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很少下这样大的雨。
雨滴连成线，落在地上，激起白蒙蒙的一片雨雾，如梦似幻，惹得人无端颓靡。
我拎着湿了半截的裙子爬上车，便听朋欢在外对车夫道：“我们可以走了……”
温和而谦卑。
我不禁有些沮丧。
这一天来，我对许多人说了“他行”，说的坚决而笃定。
可是，他真的是那块料吗？
我自己心里都没底。
“二哥儿.......”我扶起车帘，斟酌着道，“你得学着......习惯发号施令了......”
他顺从点头，显然没懂我在说什么，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无辜地眨了眨。
我有点头疼，看来，单单让吃饭还不行，还得喂到嘴边。
“你让车夫慢着些吧，我在等人。”
“好，”他点头应了，立刻快步上前，离开了我的视线。
只听，“请你......”
突然收了声，半晌都没有下文。
倒也挺有意思。
我抿了抿唇，这才慢慢松下挺了一天的肩背，靠在了车壁上。
“......前方可是荣成县主车驾？请留步！”
终于来了！
我立时直起身子，等他追上来问了第二遍，才道：“停车！”
“嫂嫂......”
我掀起帘子，一匹黑马跃入眼帘，一扬前蹄，从马背上跳下来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玉冠束发，姿容硬挺。
“二哥儿不必慌张，”我笑点了点头，“他是你哥哥的副将。”
“荣成县主。”王康拱手施礼，“请节哀。”
我深深颔首，“今日多谢王将军了，只是妾身刚从宫中出来，还穿着诰命服，不便还礼，望请见谅。”
“县主客气了，”王康肃容摆手，侧身立在了车窗边儿上，“自打将军建骠骑营，我就给他做副将，一个锅里吃，一顶帐里睡，如今他......我怎能袖手旁观？”
我叹了口气，勉强笑了笑，“我们整个侯府，都记得您的恩情。”
他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了过来，拱手道：“朋夫人，若是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只管说话。”
语毕，向一旁的朋欢也行了一礼。
时机不对，场合也不对，我并不打算介绍还未接到承爵旨意的朋欢，而他也没有挑明......
车轮滚滚，继续向前。
我的心情却愈发沉重起来。
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可第二关，便是个巨大的难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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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搭起的灵堂有些简陋。
我揉了揉跪木了的膝盖，推开朋欢伸过来的小臂，撑着地，缓缓站起身。
“不用，”我笑道，“明日会有许多人来祭奠，你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况且，感情深浅从不体现在人死之后......”
朋瑞抬眼看向我，默了片刻，静静起身行礼，回了房。
雨停了，黑若幕布的乌云裂开一道缝隙，露出来半轮明月。
光虽微弱，却也照亮了脚下。
我走到后院石桌旁坐下，寒风嘶吼着刮过来，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了对面的秋千架上......
“嫂嫂......”
我诧异的回过头，“小月？是你啊。”
“嫂嫂......你在想哥哥吗？”
我撑着下巴，浅浅的笑，没有回答。
她便也不再问，安安静静地站在我身后。
好似过了许久，又好似只是我昏昏沉沉睡了短暂的一瞬。
疾风“呜”的一声呼啸而过时，我骤然醒过神来，她仍然在我身后。
“你哥哥常推我荡秋千……”我向她伸出手，“别站着，陪我坐一会吧……”
“记得那天，他突然对我说，兰亭，皇上赏了我一座大宅子，我找人种了棵桂花树，打算在树下搭个秋千架，将来，我们就能在府里荡秋千了……”
我忍不住笑起来，掩嘴小声道：“我当然听出是什么意思了......”
朋月也笑，握着我的手，笑问：“然后呢？”
“我装作没听懂，”我朝她眨了眨眼，“我还问他，我自己家府里就有秋千，做什么要去你府上荡秋千......”
“哈哈哈......哥哥一定窘死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吧……”
“才不呢，”我撇撇嘴，“那时我跟你哥相识也不过才半年，可他总有那么多的话说，整日里叽叽喳喳，我说一句，他有十几句等着我......”
“真的呀！哈哈，哥哥竟还有这一面，真想亲眼......”
她的后话咽了回去。
取而代之的，是漫长的沉默。
“......小月......明日，这府门前的牌匾就得换了。”我怅然拍了拍她手背，“冠军侯府......怎么样，是不是还挺气派？”
她别过脸揉了揉眼睛，笑道：“嗯！还挺气派的！”
“明日，陪着嫂嫂见客可好？”我笑问。
她郑重点了点头，“好。”
“过几日，我从宫里请个嬷嬷，来教你礼仪可好？”
“好。”
“还有如何管家、算账，管理田庄铺面，慢慢学起来，好吗？”
“好。”
我的目光，不自觉又回到了秋千上。
“嫂嫂，”她将我的双手拢在她小小的手掌中，“我们是一家人，你还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