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驶入长巷,向着那座安静的小宅子行去。
春雨淅淅沥沥,落在车顶上,闷闷的咚咚作响。
该怎么开口?
要怎么开口?
怎么亲手把这个残忍的消息带进那个破碎的家?
“如实说吧……”薛老夫人叹了口气,看着我缓缓道,“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做大将军的妻子,新婚之夜就该有这个准备。”
我嗯了声,沉默地点点头。
在马车里又坐了半晌,才鼓起勇气,“哗”的一把掀开车帘——
可门前那瘦脱了形儿的人,不是蔡夫人,又是谁呢!
她团手端正的立在门口,体面地微笑着,神情坚毅的好像化作了一块望夫石。
不语,不动,直到豆大的泪珠断了线似的一颗颗砸下来。
我才刚建好的心理防线霎时土崩瓦解,跳下马车冲过去,慌的手足无措。
“蔡夫人……”我喉头哽得生疼,手忙脚乱的替她抹着泪,怎么也吐不出那句“节哀”。
而她就那样淡淡笑着,无声的落泪,眼里的悲恸浓重得让人不敢直视。
我小心翼翼的握住她的手,尤觉不够,赶忙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她。
时光漫长的像是走完了一辈子,却又在你以为可得解脱了的时候残忍的告诉你,余生漫漫,苦痛深深,方才不过一瞬。
她挺直肩背,站的骄傲且倔强,一如从前站在蔡将军身侧那么温柔又坚定的模样。
良久。
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艰难的问道:“将军……走的……痛苦吗?”
我拼命地摇头,“一剑致命,去得很快。”
“那就好……那就好……”
她挺直的脊背终于软了,无力的倚在我肩上,温柔低语,“他那样的人……原本就不该委顿于牢狱之中,忍受着羞辱死去……他那样的人……他那样的人……”
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
“老夫人,蔡……蔡夫人怎么样了?”我就着将掩的门缝急往里瞟了两眼。
薛老夫人疲惫的摇摇头,“哀痛太过导致的心血瘀滞,无碍。”
她细看了看我,转向一旁,淡淡道:“你也才好了些,大悲伤身。”
我点点头,静静跟在她身后向前厅行去。
“蔡家孤儿寡母的,丧事……你怎么看?”
我抬眼瞟了下她的背影,犹豫了一瞬,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我会帮着照看的……”
“名不正言不顺。”她猛然驻足,转身望着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非亲非故,你去插手,算是怎么一回事?”
她直直道:“蔡夫人病了,还有兄弟亲族,便是没有兄弟,也该蔡氏族长出面?哪就轮到你了?”
“说到底也是别人家的家事,你怎么就非得插手不可呢?”
“又不说话?嗯?”
我垂着头,咬紧唇,泪珠滚落,眼前骤然一片清晰。
一声长叹。
薛老夫人蓦地抬起手,在半空中悬了好一会儿,缓缓落在我头上,轻拍了拍。
“罢了,”她语气无奈,“明知道劝不住你……”
我愣愣抬头,看着她面带尴尬地收回手,别扭的转开脸道:“原就不该开口。”
“您听我说,”我忙拽住她,被她一眼瞪过来,立时松了松手,可怜巴巴的牵住她的袖边,“您听我说……”
“说。”
“您也瞧见了,蔡夫人病倒了,家里连个主持大局的人都没了……”
我止不住的鼻尖发酸,“我就是怕……怕有人欺负她们……”
“这些年,为着……为着元元能安心养病,蔡家闭门谢客,与亲族都不甚来往,我知道,我一个外人,说话没有分量……”我挤出丝笑,“可我好歹,还是个县主呢……”
薛老夫人白了我一眼,“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成什么样子。”
我忙松开手,乖乖站好。
“说吧,”她硬邦邦道,“需要老身做些什么?”
一缕阳光突然透过树枝缝隙照了进来。
“你笑什么?”薛老夫人看傻子似的看着我,恼道,“告辞了!”
切,刀子嘴,豆腐心。
我看着这个嘴硬的老太太,心里暖融融的,赶忙一叠声道:“别告辞,别告辞,当真有事,须得您出马才行!”
“油嘴滑舌,花言巧语!”
“是实话!”
“同你说了!别动手动脚!”
“那您且先别走,听我说……”
午膳时分,一切准备就绪。
与此同时,蔡将军战死沙场的消息也通过邸报飞速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匆匆赶来的蔡氏族长与薛老夫人细谈了一顿饭功夫,终于同意我们从旁协助,但却始终坚持,丧事得由他们自己族中的子弟来办。
不顾我们阻拦,迅速召集了一批哭丧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了门口和前厅。
“你确定,带她避出去是正确的选择吗?”
我心里也没底,但又怕再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忙回道:“我不能替蔡大人和蔡夫人做这个主,至于告不告诉她实情,留待蔡夫人醒了再决定吧……”
薛老夫人点点头,“后门我派人清干净了,动作快点儿!”
“是!”我应了,拉着小月,匆匆往后院行去。
蔡大人下狱后,我常带小月来瞧她,虽然也不曾说过几句话,但是……总归要比我一个人劝要更有力些吧。
“什么东西也别收拾了,捡她妆台上的东西随便带上几样便是了,”我望向小院中间那个寂寥的背影,“前院离这不远,要快!”
“姐姐放心!”
我深吸了一口气,措了措辞,上前笑道:“元元,我来瞧你了……”
她没理会我,一双手缩在袖子里,正望着檐下筑巢的燕子出神。
“元元,”我隔着袖子握住她手腕,“你还记得小月吗?”
“喏,她来了,”我按住满心的焦急,轻轻拉她起身,“我这几日有事需得外出,可小月最是个胆小的,一定要我替她找个伴儿才行……”
小月快步走过来,笑看着元元道:“好元元,你去我家里陪我几日可好?我才绣好一扇屏风,打算送与别人当作成婚礼,还没给人瞧过呢,我拿给你瞧瞧,可好?”
我细细观察着元元的神色,许是因为是熟人,并没让她不安,只是她既没要去的反应,也没表现出抗拒的反应,一时倒叫人束手无策。
前院的吵闹声愈演愈烈。
不能再拖了!
我与小月交换了个眼神,迅速一边一个拉着她,半是扶半是拖的向后门行去。
熟悉的小院渐渐在身后远去,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我与小月不禁越走越快。
穿过角院,看着近在咫尺的后门。
马车就停在门口。
只要上了马车……
“爹爹还会回来吗?”
我猛然一口气泄到了底。
一步也迈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