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sE深沉,阮承让步出二房宅邸,清晨的寒意未能平复他x中翻腾的怒火与痛楚。
承祯那张瞬间变换的脸庞,以及他口中喷薄而出的怨恨与偏执,如烙印般深深刻在他脑海。
二十年前的往事,那些被他亲手掩埋的家族丑闻和礼法压抑,此刻再度被血淋淋地撕开,让他心底的愧疚与悲愤达到顶点。
他悔恨自己的沉默,痛心承祯的扭曲,憎恶其手段的狠毒。
「嬷嬷,胡先生。」阮承让的语气平稳,但目光锐利,透着彻骨的冷静:「夫人所受的毒害,以及灶房物资的问题,我已尽数知晓。此次,我不再坐视不理。」
杜嬷嬷与胡先生相视一眼,眼中皆是了然与敬重。他们深知阮承让此言的重量,这意味着阮府大房,终於要开始反击了。
「胡先生,除了夫人,府内所有仆役,凡是可能接触到灶房和柴火的,劳您再次仔细诊脉,确保无人落下潜藏的毒患。」
阮承让语气坚定。
「同时,请您为我准备一份详细的辨毒手册,专门针对那类隐蔽之物,以及其混合後的合毒效应。我需要训练几名可靠的仆役,使其具备初步的辨毒能力。」
阮承让转向杜嬷嬷,目光沉凝:「嬷嬷,从今日起,府中所有物资采买,包括柴火、米粮、茶叶、香料乃至於浆洗的皂角,都必须由您与四娘亲自过目、核查来源与品相。所有新的供应商,皆需由府衙户曹司备案,详细登记。」
他顿了顿,语气微沉:
「对於林伯,我将恢复他对男杂役的部分管理权。他对柴火的来源最为熟悉,由他负责柴火采购与入库的核验,并与新的供应商直接对接。这既是职责,也是对他的信任。」
杜嬷嬷面sE严肃,沉声应道:
「老奴明白,定不负老爷所托。」
阮承让闭上眼,深x1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无丝毫疲惫,只余一片深邃的、君子般的清明与决绝。
他的反击,从此刻,正式开始。
首先是灶房的「重建」。
在胡先生的指导下,几名JiNg选的仆役开始学习辨识寻常物资中那些微不可察的异味与杂质。
他们用银针、用清水,甚至用最原始的嗅觉与触感,将每一批新入库的米粮、每一坛油盐、每一束柴火,都进行严苛的筛查。
那些带着令人心绪烦躁或T虚乏力的细微异味,或是掺杂着不明杂质的物资,都被毫不留情地截获,并秘密销毁。
整个筛选过程虽然耗时耗力,却让阮府上下,重新感受到了一丝被保护的、切实的安心。
紧接着,供应链被逐一替换。
阮承让利用主簿的职权,以「府衙例行核查」的名义,对所有为阮府供货的商户进行了严格的审核,并暗示他们与户曹司的某些「合作」将被重新评估。
在这样合规合法的压力下,那些与阮承祯有私下g当的供应商,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收敛。
同时,杜嬷嬷和林伯也积极引入新的、与大房关系更为紧密的供应商,确保所有物资的来源安全可靠。
林伯重掌柴火采购後,更是亲力亲为,每一捆柴都亲自过目,严防再有异物混入。
他那份被冤枉後的忠诚与谨慎,在此刻发挥了关键作用。
阮承让的举措,并未直接指向阮承祯,却如无形的水流,悄无声息地截断了阮承祯伸入大房的触角。
户曹司的「例行核查」让阮承祯的部门变得异常忙碌,过去他用来刁难大房的藉口,现在反而成了他必须疲於应付的公事。
一些与二房关系密切的官员,也开始察觉到阮承让的态度转变,他们不再像过去那样乐於配合阮承祯的「小动作」,阮承祯的影响力,在不知不觉中被削弱。
府中的仆役们,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阿冷便是其中之一。
她注意到灶房不再像之前那样Si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条不紊的、高度警惕的忙碌。
那些曾被严惩、面临驱逐的仆役,有些被秘密召回,重新安排了差事,虽然监管依然严格,但他们眼底的恐惧少了,多了一丝重获信任的感激。
她看到林伯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後院的柴火堆旁,监督着一批批带着清新木香的柴火入库,而不是那种燃烧时会散发令人心神不宁异味的旧柴。
