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子的天空似是丢进洗衣机里涤过，淌着一汪清澄。
以杜晨枫的话来说是──「跟哆啦A梦的皮肤一样蓝。」
「哆啦A梦是机器人好吗？哪来的皮肤。」温以嫚吐槽着他，「你下次就写进作文，看老师怎麽评分。」
「那就是他的皮肤啊，机皮。」
「……你还不如说是阿凡达。对不对，天屿？」
突然被叫到名字，蓝天屿失神回道，「嗯，对啊，那题很难。」
见状，温以嫚和杜晨枫交换了眼神，「咳，天屿，你需要聊聊吗？」
杜晨枫跟着搭腔，「等下下课，要不要去吃剉冰？」
学校附近新开了间冰店，徒步仅需五分钟，但台北的七月简直是一座巨大的蒸笼，到达目的地已是大汗淋漓。蓝天屿便是在抓着衣领搧热风的状态下，告诉他们令人如坠冰窟的心事，以避重就轻的方式。
「g，江一有病吗？」温以嫚险些将剉冰掀翻。
「我觉得，你该放弃他了。」杜晨枫舀了勺绿豆，「让你变得更好的恋Ai才是健康的，如果你喜欢的人是会害你讨厌自己，那他根本不值得被你喜欢。」
温以嫚直直看向杜晨枫，顿觉他的周身发着光，像是……救世的佛祖。
「对啊！渣男就该放生！」
「我已经决定要放弃了。但是……」蓝天屿yu言又止，「他妈妈来找我，说他和黑道打架进了警局，拜托我去劝他不要走歪路。」
「她自己儿子自己管啊！」
「对啊，江一都不在乎你的心情了，你管他是要进监狱还是混黑道。」
蓝天屿为难道，「我拒绝了，也明白跟他妈妈说江一不会听我的，可是……他妈妈後来又到我们家说这件事，说到下跪求我帮忙……说只有我能让江一回头。我们两家有十几年的交情，b起邻居更像家人，我看一个长辈下跪，真的於心不忍。所以我答应她，就一次，我只说服江一一次，如果他不听我也没办法。」
杜晨枫放下汤匙，自包包里拿出一张白纸摊在蓝天屿跟前，「你现在写个合约，答应我们这真的是最後一次再因为那个烂人受伤，毁约的话每年夏天的冰都你请客。不然，我跟温以嫚是绝对不会让你去找那个垃圾的。」
蓝天屿一愣，签名画押。
「为什麽明明他是这麽好的人，却遇到这麽烂的恋Ai？」温以嫚在蓝天屿离开後，和杜晨枫边散步回家边感慨。
「因为人们只接受自己配得上的Ai，《壁花男孩》里是这样说的。」
温以嫚不解道，「可是他是高材生，家庭环境不差，个X也没多自卑啊。就只是b较不擅长交朋友而已……」
「不是而已。」杜晨枫敛首低眉，「他们国小怎样我不晓得，但国中的时候江一故意跟班上所有人打好关系，要大家排挤蓝天屿，就是为了让蓝天屿的生活只有他。长期下来，蓝天屿还能喜欢谁？」
「什麽？他真的有病耶！那天屿知道吗？」
「不知道，他只觉得是自己本来就孤僻，被讨厌也正常。而且他说他习惯被霸凌了，当路边的狗在吠就好。」
「霸凌要怎麽习惯啊？好气，气Si我了。」温以嫚静默了片刻，「……等等，不是还有你吗？他怎麽没有喜欢除了江一以外交到的第一个同X朋友，你。」
「我不是他的菜好吗？」
「为什麽？你也满帅的啊。」
「……嗯？」
「Hashtag毒舌温柔忠犬攻。」
即使过了傍晚，夏日的风仍旧拢着一团散不去的热气，贴在毛细孔上如同无法呼x1的人工皮，氧气进不来二氧化碳也出不去，令人窒息。
蓝天屿躺在和江一初次见面的河滨草坪，仰望着一点一滴失去yAn光的穹空，感觉灵魂也跟着一起西沉。
