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马夫【大乃,双茓,不生子】 > 【第三十九章】回姚府,曾月儿(无)(上)
    乔拙后来被明磬尘抱回了屋,俩人在那张单人小床上足足折腾了有大半宿,直到乔拙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双眸都失了神,只会抱着人发出腻人的哼声,后者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他,跟他一道躺在凌乱的床上,相拥着入眠。

    这一觉,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醒来后,明磬尘又变回了孩童的模样,窝在乔拙怀里。

    乔拙把自己收拾干净,吃了顿娘做的饭。餐桌上,乔母坐立不安地看着明磬尘给自家儿子喂饭,两人的还腿在桌底下纠缠,虽然有桌布的遮挡,但那动静可不是区区一块薄布能挡住的,乔母甚至还被不知哪个的脚踢了一下,她赶紧缩回腿,扒了几口饭,逃命似的回屋去了,把空间留给两个年轻人。

    乔拙让明磬尘留在家中,乔母表示会照顾好小孩儿的,随后他便独自往姚府去了。

    而明磬尘也在乔拙离开后不久,穿戴好乔拙儿时的衣裳,自己出门了。被关在那不见天日的洞窟里这么久,物是人非,他需要点时间重新认识外界,也还有些事要去处理。乔拙虽有趣,总能勾起他的兴致,两人也有过共患难的时刻,却也并非是他的全部,不必时时刻刻都腻在一起。

    由内心而言,乔拙其实是不大愿意回姚府的。无论是难伺候的小少爷,还是对他怀有恶意的曾月儿,都令他感到痛苦和难堪。

    但是他不得不回去,这是他爹花了重金给他求来的差事。家中本就不富裕,还为他工作的事下了血本,现在他甚至连当初打点产生的花销的五分之一都还没挣回来,乔拙不可能就这样辞了工,潇洒地一走了之。

    父亲的期冀像是一座山,重重地压在他身上,折弯了他的腰。

    回到姚府时,这偌大的宅邸比起往常来,要更加喧闹。

    乔拙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几天里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路过的下人们偶尔落到他身上的视线很是扎人,像是要用这视线将他给扎穿,瞧一瞧他皮肉底下的五脏六腑究竟是怎样长的。

    他不明所以地走着,脑子里想着去了管事那儿报到后,免不了得挨一顿骂,还有这个月的工钱,那必然也是要被扣减了的。

    思及此,他不由得有些低落,垂头丧气地往管事的那里走。

    人嘛,不管遇到什么,只要还有口气儿,那总得往前的。

    乔拙本以为自己一声招呼也没打便失了踪,定会受到管事的一阵奚落,岂料他刚踏进门槛儿,那管事一见到他,便抖如糠筛,举着手,食指对准他,激动得脸上横肉乱颤,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对着一旁的年轻仆役道:“你、你你你、你快、快点去、去告诉小、小少爷!人回来了!”

    那年轻的小仆役本是站在旁边瞧热闹似的在看,被管事的这么一喊,便撒开了腿地往外跑。

    管事的让他去叫小少爷,等小少爷来了,这热闹岂不更好看了?小仆役年纪轻,玩心重,一想到能在干活的地方见着这么有趣的事儿,跑起来更是得劲儿。

    看到他们的反应,乔拙越发困惑,他挠着头,问道:“刘管家,怎么回事啊?”

    管事的摆摆手,叫他别多问,老实回屋里呆着就成。

    刘管家早几十年、乔拙还没出生时就已是姚府的管事了,这变脸的功夫也早已修炼了好的,但今日的他难得的有些绷不住,脸上倒是严肃、面无表情的,可那眼底的精光锃亮,要不是念着自己还是个管事,还得要在这些下人们面前摆摆架子,保持一下自己身为主管的威严,恐怕都已经抓着乔拙的手在问东问西地八卦了。

    乔拙一头雾水地告别了管事,听话地回他那间小木屋里去了。

    刘管家望着他的背影,心想:这人看起来老实巴交、不怎么起眼的,怎的就被小少爷给相中了呢?还如此大费周章地去寻,甚至都惊动了夫人。

    乔拙自那日上了绻山以来,失踪了三天三夜。

    失踪的第一天,是曾月儿哭着去和姚谦说他的马夫不见了,她靠着山石打个盹的功夫,乔拙便没了踪影,当时小少爷就叫那两个随行的家仆去找,找了老半天,没找着,他们以为乔拙可能是先行下山回去了,于是一行人也下了山,回到姚府没见着人,问了看门的也都说没看见,小少爷那时就有点发急,但还是在旁人的劝说下耐着性子等了一晚上。

    失踪的第二天,小少爷等不及了,一大早便带着人去绻山,待到傍晚时分归了家,面色极为难看,他们连个人影子都没见着。

    失踪的第三天,小少爷大张旗鼓,叫了家中好几十人的家仆要去绻山,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惊动了姚夫人的,她向来宠爱幺子,知道了小儿子发动这么多仆从只为了寻找一个男人,而且还是府里的马夫,她竟也没动怒,而是好声好气地劝姚谦,她柔言细语地说了老半天,最终劝得姚谦只带了十五名下人去绻山搜寻。