她也察觉到,沈如蓉夫人脸上的狂躁减少了些许,虽然依旧疲惫,但眼神中的迷茫却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约的清醒与困顿。
阮承让则像一座沉稳的巨石,坐镇阮府,他的眉宇间虽依然凝聚着忧虑,却再无之前的压抑与无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韧的、不折不挠的意志。
这份意志,正一点点地,将阮府被撕裂的秩序,缓慢而坚定地重整起来。
数日後,在胡先生JiNg心的治疗与调养下,沈如蓉夫人原本那近乎疯狂的躁郁之态已然消退。
虽然气sE尚未完全恢复,但眼神中已无丝毫先前的迷茫与狂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後余生的清明,以及对过往言行的深深悔意。
她半倚在床头,下半身盖着轻柔的被子,看着床边脸sE疲惫却眼神坚定的阮承让,眼眶瞬间Sh润。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丈夫微凉的手指,语气哽咽:
「老爷……妾身…妾身前阵子真是失了心智,说了许多胡话,也做了许多荒唐事,委屈了老爷,也苦了府中上下。若非老爷明察秋毫,妾身只怕……」
她话未说完,已泪流满面,充满了愧疚与感激。
阮承让轻轻拍抚着她的手背,眼中尽是怜惜与宽慰:
「夫人莫要自责,非你本意。如今清醒便好。」
杜嬷嬷与四娘闻声走入,她们见沈如蓉气sE好转,神智恢复清明,一直紧绷的心也终於备感轻松。
「夫人无需如此,这是奴婢们的职责所在。」杜嬷嬷语气温柔地安抚道,眼中含着欣慰的泪光,「阮府上下,不论好坏,奴婢们都会忠心耿耿,与阮府同在。」
四娘也轻轻应和,语气中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正是,夫人康复便是最大的福气,其他的都不打紧。」
沈如蓉看向杜嬷嬷与四娘,眼神中充满了信任与歉意,她轻轻颔首,随後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林伯。
林伯垂手而立,神情恭谨。
「林伯,前阵子是妾身糊涂,冤枉了你,还将你停职……妾身在此向你致歉。望林伯莫要往心里去,阮府还需林伯这份忠心与经验。」沈如蓉语气诚恳,真挚地表达了歉意。
林伯闻言,连忙躬身,眼眶有些Sh润,他深知这是夫人恢复清明後的真诚致歉。
他哽咽道:「夫人言重了!能为阮府效力,是老奴的本分。老奴…老奴绝无二心!」
阮承让见沈如蓉恢复清明,并能主动弥补之前的过失,心中更添慰藉。
他沉Y片刻,对杜嬷嬷和四娘说道:「夫人康复,府内秩序渐稳,多亏府中诸位忠心耿耿。我看,不如统一提高所有下人的月银,并额外赏赐一些实物,以示慰问与嘉奖。这些日子,他们也都辛苦了。」
杜嬷嬷与四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後是敬佩。
这不仅能安抚人心,更能让仆役们感恩戴德。
阮承让望着杜嬷嬷和四娘离开的身影,悄然俯身,在沈如蓉耳边低声细语:
「夫人,此法……除了安抚,亦可藉机再摘出一些可疑之人。重赏之下,若有心怀鬼胎者,必会露出马脚。」
沈如蓉闻言,原本因温情而柔和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清明。
她轻轻握了握阮承让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赞同与感叹。夫妻之间,无需多言,已是心照不宣。
阮承让所布下的「重整序」之局,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以一种令人不安的平稳,悄然运转着。
他利用主簿之职,在府衙内掀起了数次「例行核查」与「文书归档」的风cHa0,户曹司的文书往来变得b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严苛与繁琐。
