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当匡当──」
蓝天屿一直都很喜欢火车进站时,铁轨与车T碰撞发出的声响。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下一秒便会听见江一冲他爽朗笑道:「来了!」
站在杜晨枫家附近的车站月台,他一阵恍惚。
「什麽?江一是混蛋吧?」杜晨枫听完蓝天屿眼神空洞的叙述,气得拍案起身,一副要立刻去找江一算帐的架势。
却被蓝天屿的下一句话扯住了身子,「阿枫,你觉得我恶心吗?」
杜晨枫房间的窗开着一处小缝透气,冬风像是终於抓住了漏洞狠戾地伸出冰冻的白爪朝蓝天屿的脖子勒去。他被勒得几近窒息,双目泛起水光。
他有些愤恨,愤恨自己似乎变得软弱、Ai哭。
「从来不觉得。」杜晨枫转身关上了窗,「我反而觉得你很勇敢。」
蓝天屿怔了怔收起水光又道,「我们整个寒假都没有再见过面,但就快开学了,我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怎麽办。」
杜晨枫沉默了几秒,瞥到书桌上的理化课本灵机一动,「不然这样好了!我妈昨天正好说要帮我报名补习班,你放学後跟我一起去补习,不用担心回家路上碰到他之外,也可以打发时间避免一个人胡思乱想。虽然上学路避不了,但到学校後我也在啊!」
蓝天屿思忖了一会儿,「好像,不错。而且理化确实变难了,自己读也很难消化。」
「那就这样说定了。」
「嗯。」
蓝天屿临走前,杜晨枫又叫住他,「有事可以随时打给我。」
「好。」蓝天屿由衷笑了,「谢谢你,阿枫。」
「谢什麽啦?三八喔。回去小心啦!」
他拉紧围巾,抱着一身暖意走回家。
返校日那天清早,蓝母出差不在家,蓝天屿喝了几口蓝父煮的蛋花汤便准备出门。
「天屿啊,你上次说的理化补习班,我帮你报好名了。今天开始上课,别忘了喔。啊对了,晚餐费给你,记得吃饱一点!看你这个寒假怎麽又瘦了。」
「知道了,谢谢爸。」蓝天屿莞尔接下。
蓝父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跟江一那孩子……还好吗?」
「没事,很好。」他答得飞快,「爸,我快迟到了,先走了。」
「好。」
蓝父的声音被门慌忙地盖上,蓝天屿站在门口深呼x1平缓了几秒才迈开步伐。
「喀啦──」
隔壁的大门却在此时慢慢开敞,江一的面庞在由暗而明的光线下逐渐清晰。
蓝天屿的双脚黏在地板上无法动弹,耳边嗡嗡作响着江一那天的羞辱。
「砰──」江一只淡淡地瞅他一眼,便用力关上家门头也不回往电梯口走去。
相识十载,这是江一第一次这般冷漠对待他。从前架吵得再怎麽凶,江一大多都是先服软的那一个,即便冷战也不曾这样无视过他。
蓝天屿把唇都咬红了,一边想着「还是这次我先低头?」一边快步走到电梯口。
已经站在电梯内的江一一看见他,便急促地按着关门键,脸上的厌恶分毫不差地刺入了蓝天屿的心扉。
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那个打开他青春期的少年,对他关上了门的画面。
蓝天屿的嘴唇终究还是咬破了,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痛,只觉得温温热热的,血刚刚好暖了在电梯口冻僵的他。
「你真的不用擦药?」放学後的公车上杜晨枫第三次问道,「你那嘴巴……」
「不用啦,只是小伤而已。」蓝天屿拉着吊环漫不经心道。
「你应该不是早上跟江一打架留下的伤口吧?」
「什麽啊?你看我这种身T有办法跟他打架吗?」
杜晨枫瞅了瞅他窄小的肩膀,点头附和,「也是,真的打架的话不可能只有那里有伤。」
「还是你跟我打一架算了?」蓝天屿冷笑地说。
「不用、不用。」杜晨枫赶紧转移话题,「等下补习前要吃什麽好咧?」
「随便。」
「g,你不知道说随便最讨人厌吗?」
「那都可以。」
「……」
在台北车站下车後,他们去垫脚石买了些文具又在附近晃了一下,沿途被阿泉烤r0U饭的炭烤香x1引便决定晚餐在此解决。
「也有卖臭豆腐耶。」
「那我们分一份?」
「好啊,我来点,阿枫你先去占位子。」
杜晨枫应下,「记得叫老板切开炸sU。」
正值吃饭时间店内几乎座无虚席,只剩角落两张拥挤的空椅子,旁边还坐着一名戴着耳机的nV高中生。
「不好意思,请问这边有人坐吗?」杜晨枫彬彬有礼地探问。
不料,正专注摆弄手机的nV高中生吓了一跳,无意间扯掉耳机cHa头──
「学长,要是被人看到怎麽办?」
「放心……学弟,只有我看得到。」