那夜之後，他想了许多，想起他们的初遇与相伴走来的光Y。曾经他以为，阻拦他们相Ai的是X别，所以他总会在梦中，看见来生生作nVX的他与江一共结连理，江一也不会再为任何外人的讥讽离他而去。现在想来，江一不喜欢的是他这个人，无关X别。
江一和别的男生发生关系的事实，b又Ai上了哪个nV孩，更让他冲击。但他始终不愿面对，於江一而言他竟轻如鸿毛，随时可弃，随时可被替代。
「我好恨你……」却也养成了下一秒继续喜欢你的坏习惯，他想。
「你怎麽躺在这里，天天。」江一手撑在蓝天屿两耳旁，挡住了他的天空，由上而下俯视着他，「游戏片呢？你不是说要给我那天我忘记拿的游戏片？」
蓝天屿爬起身和他拉开距离，江一也站了起来，辗过绿茵的掌心散发着青草的味道。
「你怎麽暑假还穿制服？」
「今天有暑修课。」蓝天屿端详着他，「你受伤了。」
「天天果然是最关心我的。」江一莞尔，颊边的OK绷也跟着上扬，「男人就是要有伤痕……」
蓝天屿打断他，「你在混黑道吗？」
江一哼笑道，「还没。」
「不要闹了，你妈很担心你。」
闻言，江一眼神一冷，「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永远只会闹啊？你想做的事都不是闹，你想当医生是正经事，我想当黑道就不正经吗？我也是认真的啊！你这种什麽都有的资优生，是不会懂我的……」
「你……觉得黑道是什麽正经的工作吗？你真的懂黑道在g嘛吗？」
两人的对话凝滞了好一会，江一忽然软下态度，「不然天天你跟我去一个地方，我答应你，去完那里我就不混黑道了。」
蓝天屿有些狐疑，「……哪里？」
「你跟我去就知道了，我有骗过你吗？」江一牵起他的手，飘逸的笑靥是被毛玻璃裹住的温柔。
这是他给痴心妄想的最後一次机会，不是给江一，是给自己。
江一整路都反常地牵着他，也不在乎路人投来的目光，直至日头没入地平线，直至原萩帆出现。
「你疯了吗？带他来g嘛？」原萩帆SiSi盯着他们相握的手，眼睛着火。
见状，江一爽快地松开蓝天屿，转而搂着原萩帆的腰凑到他耳际低语，「别生气，萩，我带他来是想……」
蓝天屿把脸撇开，观察起四周，发现这是座龙蛇混杂的赛车场，有满身刺青的黑衣人、奇装异服的学生，外貌皆引人退避三舍，他还隐隐闻到菸与酒融合的纷乱气味，他不禁用手摀着口鼻。
「阿一，我要回家了。」
不料，伸手拦住他的是原萩帆，「来都来了，去看一场b赛吧。」
「我不……」
原萩帆轻而易举地扯着他的衣领往内拖，他根本没办法反抗，一旁的江一则揽着原萩帆看戏。
「萩，不用带他去拜码头吗？」
「不用，他什麽咖啊？太子爷才没空见他。」原萩帆跟江一四目交接，背对着群众、面向着蓝天屿，重重一吻。
蓝天屿的耳窝掀起一阵沉痛的鸣叫，他在闭眼之前瞧见了原萩帆口中的牛N糖。
天空仅剩的一抹蔚蓝，也消逝殆尽。
尉少擎淡漠地望了一瞬天sE，喊了虎藏过来，「今天陆道修不会又来闹吧？」
「太子爷放心，门口加派人手了。虽然跟陆道修无关，但是刚刚原萩帆和江一带了生面孔进场，一个穿着京海高中制服的小男生。」
「……叫西门看着他们，不要闹出事。」
「是。」