那些曾经被阮承祯刻意模糊的账目细节、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采购凭证,如今都被阮承让逐一翻出,要求其部门核实清楚,并限期提交报告。
然而,令人感到诡异的是,阮承祯对这一切,却没有做出任何特别的反应。
他一如既往地出入府衙,脸上挂着那副恰到好处的谦逊笑容。
即便有同僚私下提及户曹司的「新政」,他也只轻描淡写地回以一句:「职责所在,理当如此。大哥素来谨慎,也是为大梁税赋尽心。」
他没有抱怨,没有反驳,更没有显露出丝毫的焦躁与恼怒。
他的配合完美得令人发指,就像一块石头丢进水里,却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这份反常的平静,反而让阮承让心中愈发不安。
他预想中的反击、挣扎,甚至恼羞成怒,都没有发生。
户曹司的文书虽然积压,但阮承祯总能巧妙地将责任推给下属,或者以「人手不足」为由拖延,却从未出现足以被他抓住把柄的「失误」。
这场由他亲手掀起的「秩序混乱」的风波,在阮承祯这种超乎寻常的平静应对下,竟也悄悄落幕。
阮府内部的秩序也逐渐恢复稳定。
沈如蓉夫人的康复,让内宅的压抑气氛消散了大半。
她虽然仍旧有些疲惫,但眼神清明,重新掌握了中馈大权。
在杜嬷嬷和四娘的协助下,府内物资的筛查与仆役的调动有条不紊。
得益於阮承让的犒赏提议,府中下人的抱怨声几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重视的、感恩的气氛。
一日午後,暖yAn透过窗纸,将几案上的青花瓷瓶照得通透。阮琬坐在窗边,翻看着一本绣谱,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这段时间,她见证了府中风雨yu来却又悄然平息的过程,也感受到了母亲从癫狂到清明的转变。心底那份悬而未决的焦躁,让她无法真正平静下来。
「琬儿,可是绣得累了?」
沈如蓉柔和的声音从身後传来,她缓步走近,在nV儿身旁坐下,手中端着一盏新泡的梨花茶。
她的脸sEb前阵子红润了许多,眼神中带着劫後余生的温柔与关切。
阮琬放下绣谱,转过身,依偎进母亲怀里:
「娘亲,nV儿只是…只是觉得,这阵子府里事多,心也乱了些。」
她轻声说道,感受到母亲怀抱的温暖,心头那份不安似乎也稍稍平复。
沈如蓉轻轻抚m0着nV儿的发丝,目光温柔而带有一丝歉意:
「是娘不好,这阵子身子不适,让你受累了。娘知道,把你一直关在府里,日日守着这些规矩,委屈你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对nV儿的愧疚。
「幸而现在娘的病症已癒,府内也重整得差不多了。娘已与你父亲商量过,从箴影司聘请了几名nV影卫,身手俐落,皆是杜嬷嬷和四娘亲自筛选,身家清白,足以护你周全。」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透亮的天光,唇角泛起一丝轻柔的笑意:
「过几日,待春意更浓些,你便可以出门了。城中春市热闹,书院也常有诗会,你可以去寻寻顾家小妹,或者去茶楼听听说书。娘希望你能出去走走,透透气,莫要将自己闷坏了。」
沈如蓉轻轻握住nV儿的手,眼中尽是对nV儿的疼惜与补偿,也藏着一丝对未来的期盼。
她知道,这份自由,是她对nV儿这段时间所受「囚禁」的补偿,也是对她未来命运的祝福。
沈如蓉的话语,像一缕春风,吹散了阮琬心头堆积许久的Y霾。
她惊喜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光芒:
「真的吗?娘,我真的可以出去了?」
那份压抑了数月的渴望,此刻如幼芽般破土而出。
「自然是真的。娘何时骗过你?」
沈如蓉温柔地笑着,轻抚nV儿的脸颊。
「只是要万分小心,且不能去太过嘈杂或危险的地方。」
数日後,阮琬便在杜嬷嬷和四娘的JiNg心安排下,准备了自被禁足以来的第一场出行。
