣,没想到母亲会突然提这一出,不过他倒也没多想,只是点点头就离开了。
把缘一支走后,朱乃才拉开纸门,进了岩胜的房间。
房间中弥漫着消炎活血的草药味道,岩胜躺在房间里侧的屏风后面,他双眼紧闭的苍白脸庞让朱乃想起了当年病重的自己。
她伸出手按在岩胜的手腕上为他把脉。医学方面的知识是她在病好后通过各种渠道自学的,虽然说不上有多精通,但看个脉象不成问题。
朱乃心中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她慈爱地在岩胜头上摸了摸:“不错,好些了。”
“我的伤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不用太担忧。”岩胜睁开眼睛,看向朱乃的方向,“缘一的教学方法也有他的道理在里面。在生死一线的战斗中,人能够获得更加宝贵的战斗经验和直觉,这份直觉不是靠安全学习能够得到的。”
“……你以为我不清楚吗?”朱乃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要知道在你爸当上继国家主之前,时透家、继国、伊黑三家可没少出现摩擦,流血死人什么的可不少见,我怎么可能不懂这些。”
“……原来如此,果然。”
“果然?”朱乃一愣。
“母亲您是不是担心缘一对我不利?危险的任务做一点手脚很难被发现,所以您才对缘一反复强调对危险部分的拒绝。”
此话一出,诡异沉默的沉默笼罩了二人。
片刻的沉默后,一声轻笑打破了寂静。
朱乃笑着摇摇头,“小孩子年纪大了真是越来越不好忽悠了。”
岩胜看她的反应也不由得扯了扯嘴角,“您可以不用那么担心,我能感觉到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纯粹。虽然,这份纯粹,总是让我气不打一处来。”
朱乃没有反驳,只是眉眼弯弯,笑着看向岩胜,“你就当我是在杞人忧天好了,我也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是我的胡思乱想,毕竟我是最不想看到你们重复你爸道路的人啊。”
听到这番话,岩胜沉默了。
人越是靠什么上位,老了后就越是会害怕什么。
靠武力夺取政权的人,老了后会恐惧武士的力量。
靠杀血亲上位的人,老了后会恐惧自己的血亲。
而他的父亲,现任继国家主,当年就是靠弑兄上位的,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如此笃信双胞胎是不祥之兆的原因之一,巴不得在他们尚在襁褓中的时候就砍死其中一个。
虽然多生孩子能够分散继承人早夭的风险,但如果家里有双胞胎,则意味着可能诞生两位年龄、能力、乃至野心相近的继承人,如果其中一人不安于现状,对家族的影响将会非常大。
当年继国家主靠弑兄上位之后家族动荡,家里几个有实力的将领开始坐不住了。靠着朋友熊本的四处周旋的间隙,他才得以和时透家结盟,娶了当年只有15岁的时透朱乃,借助时透家的力量镇压父亲的旧部,解决继国家分崩离析的危机。
这件事在继国家并不是什么秘密,岩胜在很小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只是他没想到他的母亲比他还在意这件事情。
“这就是你当初为什么那么爽快地同意年仅七岁的缘一去鬼杀队的原因吗?安排不同的道路,避免我们长大后争锋相对的可能?”岩胜忽然问。
朱乃闻言点点头,“你们都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我看着你们一点一点长大,我怎么舍得看你们步你爸的后尘。”
岩胜心底微微涌起了一丝奇异的暖意,他忽然生出了一种被人珍视的神奇感觉,这个感觉是他在那个不言苟笑的严苛父亲那里所不曾体会到的。
这种新奇感觉让他几乎有些无所适从,他有些结巴地说着想让母亲安心的话语,想表达自己和缘一是和父亲不一样的人。
朱乃看着他的样子,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静静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