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后续的进展比想象中顺利了很多。
正月十一,一大早。
我亲自去了趟京兆衙门,才知,蔡邕不仅对杀人供认不讳,还坚持称自己动手时,王康仍然清醒并行动自如。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停下脚步,心中实在难安,“哪怕是流放呢?”
薛昭摇了摇头,“我朝律法,杀人乃是死罪,法不阿贵,最多,也只能争取到秋后再问斩。”
那不还是一死嘛!
我闷闷垂头,一脚踢飞了脚边的石子。
“朋将军怎么样?”
“还好,”我继续往前走,“就是审问的时候挨了些板子……他年轻,又不比京城那些金尊玉贵养大的少爷,他身体底子结实着呢,休养几日就能好了,还要多谢你……”
薛昭弯弯唇角,“不必客气,劳累了这许多天,接下来可该好生歇息保养才是,”他从袖中掏出张单子,“许大夫开了张调理单,从膳食到起居,都写得很详细……希望你是个听话的病人。”
最近几日奔波起来,药都顾不上吃,我听话么?
我心虚的点点头,接过来揣进袖中,“是是,定然好生调理,让你费心了!”
薛昭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幽幽道:“另有一份,我已着人送往府上,交给老夫人了……”
“什么!”我瞪着眼,急忙把那单子抓出来细看。
“……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还不能多坐车?!”
“我问了,说是你体质太虚,得多动动,”薛昭理直气壮道,“你这次伤了元气,全靠一股心气儿撑着,若不好好调理,我老了还能练剑打拳、骑马射箭,你老了就只能卧床了……”
“我……”
“你别忙着带比划,柔声哄着循循善诱,“你想想,到时候你牙也掉光了,路也走不动了,字也看不清了,爱吃的桂花糕、酒酿圆子也吃不了了,天气再好也不能出门,多难受啊……”
好天气也不能出门?
我皱了皱鼻子,无知无觉的点头:“是啊是啊……可太难受了……”
“谁说不是呢!”薛昭微笑,“太不痛快了,还是得遵从医嘱,好好保养!”
“是得……”我猛然收声,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吃……”
“这你别管,”薛昭一甩袖子,乐呵呵的大步朝前,“反正我是知道了!我还当你不会喜欢吃甜食……原来也还是个……”
他渐走远了,声音也有意低了下去,我忙小跑追上去,“还是个什么?”
薛昭负着手,看我追的辛苦,也丝毫没慢下来,“没什么!才跑几步,就喘成这样……”
他身长腿长的,脸不红心不跳就又把我远远甩在了身后。
人就是这么奇怪,他越是不肯说,我就越想听他那后半句。
好奇如猫爪挠心。
“你!你说不说!”我气急败坏的停脚不追了,“呵!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存心想叫我追你!我会上当?”
薛昭笑折了回来,“你不想追我,成啊!换我追你也不错啊……”
我白了他一眼,“你刚说,我原来也还是个什么?”
“我说了吗?”薛昭蹙眉,装傻得很像,“你听错了吧,我有说这句吗?”
“啊啊啊!”我气到跺脚,“你怎么能这样呢!我是个什么?”
薛昭快要笑傻了,“你是个什么?我怎么知道!是个小狗?小猫?小羊羔子?”
“我看你是个混账羔子!”我埋头忿忿往前走,“我现在不想知道了,你就是想告诉我,我也不想听了!”
薛昭一听,还真就来了劲,跟在我身旁道:“我想起来了,我确实说了这句,我告诉你呀!”
我急忙捂住耳朵,“我不听!我才不听!管你说的什么,我就是不听了我不想知道了!”
“我告诉你啊,我刚说的是,原来也还是个……”
我悄悄松了手,竖着耳朵等了半晌,却连半个字都没等出来。
我蓦地歪头道:“你倒是说啊!”
薛昭这次是真的笑傻了,揉着肚子:“我还当你……当你这样有志气……还想诈我?”
我咬紧牙,在心里“狠狠”打了一套拳,把眼前这人揍成了一块肉饼,继而淡淡一笑,“跟你闹着玩呢!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有什么要紧的?你不想说便不说了吧,我不再问就是了……”
一番话,说得淡定且矜持。
这次终于轮到薛昭目瞪口呆。
我暗自得意,心神一晃,突然又想起先前谈论的话题,立时就又蔫了:“……我是真没想到,蔡邕会主动把朋欢择出去,独自承担罪名,不然……朋欢怎么着也逃不脱刑罚……”
薛昭懊恼的一拍脑门儿,“怎么又绕回来了!”
