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骨髓的危险感,和十八年前如出一辙。
即使当年雾鬼只有乙级上阶。
剑士从高到低被分为五个等级:柱、甲、乙、丙、丁,鬼在这个基础上每一级被额外分出了上中下三阶。
讨伐乙级上阶鬼的任务,理所当然被分配到了甲级剑士炼狱杏子那里,但她距离这里比较远,大概还要三四天才能到。
在她到来之前,藤本一行三位丙级剑士为了稳妥起见,不应该与鬼直接对峙才对。
可是,为什么当时还是头脑一热就向前冲了呢?
藤本倒在血泊中,百思不得其解。
是因为看见那个鬼在雾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吗?还是因为看到,被抓走的那个孩子流着泪的目光呢?
藤本不知道,但他知道已经有人为他的莽撞付出了代价。
黄衣的剑士倒在了他的面前,藤本倒在从他伤口涌出的鲜血中。
他听见鬼在雾中发出了嘲弄的嗤笑,黑衣的剑士拉着他不停向前奔逃。
现在,猎物与猎人的位置调换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藤本的口中不停地呢喃着,眼中满是惊恐,“我不应该……”
“闭嘴!”拉着他袖子的黑衣剑士发出一声低喝,“早季可不想看到自己拼死救下的人是一个胆小鬼,不想今天就去黄泉见他就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藤本闻言沉默不语,只是呆呆地望着满是鲜血的双手,像是还没回过神来。
看藤本这个德行,他的鎹鸦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一个振翅就盘旋着飞到了空中。
鬼制造的领域是有范围的,这雾虽然看起来浓密,但也只是横向包裹住了广阔的区域,却并没有多高,鎹鸦稍微往上一飞就脱离了这个领域。
它发出声音试图为下方浓雾的人引路,听到声音的藤本眼睛一亮,只觉得看到了破局的希望。
可下一刻,鎹鸦骤然从高空跌落。
他走近一看,就发现鎹鸦的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血流如注。
“看来你的鎹鸦并不灵巧,我扔个石头就能把它打残。”藤本听见鬼的声音在身侧悠悠响起。
藤本捏着刀柄的手咔咔作响。
铛!
“你在发什么呆啊!”岩胜一声爆喝,彻底把藤本吼回了神。
藤本这才发现偷袭的鬼的手被连腕砍断,卡在自己甲胄的后心处,甲胄和鬼手的缝隙中,有鲜血泊泊流出。
甲级鬼的身体素质真是不容小觑,要不是有甲胄帮忙挡一下,他恐怕等不到岩胜将鬼手砍下,就要被鬼掏心了。
在生死边走了一遭,难怪刚刚走马灯般的回忆涌上心头,让他想起了本以为淡忘的往事。
真是噩梦般的相遇,藤本无暇思考为什么雾鬼会在这里出现,只想解决眼下的危机。
明明日轮刀就在手中,可手却还是在不停发抖。
明明已经距离那几晚已有十八年,为什么一拿起刀,却还是能清晰的想起同伴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他战胜不了雾鬼,一切挣扎都是自寻死路,他很清楚这一点。
胆怯攀附上了他的脊梁,恐惧笼罩了他。
可此时,岩胜的甲胄上出现数道伤口,鲜血顺着破损的衣角滴落。
他手下的武士们艰难地抵挡着鬼的攻击,却无法造成有效杀伤。
人的精力有限,鬼却可以通过吞噬人的血肉恢复,人注定无法与鬼打持久战,队伍中的人员正在稳步减少着。
这一切,被藤本看在眼中。
“这把刀,给你。”
藤本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杏子对他说过的话。
当时的藤本已脱离了鬼杀队,成为了一位普通的武士,杏子虽然很不满他的选择,但也没真的放弃他,所以她这次带了一把新的日轮刀来,刀身上刻着“恶鬼灭杀”几个字。
普通队员的刀上只能刻“灭”字,只有柱级剑士的刀上能刻“恶鬼灭杀”四个字,这晋升速度当真了不得。
藤本心想,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的时候真比人和狗都要大。
“柱级的刀给我用是不是太浪费了?”藤本问。
“想啥呢。”杏子没好气地弹了一下藤本的脑袋,“这是我拿我在见习剑士时期用的日轮刀改的。”
“别等你有了想要效忠的主公或者无论如何都想保护的人的时候,身边连把趁手的武器都没有。”杏子小声嘟囔着,被远处产房嘈杂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那里除了婴儿的啼哭外,还伴随着继国家主怒吼,吼声中夹杂着“不详”和“妖鬼”之类的词汇。
藤本一惊,径直前往产房的方向,只见继国家主举着刀,对着襁褓的方向做势要砍。
藤本瞳孔一缩,没来得及多想立刻拔刀挡在了尚在襁褓中的继国兄弟的面前。
“铛!”