杜晨枫听见她手机里传出的那两道暧昧男声後,眉头微微一挑,nV高中生迅速按下停止键,脸颊泛起窘迫,恨不得将自己当场掩埋。
「这里很吵,应该只有我听得到。」杜晨枫见状帮她找了个台阶下,「啊,这两个位子可以坐吗?」
「可、可以。」她小声答後,便把手机和耳机往书包一丢专心吃起饭来,一眼也不敢看杜晨枫。
杜晨枫见此摀嘴偷笑。
「欸阿枫,我们好像要吃快一点,半小时後就要上课了。」蓝天屿拿着两杯冰红茶落座後不久,老板也端来了餐点。
「喔……喔。」
「你是在笑什麽?」
「没、没有啊。」
蓝天屿虽然觉得杜晨枫行为怪异却也没多想,两人快速吃完饭後,还去买了五十岚的四季春和珍珠N茶,才匆匆进补习班。
没想到他们一踏进教室就被告知第一堂课要小考,助教说是为了测试大家的程度。
「Si定了,我寒假都没读书欸。」杜晨枫边哀怨边接下前方同学递来的考卷,「谢……欸?你是刚刚那个nV生?」
对方一听,如受惊的含羞草旋即缩了回去。
「欸,你叫什麽名字?」杜晨枫拿自动笔的按键处轻戳了她的肩膀,被蓝天屿制止。
「不要这样捉弄nV生,很没礼貌。」
不承想,对方突然转头递了张纸条过来。
杜晨枫异常兴奋地摊开纸条,却在看到字的瞬间转头瞪着蓝天屿,蓝天屿瞥见上头的字迹,一面轻笑一面把纸条抢过去回覆。
「请问你们是情侣吗?」
「不是,但我喜欢男生。他喜欢nV生,是我最好的朋友。」
少nV收到回信的纸条後忍耐了整整一小时的考试时间,等到考卷被收走才回头跟他们搭话,「我叫温以嫚,京海高中一年七班,你们是六班的对不对?」
杜晨枫因她判若两人的态度愣道,「……对,你看过我们?」
「嗯。你是榜首蓝天屿吧?我想认识你好久了!你知道你超有名的吗?放弃建中来海高的天才美少年。」温以嫚滔滔不绝,又转向杜晨枫问道,「你就是传说中的邻居竹马吗?」
「什麽?」
「她是说江一吧。」蓝天屿跟她解释,「他是杜晨枫,我们是国中同学。你说的竹马是江一,我跟他……算是绝交了吧。」
「……原来如此。总之,很高兴认识你们。」闻言,温以嫚当即意识到空气微妙,「既然我们三个同校又同补习班,之後要不要放学一起吃饭再过来?啊,给你们我的LINE,还是要FB?」
开朗的温以嫚如若春日暖yAn,给蓝天屿枯冷的冬末捎来丝丝花香。
三人开始结伴同行,也会在学校走廊闲聊嬉戏,每次看温以嫚和杜晨枫斗嘴,蓝天屿便会明媚大笑,忘却江一对他使的所有冷眼。
得知蓝天屿没交过什麽朋友後,温以嫚还介绍了班上好友给他认识,又积极带他们和补习班的同学打成一片,还因此又多报名了数学和英文。
「温以嫚,你是不是其实是补习班老板nV儿?」杜晨枫时常笑她,「一开始的内向根本是装的吧。」
「我哪有啊!那是因为你……太白目了!还弄坏我的耳机。」
「我什麽时候弄坏你耳机了?明明就是你自己扯坏的……」
和蓝天屿分道扬镳的江一,则全心全意跟班级中一群打扮新cHa0的男同学混到一起。他们本就曾在游泳课嘲弄过蓝天屿,见江一抛下他加入群T,谈论他时使用的言词也更加低俗。
「你们记得刚开学时蓝天屿的嘴巴破皮吗?不觉得很像菜花吗?」
「什麽啊?你长过喔?」
「健康课本有照片啊!」
「说到健康课本,上面不是有教男生跟男生……是用PGU。所以蓝天屿的PGU才这麽sE情吧,用来g引男生。」
「g,一定是!欸,江一,你跟他是不是有做过啊?」
一直没开口的江一挑眸望了刚回教室的蓝天屿一瞬,嗤笑道,「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你们之前不是常常在一起?是什麽青梅竹马?」
「青梅?你说蓝天屿的N头喔。」
江一闻言,脸sE晦暗不明,「以前是以前。我跟他才不一样,我喜欢的是nV生,有jUR的那种。」
原萩帆嘲讽笑道,「但也没看你交过nV友啊。你之前说的那个什麽蒨,不是没把到吗?」
「谁说我没nV友。」江一调高了嗓音,还亮出手机里和一名少nV衣着不整的亲密合照,「是景美高三的学姊。」
一霎那,起哄声四起。
「人帅真好,男nV通杀耶。」
「我只杀nV的好吗。」
「好啦好啦,但她x很小欸。」
「所以我快换下一个了。」江一答得随意,彷佛nV友仅是件尺寸较窄的衣裳。
蓝天屿自然全程都听见了,但他也只是一声不吭地拿出下堂课的教科书。
身後传来杜晨枫如老者般飘然的叹息,「轻贱别人,就是轻贱自己。」
面对江一的行为,蓝天屿一点也不意外。
b起江一交nV友本身带来的几分酸涩,蓝天屿其实更为那些nV孩惋惜。
他知道他是什麽样的人,他是自私的胆小鬼,没有教养、没有担当、不负责任、不尊重人、譁众取宠又愚笨幼稚。
但他也知道,从没有人愿意好好教他如何当个人,他便这样渐渐偏离轨道……
他更知道,即便江一如此,他仍义无反顾地为他沉沦。
所以,他其实b江一还要糟糕吧……?