    姚谦是她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姚夫人对着姚谦不会说一句重话,但那个马夫可就不一定了。姚夫人虽觉得这也不过是儿子的一时兴起,就像他小时候喜欢的玩具丢了,都得哭闹个一天一夜,嘴里反复说着就要那个,连一模一样的另一只玩具也不肯要一样,但她还是在姚谦带着人离开后,脸色阴沉地问了管事,询问那马夫是怎么回事。

    虽说她不认为姚谦是真心对待一个身份低贱的下人,但她还是得了解清楚,免得那马夫会因为受到金贵的姚家少爷的宠幸,而得意忘形地给他们家带来什么麻烦。

    她没想到姚谦竟然会对一个男人如此感兴趣,但也幸好是个男人,不管怎么玩都无所谓,反正不会怀孕,这要是个女人反倒头疼,她不会允许这种下贱的、不入流的人怀上他们姚家的子嗣的。

    管事的汇报完乔拙家中情况,姚夫人思量没多久,觉得并不难拿捏,便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姚谦年纪小,爱玩也很正常,何况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男人,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她只需要到时候提点几句,让他摆正位置,别痴心妄想即可。

    主人家的八卦,下人们最是来劲,不过姚夫人在家中积威已久,没人敢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所以当乔拙回府时,那些识得他面孔的人,一个个的都在背后用炙热的视线盯着他,想要瞧一瞧这不起眼的马夫究竟有哪一点吸引人了。

    可他们除了觉得乔拙身形较为健硕,比较壮实一点外,便再没看出其他特别了。

    乔拙回了屋,坐到他的木床上,屁股还没捂热,门便被敲响了。

    来者不是八卦的中心人物——姚府金枝玉叶的小少爷,而是他的未婚妻子,曾月儿。

    其实照着乔拙的性子,他就是被人欺负了,也不大会吭声,更别提主动去找人兴师问罪了。

    他就是闷葫芦一个。

    不管是遭了罪,还是被人坑害了,多半都是自己受着,待到忍受不了了,顶多一个人躲起来,偷偷掉两颗泪。

    他以前在书院里念书时,就因为反应慢、太过呆板,而被同班的其他学子嘲笑,明里暗里地作弄他,有的人甚至还会背地里搞点小动作,做了坏事儿栽赃于他,让他被教书先生训斥。

    那时有好几个教书先生,见他迟钝,家境也不富裕,便都瞧不起他,还常常在课堂上点名叫他回答,他答不出,就要被拐弯抹角地挖苦一番,惹得全班的学子们哄堂大笑。

    他当时年岁小,胆子比现在还要小得多。

    乔拙从小就被他爹叱责,说他是个榆木脑袋,又蠢又笨,什么事儿都做不好,他若是敢辩驳一句,那一顿痛打定是逃不掉的。

    乔父自己没上过几天学,文化水平也不高。他信奉棍棒教育,小孩做不好就骂,骂不好就打,打不好就接着打,一直打到好为止,他自己老娘也是这么教育他的。

    自幼便遭受语言和肉体上的双重暴力,乔拙唯唯诺诺的性格也就由此养成了。

    是以,他在学堂里不敢顶撞先生,也不敢得罪同学,被笑话了,就只能捏着拳,杵在原地,涨红了脸任人取笑于他。

    只有一位徐先生和别的人不同,从不笑他,也不说他笨,还会温柔地教他写字、念诗,说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只是开窍晚,还不懂得人情世故罢了。

    乔拙在书院没呆多久便被劝退了,和徐先生也就断了联系。他后来在书院里干短工时,没再见着徐先生,也不知徐先生去了哪,又过得怎样了。

    曾月儿是独自一人来的,进屋后,她关上门,靠在门背上,一双乌黑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乔拙,也不说话。

    乔拙被盯得浑身别扭,坐立不安的,他试探性地问:“曾小姐?”

    曾月儿这才开口,唤道:“阿拙。”

    又是这个称呼。

    这两个字从曾月儿口中说出,令乔拙有种奇异的既视感,仿佛很久之前也曾有人用过这样的一双眼注视着他,用同样的口气喊着同样的称呼。

    “阿拙,你不认得我了。”曾月儿语气哀怨,眸底像是盛满了忧伤。

    不等乔拙回答,她又接着问道:“你是没认出我来,还是压根就不记得我了?”

    乔拙被她问得满头雾水,怔愣在原处,“曾小姐,你……”

    “我不是曾小姐。”曾月儿打断了乔拙的话,直直落落地道:“我是你的胞姐,乔玥。”

    其实乔拙先前就隐隐有过这个猜测,但他因为生了场病,所以有关儿时的记忆,尤其是三姐的记忆非常模糊。

    那一年他好像是和三姐一起去了西域投奔舅舅的,但后来不知为何只有他一人回了青衫镇,且由于疾病缠身,加上年龄尚小,所以那段日子一直都浑浑噩噩的,在西域的经历也差不多忘得一干二净。

    乔拙不敢认,因为曾月儿怎么看都是个年仅十六七岁的少女,虽然他记不清乔玥的样貌,但这年龄明显是对不上的。

    “娘说你……”

    乔拙话没说完,又被曾月儿打断了,“就是她!”