他细看了看我,无奈道:“他力保朋将军自然有愧疚之心在里面,可更多的是盼着你与朋将军能看在此事的份上,对蔡夫人和元元看顾一二……”
“兰亭……”薛昭长叹了口气,“你已经尽力了!可国有国法,这是没办法的事,你就,别再自苦了……”
他正说着,突然慢下了脚步,我不禁回头看他。
只见薛昭礼貌笑着,看着前方不远处,正淡淡颔首作礼。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下一瞬,拔腿就要往回走。
“怎么?”身后人懒懒开口,“这才多久没见,尊贵的荣成县主就不认得草民啦?”
酒气渐渐逼近,薛昭十分有眼色的退开了几步,我勉强堆出一脸笑,转身望向他:“您这是打哪来啊?”
酒鬼伸了个懒腰:“打哪来你还是别问了,说了你也不知道,往哪去倒是可以告诉你……”
我看着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来气,一口拦道:“爱去哪去哪!你不必告诉我,我也不想听!”
“啧啧,”他撇撇嘴,“瞧瞧,瞧瞧!这臭脾气,啧啧啧……”
酒鬼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我一番,下了结论:“母夜叉!”
话音未落,我已一巴掌拍了过去:“你才夜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敢打我?!”他迅速捏住我脸颊,“我是狗你也跑不了!信不信我把你打的满地找牙!”
“你敢!你打一个试试!”我不甘示弱,昂着下巴呛声,“你打呀!你打呀!借你个胆子你也不敢!”
薛昭:“……”
我踮脚一把揪住他耳朵:“夜不归宿!整日游手好闲,这么大了你能让人省点心嘛!”
“疼疼!松手!你给我松开!”他一把将耳朵夺出来,酒立时就醒了一半,“你有毛病吧!朋家一个便宜弟弟还不够你管的啊?还跑来管我?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我气笑了,“我没资格管你?!我……”
“二位!”薛昭冲过来,艰难分开我俩,“二位!停停!”
“停一停!”他挡在我身前,笑容苦涩,“有话好好说,这可……是在大街上……”
可不是气昏头了!
我醒过神来,急忙整理衣饰,匆匆扫了一眼周围。
这会儿已是晌午了,行人虽不算多,但仍有不少人出入临街的商铺,道路两旁还有许多小贩……
我面上一红,绕过薛昭就踢了那酒鬼一脚:“都怪你!我脸都丢尽了!”
“嘿!你别得寸进尺!”
薛昭死命抱住他,哭丧着脸回头道:“姑奶奶!少说两句吧!”
那酒鬼虽比薛昭还要高上寸余,却不及他结实,挣扎无果,怒道:“你这小子忒不厚道了!你这摆明了拉偏架啊!”
“赵公子恕罪!”薛昭嘴上告罪,手上却一点也不含糊,将他制得死死的,“兰亭病了些时日,这才好了些,定然不是您的对手……”
“谁说的!”“谁说的!”
我俩异口同声,我趁机又弹了下酒鬼的脑门儿:“谁说我打不过他!简直是笑话!”
“她打不过我?”酒鬼推开薛昭,拉好身上皱得没法儿瞧的衣裳,嫌弃的指着我,“你好好看看!就她那夜叉模样!恨不得把我撕开吃了!”
他果断转移矛头,盯着薛昭大声控诉:“明明是她一直在打我诶!你一直拉我做什么啊!”
薛昭嘴角抽了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我一把拽到了身后:“你吼他做什么!赵兰舟!你有本事冲我吼!看我不锤扁你!”
“哟呵!还没怎么呢这就护上了!”他嗤了声,“看来最近,这京城里满天飞的传闻,所言非虚啊!我亲爱的妹妹怕是……又要嫁人了吧!”
我跳上去狠狠捂住他嘴,“闭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你……”
“真没想到啊……”
一句话凉凉钻进耳朵里,我顿时打了个激灵。
“兰亭还有这么活泼刁蛮一面……”薛昭饶有兴致的看着我,满眼意犹未尽。
我干笑了几声,松开赵兰舟,飞快的在他身上蹭了蹭手,又站回了一贯端庄优雅的模样。
赵兰舟冷哼了声,上前一把勾住薛昭脖子就走:“我说妹夫,你不知道的可还多着呢!我跟你讲啊,她……”
“赵兰舟!”我怒气冲冲地追上去,“你给我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