三月,春风如约而至。京海高中校门口的风铃木开满了灿烂的h花,俨然倒挂的星河在白日里徐徐流动。到了放学时分,夕霞映照,更是如诗如画。
「啪!」
蓝天屿和杜晨枫正在以风铃木为背景帮温以嫚拍照,忽闻清脆的巴掌声,三人回首一看──
脸颊被按压上手印的江一还是那副FaNGdANg不羁的模样,他轻蔑地和着景美制服的少nV对峙。
「江一,你竟然敢劈腿!」
「劈腿又怎样?」
「你这个臭渣男!你会有报应!」她又打了一巴掌才解气离开。
校门口人来人往,关於江一花边新闻也不迳而走,他非但毫不在意反而变本加厉,nV朋友一个换一个,无缝接轨、劈腿、一夜情全都信手捻来。就算风评不佳,但俊俏高挑的他随口几句甜言蜜语便能引来蝴蝶前仆後继。
听着那些传闻,蓝天屿倒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他的心底一片祥和,像是未曾住进过江一这个人。他照常吃饭、读书、补习,偶尔看看温以嫚推荐的BL,日子过得和天气一样渐趋温煦。
而潜心恋Ai的江一,越发无力於本就不擅长的课业,成绩因此一落千丈。
导师通知江母来学校恳谈了几次,也做了家庭访问,江母的回覆始终是无奈的「管不动。」只有听见江一的风流情史才出现激烈反应。
「江一,你给我说清楚。你跟你爸一样四处乱Ga0是怎麽回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那些nV孩子都未成年!你知道未成年怀孕对nV生有多伤吗?」
导师走後,江母当即对着江一发难。
看着母亲脖颈跳动的青筋,江一仍然不改吊儿郎当的态度。
「我跟她们是你情我愿。」
「就算是你情我愿又怎样?如果那些nV生中有人怀了孕你要负责吗?你能负责吗?」
「PGU又不会怀孕,而且我都有戴套。」
江母傻在原地,一时哑然无语。
江一趁机溜回了房间。
他完成每日任务般点开和蓝天屿的对话框,望着依旧停留在大年初三的画面,他在键盘上打打删删,最後什麽也没传送就退出视窗。
冷战的四个月,他每天都是如此。
江一其实不晓得,他对蓝天屿究竟抱持何种情感,能肯定的唯有慾望、独占与依赖。自懂事以来,蓝天屿便一直陪在他身边,是b家人还要亲昵的存在。但听见他的告白,他却浑身cH0U搐,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拖进暗无天日的黑洞。
他想求和,却也不想求和。
他想要他的喜欢,却也不想要被他喜欢。
他的灵魂被g在钟摆之上,左右摇晃,不知何方才是归处。
「江一!江一!出来!」
房门传来江母急促的击打声,一次b一次还要撕裂,在江一的耳里听来却是悠远的鸣笛。
「为您cHa播一则快讯,稍早台铁自强号列车行经树林竟发生出轨意外,目前已确认3号车厢同坐的一对中年男nV当场身亡,其余伤者紧急送往医院救治。意外发生原因仍有待相关单位查证……」
乾面店摆的电视机中播报的新闻引起蓝天屿的注意,他用来搅拌面T的筷子也顺势停了下来。
「天屿,你要辣酱吗?」温以嫚拿着酱料瓶在他面前晃了晃,但他却没有反应。
杜晨枫抬头端详神思呆滞的蓝天屿,「你怎麽了?」
「不知道,我眼皮在跳。」蓝天屿甫回话,口袋里的手机便陡然震动了起来──
「天天……我需要你。」
蓝天屿在江一的嘶哑中,似乎听见了火车与铁轨相交时绵长的韵脚。
「匡当匡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