他拿起刀,切入了与鬼的战局。
明明害怕的想要逃走,为什么还是留了下来呢?
铛铛数声,刀锋与骨质化的利爪数次交锋。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那无形的,潜藏在雾之中攻击,看不见出招的方向,如同暴雨一般倾泻而下。
藤本很清楚自己不是雾鬼的对手,只能抵挡一时,但他更清楚的是,自己已经不能退了。
再犹豫下去,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如果他想苟活,确实能活到最后,就像十八年前一样……可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他的刀在抖,但他没有再后退。
他能对鬼造成有效伤害,他有与鬼战斗的经验,也就是说,他是最适合拖延时间的人。
他吹响了马哨,马匹嘶鸣着徘徊在鬼的攻击范围之外。
他的马还没死,他还有逃跑的机会,但他却挡在岩胜面前,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尽力拖住他,你找个机会策马逃走。”
刀锋如水一般游走,藤本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出招竟能如此流畅毫不生涩,挑、拨、压三式行云流水。
八之型·泷壶!
怒涛般的气场席卷而下,两端攻击先后击中了鬼手,鬼手在日轮刀的灼烧下泛着焦炭般的黑色,但却在不停蠕动,像是要长出新鲜的肉来。
……原来记忆中的恐怖敌人也只是肉体凡胎。
当藤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愤怒跨越胆怯和恐惧,瞬间席卷了他。
他十八年来没有一天停止磨练自己的刀法,他也不清楚他这样的废物为什么要在自己不擅长的方向坚持这么多年。
他的父亲在他小的时候就和杏子吐槽过,他在剑道方面的天赋实在有限。
等来到继国家之后,他悲哀的发现自己居然会被仅有七岁的继国缘一打败。
可即使是这样,他依旧选择在剑道上日复一日地磨练着自己,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执着,直到现在。
原来……原来哪怕是拿起日轮刀就会双手颤抖的自己,都一直在心中渴望着能有亲手手刃仇人的那一天。
藤本的手没有再颤抖。
血泊中的同伴不再让他感到恐惧,染血的黄衣剑士和黑衣剑士按住了他的刀柄,像是死者的祝福。
他心念澄澈,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成为刀的一部分。
九之型·水沫飞流
山风吹过,雾鬼绕着他的身侧游走,他踏着灵巧的步伐,足尖点着周围古树的树干,像是溅起水花,又像是舞动的溪流,不停变换着身形和位置。
他的刀身如龙那般舞动,顺着灵活的步法追击着敌人。
十之型·生生流转
铛!
雾鬼坚硬的骨刺被砍下了一角,下一击很快便再次攻来。
铛铛铛三招连砍,附在刀锋上的力道一次比一次大,被后世称为防御最强的水之呼吸终于展现出了它最暴戾的一面。
生生流转,如游龙般转动着刀刃的连击,附在上面的力量逐渐累积,仿佛洪水那样裹挟了雾鬼,雾鬼心头火起,他是玩弄猎物的猎手,怎么能忍受被猎物纠缠不休。
鬼化为了包裹着的山风,冲向了刚刚上马的岩胜。
他知道那个人是商队的首领,既然那个鬼杀队剑士像猎狗一样死咬着他不放,他不介意先拿普通人开刀。
马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向前奔逃。可雾鬼在领域内的移动速度更快,他迅速包裹住了岩胜,并在轻柔的山风中显现出身形来。
他的双臂和躯干部分遭受了藤本的重创,还没来得及复原,于是他大张的嘴巴从中间呈十字形裂开,仿佛盛开的肉质花朵,花朵上的每一片花瓣,都整齐排列着人的牙齿。
岩胜被雾鬼从马上扑倒,重重摔在地上。
可岩胜却丝毫不慌,即使他卡在鬼口中的刀已经发出了嘶嘶的声响,腐蚀性的液体顺着刀滴落到了他的身上。
因为他摸到了那根关键的麻绳。
或许是因为岩胜没有日轮刀的缘故,或许是因为太激动了的缘故,鬼小看了岩胜,他的脖颈终于因为自己的攻击手段,顺势在雾气中显现了出来。
“终于抓到你了,阿系!”岩胜一声暴喝,手上的绳圈迅速收紧,借着树木的支撑,岩胜用腿夹着攻击他的鬼,一齐吊了上去。