尉少擎最近诸事不顺，因为成绩考太差被父亲丢进黑房间关禁闭，出关後又得知原萩帆与江一以他的名义仗势欺人，还跟陆道修的小弟打架进警局，仇结更深了。但东岭跟西门都称赞他们忠心，他也就懒得再教训人，一人罚三百个伏地挺身便翻篇了。
点燃卷菸，尉少擎百无聊赖地看向出赛的车子，却在一片灯红酒绿之中，望见了一汪格格不入的碧玉。
他蓬松的发丝缠绕着夏夜里的晚风轻轻摆动，犹疑的一对墨瞳散落着台北稀罕的星宿，随哨声扬起的沙尘不意掉进他眼底，他倏地闭上眼，眉间的皱褶似夜露滴入池塘而盛开的涟漪，他晃了晃纯白衬衫上披着的月光，不知来自何方的荷花清香朝尉少擎的心口，徐徐拂来。
「东岭。」
「是。」
「对面那个男生，是谁？」
「啊，好像是刚刚虎藏哥说的那位。要把他赶走吗？」
东岭一说完，尉少擎便注意到那名少年奋力推开人群往外跑。
「不，去查他。我要知道他的全部。」尉少擎慌忙地站起来，「这里你顾着。」
东岭从未见过尉少擎这副跌跌撞撞的模样，「欸？太子爷，你要去哪……？」
尉少擎不知道该怎麽形容望见少年的第一眼，大抵这世上最美丽的词汇，都配不上他的一根指头。
他太乾净了。
「这里要怎麽回去……」
江一和原萩帆在蓝天屿面前蜜里调油一阵子後，便把他扔进了盈溢着各种难闻味道的人流中，他还一度被挤到观众席的第一排，身边的陌生人无一不对他扫S着嘲弄的视线，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逃出赛车场，但没有行动网路的他攥着手机再次陷入困境。
「你迷路了吗？」
闻声，蓝天屿转过头，凶神恶煞的冷面少年映入眼帘，少年颈上的粗银项链和耳朵的银环锁住了黑龙纹身，闪着清亮的光，令他联想到读过的诗句：有鸟西南飞，熠熠似苍鹰。
少年周身散发的强势野X，让他下意识往後退了几步，「没……没有。」
他们之间，相隔了一缕影子的距离。
尉少擎听见了他澄澈的声音，心间又是一动。发觉自己可能吓到他了，连忙拉着唇角尽量笑得亲切，「要送你回家吗？」
没想到，蓝天屿被他诡异的笑容一惊，「不！不用！谢谢您的好意。」
「……您？」尉少擎扯下唇角，懊恼地抓了抓发鬓，不知该如何延续话题。
蓝天屿则打量着他，谨慎问道，「请问……您知道这边有没有公车站或捷运吗？」
尉少擎本想提出送他去车站，但蓝天屿恐惧的神情如被刀碾出水的豆腐，他悻悻然收回念头，仅简单告诉他交通路线。
「谢谢！」尉少擎身上飒爽的海盐味钻入蓝天屿的鼻腔，洗去了些微令人作呕的记忆。
「蓝……天，是你的名字吗？」
尉少擎眯眼yu看清他制服上绣的文字，但他的手臂正好遮住了最後一个字，即使对方貌似X格不差，他仍不想跟不认识的混混透漏真名，乾脆将计就计。
「嗯，我叫蓝天。」
「好漂亮的名字。」人高马大的少年青涩道，「尉少擎，我叫尉少擎。」
河堤的水流一直都很安静，直到薰风袭来。
蓝天屿原以为和尉少擎只会有一面之缘，却不承想，身处不同世界的他就那麽闯进了他的生活。
「蓝天。」
赛车b赛的翌日，蓝天屿失眠整夜还没消化完江一的故意伤害，拔掉全身饰品穿着白衣牛仔K的尉少擎，便於补习班门口现身，旁边还跟着两个称不上友善的小弟。
「他们是谁啊……」温以嫚拉着他气音问道。
杜晨枫则冷汗直流，「不要跟我说，你招惹了b江一还难Ga0的人……」
蓝天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尉少擎跟前一鞠躬，「如果昨天有什麽冒犯到您的，非常抱歉！请您高抬贵手。」
