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兴奋之后,是漫长的寂静。
要说王康的仇人,那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么……
我同情的看向朋欢。
自从他真正掌管骠骑营后,变相削了王康多少权,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是以站在王康的立场来说,“第一大仇人”这顶金冠,朋欢要是谦虚推辞,别人是绝不敢往自己头上扣的。
又走进了死胡同。
“许大夫……”
薛昭突然开口打破沉默,“别愣着,怎么样了?”
“啊?哦哦!”许大夫忙收起一脸懵,凝神又切了一会脉,小心问道,“夫人可是常常觉得心口疼?喘不上气来?”
“嗯,”我点点头。
甫一转过眼,只见厅堂里一个两个……五个男人都不眨眼地盯着我,顿时嘴皮子都不利索了:“不……不常常!偶尔,偶尔……”
“唔——”许大夫捻了捻下巴上稀疏的胡子,又端详了一番我的面色,“是怎么个疼法儿,夫人可否详述?”
我十分头大:“这个么……就是觉得心口发闷,没旁的感觉了……”
他点点头,“不知夫人平日里吃的可好,食……”
这还没完没了了?
“嘶,有点痒……”我抽出手腕,装模作样地挠了挠脸颊,“呵呵……有点饿了哈……你们饿了没?嗐!肯定也饿了!小月啊!小月……”
我伸着脖子扬声叫道,脚下暗度陈仓,几步就跨到了门口。
眼见胜利在望。
谁知那许大夫颇具愚公精神,山不就我我来就山,踏着小碎步就追了过来,“夫人等等啊……小的还没问完……吃,吃的怎么样?食欲如何啊?”
我干笑了两声,回过头,“好!都好都好!”
“那睡的呢?睡的如何?可是时常梦魇?”
我又是点头又是摇头:“都好都好,不梦不梦……”
他嘴角抽搐着:“那这会儿可觉得虚乏无力,脚下发软?”
“不乏不乏,有力有力……”
“可是,”他欲言又止,“夫人像是在发热啊……”
“是的是的,没错没错。”我下意识接口,然后……
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黑甜一觉。
我睁开眼,身上不知捂了几层被子,压得人动弹不得。再看屋内,不仅门窗闭得严实,床边还烧了两个火盆。
我艰难的翻了个身,只觉内衣都汗透了,湿哒哒的黏在身上,但想是这一觉发了汗,身上倒是舒坦不少。
“嫂嫂!你可醒了!”朋月满面惊喜,快步过来探我的额头,“终于退热了,可把我们吓死了!”
她扶着我坐起来,拿了中衣给我披上,尤觉不够,又拎了件鹅黄色绣花小袄逼着我套上。
“我睡了多久啊?”我就着她手喝了药,一口苦的鼻子眼睛皱成一团,“你……你哥他们呢?”
话刚出口。
只听“哇——”的一声。
小月瘫坐在床沿上,突然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哥,我哥让那薛侯爷给送到京兆衙门去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送到牢房里去了!他是跟我们家有仇吧!我哥可,可怎么办啊!”
我撑身望向窗外,天都黑了,看来我少说也睡了得有大半日,“你先别哭,下午沈家可是又来了?”
她抹着泪,“是来了,还带了好些人,比早晨的还多几十呢!我哥说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他们拷问,当即就要跟沈大人去……薛侯爷给拦住了,谁知!谁知!转手就把我哥给卖了!给卖了啊!”
我摸摸鼻子,十分心虚地感谢薛昭替我背了锅。
他不卖,我也得卖,谁卖不是卖啊……
“小月啊……”我清了清嗓子,“你哥现在是有嫌疑的凶犯,沈志又不断的施压,你哥在家里反而名不正言不顺,可能还会被言官弹劾,说他不配合命案探查。”
看她神色渐缓,我继续解释道:“届时陛下可能就得插手了,大理寺掌刑狱,此事是怎么也绕不开沈志的势力范围的。还不如早早主动在京兆衙门下狱,一则表明与此案无关的态度,二则避免直接接触沈志及其下属,三则咱们也能掌握些主动权。”
“可是……”她抓住我手,“他们会逼供吗?哥哥会挨打吗?会吗?”
“不会的不会的!”我忙拍拍她手背,“薛侯爷去卖你哥……呃不是,去送你哥的时候,一定打好招呼了,况且罪名还没落实,你哥是有爵在身的,谁敢动手啊……放心吧……”
小月终于止住哭泣,收拾了药碗,给我掖紧被角,又忙不迭去安排晚膳了。
我暗自松了口气,靠在大迎枕上,细细整理思路。
王康这人极会做面子功夫,就比如,他当初为表忠义,和薛昭一同进宫,帮我去求皇上让朋欢承爵;为表诚心,当街拦住我忆往昔,说但有所需尽可开口;为表兄弟情深,在承爵圣旨下来后,还亲自跑到灵堂来痛哭了一场。
所以明面上的敌人应该不多。
甚至可以说,树大招风,就朋欢这么一个。
那背地里呢?
我脑海里清晰的浮现出,他说话时满面诚恳的样子。
有时候,十分恶,还比不上五分伪善。
他这表面花团锦簇,实则暗地捅刀子的行事作风,怕是也得罪了不少人。
只是,单单因为利益冲突,会让人冒险到刺杀朝廷命官、堂堂武将吗?
我脑中线团越理越乱,全无头绪……
翌日一早。
我特地选了件白色小袄,外披淡青色织锦斗篷,带着小月,往王康府里去。
这事至今晦暗不明,满京城里,只怕大多数人都把这当做了一场内斗。
只是这会儿,一个在棺材里躺着,一个在大狱里关着,想站队,倒是站无可站。
望着门楹上的丧幡,我偏头向小月道:“无论王夫人说什么,都别往心里去,咱们今日来,是有正事的。”
我笑向刚祭拜完出来的两夫妻点点头,压低声音道:“别问,只听。”说罢,眼神示意盛子去递帖子。
不多时,便有管事出来相迎,领着我们往设在前厅的灵堂去。
“王夫人,节哀顺变。”我肃容颔首,抬眼之际,不动声色的打量面前这个过于平静的女人。
她没接话,拢手静立着,明目张胆的也在打量我。
我坦然道:“前日因几句口角,我家侯爷一时激愤难忍,动手打了王将军,我代他赔不是了。”
“哦?”她唇角扯出一丝讥讽,“你家侯爷打了我家将军,你给我赔什么不是呢?该叫你家侯爷给我家将军,”她偏头努了努嘴,“喏,我家将军在那,该给他赔不是才对啊。”
我微笑点头:“那是自然,过几日我就带我家侯爷过来,亲自给王将军道歉进香。”
“你就这么笃定,他能放出来?”王夫人饶有兴致的挑了下眉,话音一转,笑吟吟道,“我看未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