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尘世无名 > (六十一)春拜阮门
    春分已过,天气正好。

    日头不烈,风中自带水气,Sh润而不cHa0,行於街上,正是踏青赏景的好时节。

    宁川城南街今日格外热闹,街边梧桐新芽,晾晒的被褥随风摇曳,一派生气。

    阮府门前,早已有小厮开门迎客。

    只见街角转来一行人,领头一人身形挺拔,身着靛青短褂,气度儒雅中带几分武人的爽利。

    身侧少年则双手抱剑,步伐灵活,嘴角总含着少年不拘的笑容,正是裘青渊与其弟裘青洛。

    两人身後,还随着数名玉笙山庄随从,肩挑扁担者行於最末,各自挑着四方木匣,上以朱漆描金绘纹,绑以青藤绳结,远远望去便显JiNg致稳重,非俗物所b。

    这般场面不小,引得邻近街房人家纷纷探头观望,还有孩童远远指指点点,小声问着是谁家来了贵客,竟连阮府老爷都亲自出门相迎。

    门前石阶上,阮承让已亲自立於门边。

    他今日一身灰白长衫,束发整洁,目中不显惊异,只带着应有的从容与礼数,见人近前,便缓缓迎步而下。

    「裘公子远道而来,阮某未及远迎,失礼了。」

    裘青渊当即抱拳还礼,态度恭敬不卑,朗声道:「阮主簿言重,是青渊与犬弟叨扰在先,理当登门致谢。府上教养有方,门下护卫亦让我等肃然起敬,特备些薄礼,权表寸心。」

    阮承让眼中掠过一抹淡淡笑意,微点其首,并未多言,转身挥袖作请:「裘公子请,裘二公子也请,一路舟车劳顿,不妨入内叙话。」

    身侧小厮已快步上前,替挑夫接过一半担物,安排各人进入内宅。

    街头巷口间,还可听见邻人压低声音议论:「那可是玉笙山庄?果真是江湖人也有礼数,竟与主簿府来往……」

    几人穿过垂花门,步入阮府内院。

    院中植着两株石榴树,枝头吐nEnG芽,青叶扶疏。甫入春,枝头尚未结果,却已有几只h莺落枝颤鸣。曲石铺地,甬道两侧置有几盆青瓷栽花,花不繁,器不俗,一派朴素。

    行至通往主厅的回廊,阮承让当先引路,脚步从容稳健。玉笙山庄众人依序而行。

    此时,裘青洛目光四下打量,望着这座府邸的格局与布置,不禁凑近兄长,小声问道:「哥……阮家不是做官的吗?怎麽看起来……」

    他话未说完,却已言尽意明。那语气中藏着一丝稚气的困惑与轻微的失望,似在感慨这阮府竟不若玉笙山庄宽阔华丽,甚至b山庄偏厅还来得素淡些。

    裘青渊闻言,眉角微挑,嘴角cH0U了cH0U,强忍下在弟弟脑门再来上一掌的冲动,一记横眼斜睨,沉声回了句:「你以为做官就得住大宅,吃大鱼大r0U吗?」

    他稍顿,又补上一句:「这等格局,才说明阮家家风清正,不浮不奢。咱们玉笙山庄要交朋友,是交这样的。」

    语声压得很低,只两兄弟听得见。

    裘青洛一听,连忙点头,又自觉失言,吐了吐舌头,不再多嘴,唯乖乖随行,眼睛也开始细细地重新打量这座府邸,一改方才那GU江湖少年的放肆模样。

    而这短短一段廊道,也让阮府的气息渐渐浮现於众人心中——虽非金碧辉煌,但每一处铺石、一盏灯笼,都可见持家之人之心思细致、X情内敛。

    不多时,廊尽处已可见正厅前檐,隐隐传来一缕茶香与nV眷细语。

    阮夫人沈如蓉已备席相迎。

    裘清渊神sE如常,实则心思早已沉入另一条水脉之中。

    这回前来阮家,他打听了一些事。

    据传那日,阮家嫡nV出嫁,正是大喜之日,却不料转眼成了血灾之始。