婚期已近,府内妆奁的清点与嫁衣的最後试穿依然繁忙,但沈如蓉坚持给nV儿这份自由,作为对她这段时间委屈的补偿。
她穿着一袭淡青sE缠枝牡丹蜀锦交领襦裙,外罩一件同sE系的浅sE纱制褙子,裙摆逶地,轻盈而婉约。
发髻梳成简约的飞仙髻,仅用两支点翠珍珠发簪点缀,清雅而不过分隆重,不失大家闺秀的端庄,又不至於在街市上过分引人注目。
她的脸上施了薄粉,唇间点了淡红,面sE虽略显苍白,但眼中已然恢复了几分少nV的灵动与好奇。
府门外,一顶四抬的素sE软轿已等候多时,轿身用青sE帷幔遮蔽严实,隔绝了府外的目光。
轿旁,除了贴身丫鬟云雀和一位老成的嬷嬷,还有两名身着寻常妇人衣着的nV护卫。
阮琬深x1一口气,踏入轿中。
帘幔轻轻垂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却也让她感受到一份久违的、属於自己的空间。
轿夫们迈着沉稳的步伐,软轿缓缓起行,将她从这座曾经压抑的笼中,带向阔别已久的市井烟火。
轿子穿行在宁川府的青石街道上,阮琬透过轿帘的缝隙,贪婪地打量着外界的一切。
街边的杨柳已吐出新绿,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孩童嬉戏的笑声伴随着商铺里传来的喧嚣,一切都那麽鲜活而真实。
她感到自己的心,也随着这份久违的生气,一点点地鲜活起来。
软轿首先停在城中最大的「翰墨轩」书局前。
阮琬在嬷嬷与丫鬟的陪同下,缓步入内。
她轻轻拿起一本本新出的诗集、笔记,目光流连在泛着墨香的书页间,脸上洋溢着饱读诗书的闺阁nV子特有的恬静与喜悦。
她仔细挑选了几本坊间流传甚广的游记和一些最新的史论,与掌柜轻声交流,那份对知识的渴望,让她暂时忘却了府中的Y霾。
nV影卫们则在书局内外紧戒地环顾四周,眼神警惕,确保无人靠近打扰。
随後,软轿又转向城南,来到一间绣着阮家徽记的绸缎舖子。
这是阮家为阮琬准备的嫁妆之一。
阮琬步入舖子,褪去了方才在书局的恬静,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准主母的认真与沉稳。
她向掌柜询问近期的进货情况、绸缎的销路与帐目,虽然是首次「巡视」,却问得井井有条,丝毫不见怯场。
她轻轻抚m0着堆叠如山的各sE锦缎,从触感与光泽判断其品质,展现出她对未来掌管中馈的潜力与远见。
掌柜恭敬地一一作答,对这位年轻的准主母充满了敬意。
在阮琬巡视嫁妆舖子时,被特许随同出门的阿冷,正安静地站在店门口外。
她今日穿着一身寻常的丫鬟服饰,混在几名nV护卫和轿夫之间,几乎不引人注意。
站在她身旁的云雀,则是一副全然不同的模样。
这丫头自从轿子出了府门,那双眼睛便不够用了,时而惊奇地望向街边叫卖的货郎,时而对着路边耍把戏的杂耍艺人露出兴奋的笑容。
她不断地拽着阿冷的袖子,轻声惊呼:
「你看,阿冷,那边有卖糖人的!」
「快看,那只小狗长得真逗趣!」
她那久未出门而按捺不住的兴奋,全都写在了脸上,灵动活泼,与阿冷那份过於沉静的气质形成了鲜明对b。
阿冷对云雀的热情,只报以淡淡的微笑。
她的目光并不像云雀那般浮躁,而是带着一种细腻的,几乎是探究的平静。
她的视线缓缓扫过街上熙攘的人cHa0,从行sE匆匆的商人到三五成群的闲客,从沿街叫卖的小贩到各sE行人的神情与姿态。
她没有刻意寻找什麽,却又像是在无意识地观察着这「秩序」表象下的每一丝「暗流」。
她想起上次花枝被府中严查灶房物资後,疲惫地抱怨说连做糕点都不方便,还有她开玩笑说脸上的雀斑都淡了。
阿冷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她的目光开始在人群中流转,留意着那些摆放着琳琅满目零嘴食物的摊位。
她还记得上次答应过花枝,说要回请她,也想给小蚕和云雀买些好吃的。
街边传来麦芽糖的甜香,混杂着油炸糕点的热气,以及烧饼的焦脆味道。
阿冷的心思,此刻沉浸在一种难得的、关於生活细节的温暖中,她默默地计算着,要如何用手中不多的月银,给这些同伴,带回一份属於人间烟火的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