尉少擎一听脸sE铁青，这是他头一遭厌恶被行礼。东岭第一次看太子爷吃瘪忍不住窃笑，被西门肘击。最後还是较稳重的西门缓颊，并向三人自我介绍。
「你没有冒犯我，我只是想认识你。」尉少擎嗓音低沉，双颊微红，真挚地直视着蓝天屿。
蓝天屿本人还没什麽反应，温以嫚就闷声把杜晨枫捶到瘀青。
「嫂……不是，蓝同学，给我们太子爷一个机会，不要看他脸很臭，他其实人很好的！等下上课你们就坐隔壁吧。」东岭帮腔着。
「上课？你们报名了我们补习班？」
「当然当然，蓝同学有上的我们全报了。」
蓝天屿顿了顿，「嫚嫚，我可以跟主任要介绍费吗？」
那天之後，黑道太子爷成为了资优生的小尾巴。
若学校有暑修，尉少擎便会在京海高中的校门口等蓝天屿下课。
而每次补习班上课，尉少擎则会提前替蓝天屿占好位子，他若坐别处，尉少擎也不勉强直接霸气带着家当换到他旁边。蓝天屿厌烦至极，但从东岭那里得知他的家世背景，是敢怒不敢言，只好将他当空气。所幸尉少擎是个寡言的人，除了坚持要坐他隔壁以外，并未有半分逾矩，也不太会跟他搭话，总是静静地待在他身边。
蓝天屿不懂，尉少擎所谓的「想认识」代表着什麽。或许对尉少擎这样无所不缺的人来说，蓝天屿也仅是他今年暑假找到的新乐趣罢了。
「蓝天，你很怕我？」
午休，尉少擎主动帮他领了补习班订的便当，放到他桌上时难得开金口。
「我其实叫蓝天屿。」
「我知道。」尉少擎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但没有人叫你蓝天，所以我想这样叫。」
蓝天屿解开便当上的橡皮筋，以酒JiNg擦去油渍後绑起浏海，尉少擎看着他光滑如蛋白的额头和更显圆润的水眸，不觉恍惚。
「我没有怕你。」蓝天屿夹起炸J腿啃，在心里赞扬尉少擎选便当的品味。
尉少擎盯着他涂上油光的唇，默默把卫生纸递过去，「你那天为什麽会去赛车场？是被b的？」
「不是。」蓝天屿答得简单，便继续埋头吃饭。
尉少擎倒也没再多问，只是时不时瞥着他的脸，蓝天屿受不了质问道，「你g嘛一直看我？」
「因为好看。」尉少擎的乾脆反而让蓝天屿无地自容，决定转身背对他。
「我开玩笑的，你回来。」
语毕，也不等蓝天屿回应，便单手拉动椅子将蓝天屿扳了过来和他面对面，另一手则扶着便当避免翻倒。
蓝天屿吓了一大跳正yu发怒，抬眼望见尉少擎恶作剧得逞的坏笑，发现原来他嘴角藏了朵梨涡，突然地就生不起气了。
「尉少擎，你为什麽想认识我？」
「你终於肯叫我的名字了？」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听到除了长辈有人敢喊他的名讳，不禁笑得更深，「我回答过你了。」
他不是没感觉到蓝天屿对他Ai搭不理的态度，但蓝天屿越是厌烦他，他便越是喜欢他。
「什……？」蓝天屿呆滞了片刻，脸庞才後知後觉爬上绯然。
「我是外貌协会。」
他跟他所认知的黑道，似乎有那麽点不一样。
蓝天屿不甘示弱，靠近他反击道，「你戴耳环也很帅。」
这日下课後照在尉少擎瞳底的天空，万里无云，一碧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