    阮承让那位庶弟——也就是阮家二房——竟串通外人,带着江湖邪道之徒酆门中人,袭击自家宗亲,意图夺府为己。

    此屠戮骨r0U,罔顾人l之事,令人发指。

    但更让裘青渊动动容的,是那场杀局竟未得逞。

    裘清渊听人细述时,还带着些惊诧——据说,那场血战最後,是救了弟弟的卫姑娘与一个老前辈力挽狂澜,保住了阮府上下。

    老前辈……据说人已过世。

    他心中暗自衡量:那老前辈究竟是何来历?是卫姑娘的师承?亦或另有隐情?又是否为阮家旧识,还是有所牵连?

    正思及此,一GU冷意自它处袭来。

    他抬头望去,只见沈如蓉身侧,卫冷月素衣而立,双手交叠於身前,神情无波无澜,但一双眼眸,正直直地盯着他。

    那不是敌意,但却也远谈不上友善。

    目光仅是一触即收,却如冷水泼心,叫裘青渊心头一震。

    他一惊之下,生出几分愧疚与歉意。

    心中暗暗自责:自己当真飘了。

    明知此行是为谢恩,却仍一脚踏进利益的盘算,对弟弟的救命恩人心生试探,还自诩为识人知礼之士。这一念转动,竟叫他忽地想起父亲昔日斥责自己时的神情。

    「青渊,你总是想着怎样壮大山庄、扩人脉、结良友,却不知那良字得从心起。你若总把人当作秤斤秤两来估,总有一日,会将山庄陷於不义。」

    那时他还年少气盛,未当一回事,今日这冷冷一眼,竟让那句话悠悠浮上心头。

    交友,必先交心。

    心不纯,又何人愿你为友?

    他深x1了一口气,眼神从刚才的筹思沉沦中清朗了许多。

    旋即止步,正sE抬首,朝那沈如蓉身侧立着的少nV拱手一揖,双目平视,态度肃然。

    不再是山庄少主与外人之礼,而是一名江湖中人,对另一位真正值得尊敬的同道之敬。

    厅内已备好座次,春光从格窗间斜斜映入,映在雕花扶手与石青纹砖上,幽雅沉静。

    沈如蓉已立於侧,见二人入内,便笑道:

    「裘大公子、裘二公子,又见面了。」

    语气温和而有分寸,既不生疏,亦不过於亲近。

    裘青渊拱手一礼,恭敬回应:「能得再会,是裘某兄弟之幸。」

    阮承让向内一引,道:「二位远道,入席言谈。」

    说罢便在主位落座。裘氏兄弟随之就位,分坐客位右侧,举止端正。

    刚落座,裘青渊便开口:

    「今日前来,乃是奉家父之命,亦为小弟之私,正式向阮府与卫姑娘行谢。」

    言罢起身,先向阮承让夫妇正正地作了一揖,又转身对卫冷月行江湖一礼,诚意不减。

    「若无卫姑娘当日出手相助,犬弟X命难保。此恩铭心,当得长记。」

    说罢,他略点下颔,玉笙山庄的下人便会意,上前捧来两只礼盒。

    一者包裹素雅,以灰白棉纸与书香紫绢细细缠绕,缀以一条玉笙山庄特制的小篆书签,上书「笔气常清」,封贴上的印泥尚新。礼盒边角皆描墨g云,不见华贵,却自有一种文人气骨之气。

    另一盒则以烟青sE细麻裱面,缀一圈红梅花样绣边,边缘锁线细密如簇,开口处悬有一粒小小银铃,动时声轻如玉。其外观温润、婉约,显然是为妇人所备。

    两盒礼皆无金银之俗,却在格调、选材与心意上下足了功夫,不卑不谄,既见诚心,又不失江湖世家的自持。

    裘青渊接过两盒礼盒,亲手揭开。

    先是那书卷气息浓郁的礼盒,只见里头以柔绢衬底,分别安置着数件物品,皆收於定制夹层之中。

    他双手将礼盒呈至阮承让前,郑重道:

    「此为敝庄所藏,献於阮老爷,略表敬意。」

    礼盒内,最上方是一支笔杆乌润、笔锋细致的紫毫笔,其下铺着一卷仿澄心堂款的玉版宣纸,纸面光润,细致如玉。

    更下方,则是一整套雕工JiNg巧的「集锦墨」──每一锭墨皆雕有不同山水诗画,或仿前人诗句、或录小品,墨sE沉黑微泛蓝光,墨香清逸。

    最後,盒底镇着一块四寸见方的水坑端砚,石纹如波,沉稳如山,无雕无饰。

    阮承让望着这套文房四宝,手指轻触笔杆与墨纹,原本平静如水的目光微微一震,片刻後才缓缓开口:

    「竟是……紫毫笔……还有这集锦墨……水坑砚......」

    他语声低缓,像是怕惊动什麽,复又抬眼望向裘青渊,眼神中多了几分凝重与感怀。

    「裘贤侄,这般礼,重了……」

    他再不言语,只将盒盖重新阖上,两手覆於其上,久久未移,似是心中激荡难平。

    这一礼不仅价值不菲,更在文士心中有其非凡意义,

    裘青渊再启第二盒,轻轻掀开那圈绣边,取出内中物事,双手奉至沈如蓉前:

    「此为家母亲手调制之物,闻卫姑娘曾於乱中负伤,夫人又C持府中诸事,实属辛劳,家母特备此药,为润肤美容之用,内附方子一纸。」

    只见礼盒中陈列得极为妥帖,器皿错落而不凌乱,分别安置於绢衬之上:

    一个掌心大小、形制扁圆的白瓷小罐,罐身釉sE温润如玉,自然开片的冰裂纹在光下隐隐闪耀,彷佛雪中藏玉。

    罐盖与罐身扣合严密,裘青渊轻轻旋开,里面是一层莹润如雪的膏状药品,幽幽透出草木与莲香。

    裘青渊说着:「此为外用之药,专为消疤去痕所制。」

    一旁,则是一只酱釉小口瓷瓶,瓶身古朴深沉,瓶口以蜂蜡与软木塞封住,瓶颈系有深sE丝绳与竹签,书有「养身」二字,

    裘青渊继续说明:「内藏为日常温养气血之丹,可长期服用调身。」

    最末,一个寸许方盒以小叶紫檀木所制,盒盖雕有祥云灵芝纹,打开时,一层明h锦缎之上,静静躺着一颗通T浑圆、白润如玉的蜡封丹丸,其上金丝封口,气象尊贵。

    裘青渊缓声道:「此为急救之用,危急之时可暂压骤发之病,堪称救命之物。」

    「三物分用,外敷者为伤後去痕之膏,亦有养颜美容之效。二者内服,其一养身,其一救急,皆为家母多年珍藏方,望夫人与卫姑娘无嫌其粗浅。」

    沈如蓉接过,眼神微动。

    她见过许多官家寒暄赠物,极少有江湖人送得如此周全合宜,既顾T面,又见心意,不禁笑意更深,颔首道:

    「裘家夫人有心了,我代冷月谢过这一番厚礼。」

    裘青洛见自家兄长已将礼物呈上,哪里肯甘居人後,立时一招手,叫来随行的下人将自己JiNg心准备的礼盒送来。

    「我也有准备!」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走至卫冷月面前,神情郑重地拱手行礼,「多谢姑娘救命之恩,青洛无以为报,还望姑娘莫嫌礼轻。」

    说罢,他双手奉上一只包装JiNg美的小盒,盒盖绣有青竹云纹,绳结俐落,显见用心。他亲手解开丝绳,小心打开,内中三样物事并列其上,各自嵌於绢衬凹槽之内。

    「这个——」他指着盒中那只小巧JiNg致的白玉瓷瓶,瓶身温润洁白如脂,细颈小口,拇指可握。「内装的是本庄以天山雪莲为主药,辅以二十余味珍材所熬的疗伤膏。不但能止血癒伤、消肿退瘀,若内伤未深,也能调理筋脉,助其自癒。」