陷阱的速度太快,没等雾鬼反应过来一人一鬼就被吊出领域的范围。
上空没有一丝雾气,只有一轮圆月高悬于枝叶交错的夜空。
清冷的月光为岩胜镀上一层银边,被吊起的手臂上破烂的袖子随风落下,露出了小臂上绑着的苦无来。
岩胜用另一只手取下苦无,上面刻着的“灭”字在月下亮得惊人。
那是阿系的苦无,能对鬼造成有效杀伤。
糟糕!雾鬼拼了命地想要逃离,可离开了领域的他雾化速度大幅度减慢,苦无的刃早已贴上他的脖颈。
炽热的感觉一闪而逝。
扑通。
一声重响,雾鬼头身分离落到了地上,鲜血喷涌而出,断口处开始逐渐溃散。
在黑暗中藏匿的阿系终于现出身形,招呼众人将陷阱松开,把吊在空中的岩胜慢慢放下来。
藤本这时人都有点懵,刚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甲级的鬼就这么死了?
“陷阱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做好的?”藤本一脸懵逼。
“这雾入夜前就出现,少爷早就觉得不对劲了。他趁雾不浓的时候攀上树查看,结果就发现往上三、四人高的位置就没有雾气了,这显然不正常,于是就来找我问情况了。”阿系拿出药物,为藤本和岩胜简单处理伤口,“杏子前辈教见习剑士’血鬼术的应对手段’的时候,把雾鬼当例子说过。我把这类血鬼术的限制和弱点给少爷说了一下,他考虑到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要逃也逃不到哪里去,干脆按兵不动,诱敌深入。”
“你们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还不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当时还特意嘱咐我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等到半夜再去提醒你注意情况,以防损失过大。”
“原来是这样,我说你怎么半夜不睡觉来折腾我,开打之后却直接人间蒸发了。”藤本挠了挠头:“话说回来,这个血鬼术有那么明显的弱点,那当年他是怎么从杏子师姐手上逃走的啊。”
阿系思索片刻,神色变得有些尴尬,“她好像没说诶……”
这时岩胜拿起藤本的日轮刀,起身就往雾鬼的方向砍去。
雾鬼的伤口被厚重的雾气包裹着,他的身体和头颅虽然已经开始溃散,但比起之前已经慢了很多。
他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
十八年前,那个金发的女人突然出现,当着他的面放跑了藤本,打得他像条死狗一样抱头鼠窜,只能一路逃到海崖边。
远处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日出的光辉,他已经退无可退。
但摔下海崖的他被吸入了海窟中,勉强捡回了一条命,他为了获得能够宰了杏子的力量一直蛰伏到今天。
他一直记着这个仇,所以那位大人安排他大闹一场的时候,他选择了时透家的领土,就和十八年前一样。
可他还没见到他要宰了的人,就要死在这里了,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好不甘心啊!!!
就在岩胜把日轮刀插入鬼的眼眶的那一刻,一阵强大的吸力从鬼身上传来,把众人都带了一个趔趄。
周围的雾在顷刻间被吸收干净,雾鬼的头和身体重兴接在了一起,断口处凝聚着浓重的雾气,仿佛实质。
他瞬间扑向岩胜,速度比之前快了好几个档次,岩胜躲闪不急,被卡着喉咙扑倒在地上。
雾鬼拔出卡在他眼眶中的日轮刀,握在手中身侧瞬间爆发出数道气流,将前来支援的的阿系和藤本震飞割伤。
鬼的一只利爪嵌入了岩胜的脖子中,鲜血瞬间涌出,那巨大的力道让岩胜感觉自己完全没办法呼吸,几乎就要这么被掐死。
意识逐渐模糊,他隐约看见鬼高举着日轮刀要刺向他的脖子,却无法逃离。
这时,眼前朦胧的光景中好像划过一道红色的流火,仿佛神兵天降,带着无双的力道与锋锐。
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岩胜轻声喃喃到:“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