    与乔拙单独相处时,曾月儿毫不掩饰心底的情绪,没了之前青春洋溢的笑,此刻的那张瓜子小脸上满是怨怼和狰狞的恨意,“就是她!是她害我至此!”

    曾月儿情绪激动,猛地冲向乔拙,朝他的手腕抓去。

    乔拙没有设防,右手直接被曾月儿抓握住。她身上很香,那香味直往乔拙的鼻子里钻,乔拙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一时间却被香气熏得有些头昏,没想起来究竟在哪儿闻过。

    “她是给了你命的娘,却是要我命的杀人犯!”曾月儿吼道,“你可知我们俩出生时,她差点要将我掐死!”

    乔拙怔住,没作出反应。

    “那天你去学堂了,大姐二姐也不在,我和娘,还有爹,三个人在家,我在厨房里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爹做生意赔了钱,便在屋里大骂我是灾星,还骂娘,骂她为何当年没狠心将我掐死,让我这个灾星活了下来。”

    曾月儿的眼中满是悲切,“只因我俩出生那日天象异常,电闪雷鸣,他们觉得是不祥之兆,生下来的又是龙凤双胎,就认定身为女婴的我会带来灾祸!”

    乔拙从没听爹娘这么说过,一时无法相信,讶然地看着曾月儿。

    “当年娘心软了,终是没下死手,我才得以活了下来,我本想着,既然我没死,他们就还是我的爹娘,我可以装作不知道,假装自己是个听不见的聋子,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但是在我们十四岁那年,爹做生意欠了笔巨债,他们凑不到钱还,竟要把我卖去妓院!”

    乔拙顺着她的话开始回想。

    他被送去舅舅那儿学习经商的那年,家中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不过爹娘极少与他谈起家事,而他又向来话少、木讷,不太会主动去询问,所以他只是依稀记得那一年家里常常会有不认识的人来敲门。

    一旦有人来敲门,娘便会让他找地方躲起来,可以是衣柜,也可以是床底,或者是什么别的隐蔽的角落里,总之不要出声,也不要被人发现。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再后来他就被爹娘送上了去西域的马车。

    “怎么会,我们明明是一起去的……”

    “你再仔细想想,我们是一起被送上车的吗?”曾月儿脸色难看地质问道,“我是中途上来的吧?”

    乔拙与她四目相对,迟疑地摇头又点头,他记不得当时的情景,但是听曾月儿这么一说,又模模糊糊地感觉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我是逃上去的。”曾月儿一字一句地道,“他们准备把你送走后立马就把我给卖了,我是趁他们和你道别时溜出去的,追着你的马车跑了一路,快要出青衫镇的时候才找着机会才跳了上去。”

    曾月儿,不,或说是乔玥,她的语调太过哀切,引得乔拙也同她一道悲戚起来。

    “我本以为去了西域就安全了,岂料娘给舅舅寄了封信,信里把我说成一个六亲不认的恶人,还说我犯了事不肯认,逃走了,如果他见到我,务必要将我押送回青山镇。”

    乔拙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想替娘否认,娘不会这样对自己的孩子的,娘那么温柔,怎么会……

    “你看!”乔玥松开乔拙的腕子,转而撩起自己的衣袖,纤细的手臂上赫然有一道蜿蜒曲折的深褐色伤疤,她指着陈年旧痕,叫道:“这是我在西域受的伤,舅舅亲手割的!”

    她怒目圆睁,眼眶几近眦裂,“舅舅他要带我回青衫镇,带我回到置我于死地不成、要把我卖了换钱的爹娘身边!我当然又逃了!他追我,还割伤了我,最后我逃进沙漠,他以为我活不了,才没继续追的。”

    乔玥又捂住自己的胸口,道:“我这里还有伤!你要看吗!”

    乔拙急忙摆手,制止了她要拉开衣襟的动作。

    “他一定没想到,我居然活了下来。”乔玥冷笑两声,接着道:“是曾家的人救了我。他们和西域有贸易往来,行商时经过那片沙漠,恰巧遇见倒在地上的我,便把我救了回去。”

    一滴热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她道:“我的亲生父母视我为灾祸、是家中毒瘤,没有血缘关系的曾家夫妇却待我如亲子,对我百般照顾。”

    她牵扯着唇角,脸上在笑,眼里的悲情却几乎快要满溢出来,“这世道,当真是可笑至极!”

    乔拙哑然失声,他从不知道爹娘竟做过这样的事,他想反驳,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无言了半晌,他才踟蹰着开口问道:“那你为何会成为曾家小姐,还有你的面容……”为何会是十六七岁少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