    「这块——」他又指向那块通T乌黑、光泽隐隐、入手冰凉的磨剑石,「是我亲自向庄中长辈求来的天外寒铁矿所铸,用它磨剑,不仅能复原刃锋,还会附上一层寒气,剑刃更坚韧、穿透力也大增。」

    说到此处,他语气一顿,眼神认真起来,拿起那枚雕工细致的小竹哨递出,哨T细小,表面刻着「玉笙」二字,隐有山风笛韵之感。

    「这枚竹哨,是我玉笙山庄的信物,持之可在江湖上通传我山庄密谍,或召庄中弟子相助。」

    他深深一揖,语声铿锵:「姑娘大恩,青洛铭心刻骨。日後若姑娘在江湖有难,只管吹响此哨,青洛与我玉笙山庄,必当倾力相助,肝脑涂地,无所推辞。」

    他话语虽少年气十足,却无半分虚浮,席中众人皆见其赤诚,沈如蓉与阮承让亦颔首微笑,心中对这位玉笙山庄的二公子,不由多了几分好感。

    卫冷月看着那枚竹哨与盒中诸物,沉静点头,声音清清淡淡地道:「谢谢。」

    裘青洛见她收下,眉眼间顿时亮起来,忍不住伸手m0了m0自个儿後脑勺,动作略显腼腆,却掩不住心中高兴——救命恩人愿意收下自己的心意,对他而言,便是一种无言的肯定。

    沈如蓉见此情景,也轻轻一笑。

    她指间拈起那罐白瓷冰裂纹小圆罐,指腹轻轻摩挲过那细致的冰裂纹,药香淡淡传来。

    她语气带着几分打趣,对着裘青渊笑道:「我这年纪也不小了,这样的药膏,倒是更适合年轻姑娘。」

    语虽如此,却仍细细将罐子收好,显然心中颇为喜悦。

    nV子心思,本就细腻,即便再沉稳端庄,心底也难免存着几分对「岁月无痕」的向往。

    阮承让也笑着接口:「夫人若嫌多,不妨分些给nV儿用些,再赏些给府中丫头们也是好事。」

    裘青渊闻言,略一拱手,笑道:「夫人放心,晚辈也会择日拜访顾府,再亲送一份。药材虽珍,却也不如这段缘分可贵。」

    献礼之事後,裘青渊顺势又提起顾家的事情,语气平缓地说道:「前些日在乐鸣楼初见顾府上下,未能细谈,倒觉得几位气度不凡。晚辈素来不谙人情世故,还请阮老爷指点一二,略提顾家之事?」

    阮承让笑了笑,拈起案上的茶盏,语气温和道:「顾家夫妻两人,儿nV三人。长子你已见过,便是我阮家的nV婿。次子近日在家备考,X子活泼中有些冲动,倒也机灵。小nV未出阁,聪慧伶俐,是家中掌上明珠。」

    「原来如此……」裘青渊点点头,微皱眉头,似是陷入苦恼,「这样一来,人数就多了些……晚辈本想备些薄礼登门致谢,眼下却还真不知该送些什麽才妥当了。」

    阮承让闻言,仰头大笑,声音爽朗:「哈哈哈,这倒也不难。其他人我不敢妄议,但若是说起顾老爷顾怀山,那我倒是可以指点你几分。」

    裘青渊眼神一亮,立刻拱手:「还请阮老爷不吝指教。」

    阮承让微微颔首,语含几分打趣地说:「顾老爷嘛,好酒好菜是头一好。你给他金银珠宝,未必能让他多看一眼;可若送上一盘珍馐、一壶酿得恰到好处的老酒,说不得就能让他连声叫好。」

    裘青渊闻言大喜,笑着拱手道:「受教了,晚辈明白。」

    这时一旁的裘青洛听得正兴起,cHa嘴道:「我就说嘛,难怪顾老爷和石叔叔处得好——原来他们Ai吃Ai喝这一点是一样的,果真是同道中人!」

    众人闻言一笑,气氛愈发融洽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