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玄不免担心起来,忙去查看,确认那人只是睡着,才踱到窗边。皎皎明月映窗,也照在张道玄的忧容上,照料那人让他忆起病逝的张武。
他再无睡意,五更时,便戴上面具,提着装满衣物的木盆以及借来的草木灰、皂角,前往弥珥海。
弥珥海虽名为海,却是个大湖,落在崇法寺後方,供给泰和城人一切灌溉与日常需度,湖里还有弓鱼、黑鱼等鱼鲜,过去张武便在此打渔,张道玄自然相当熟悉此地。他在一处少有人迹的林子找到一块松软的地,用手和捣衣杵挖了一深坑後,把东西放入再掩起,确认坑面看起来无异他处,才提木盆,到湖边一石台濯衣。
回来後,他先到内院天井晾晒好衣物,赶回房内,却见榻上那人已清醒过来。
张道玄过去扶起那人。「你醒啦,应该饿了吧?我先喂你喝药,等等再吩咐小二煮碗热粥来。」
他将罐内最後一服药盛到碗内,本想拿芦苇杆,却想到那人可以自己服药了,於是带着调羹。
见那人双手无力垂在两侧,便舀了一勺药汁,送到那人嘴边,那人张了嘴,却不喝药,只说:
「谢谢你救我一命。」
「先别说话,把药饮了,等下好食粥。」
那人喝了口药,却因药味蹙起眉头,许久才将药咽下。张道玄见状,道:「良药苦口。等病好了,便不用再服药了,现在你先忍着,把药喝了吧。」
那人点点头,一匙一匙将药喝尽。
过後,张道玄告诉那人自己要去提热水,便下楼。回来後,他告诉那人要为他擦拭,那人点头後,他才开始擦他的脸、颈,又解开他上身的中衣,帮他擦拭x腹、後背与双臂。
过程中那人身子不时轻颤,咬唇忍耐却仍偶尔逸出SHeNY1N。张道玄只觉平常,替他擦完,再给他换上衣衫,而後便要褪下他的袴,那人却突然开口:「下身我自己擦就好。」
张道玄不解,看一眼那人异常红润的脸,又看向他的下着,才发现袴中央有一团突起,登时局促地别开眼,将澡巾搓洗、绞乾後递给那人,低哑地道:「那便让你自己擦了。」
他狼狈地走到门前立着,双眼直盯门板却能听到那人吃力地褪去下着的动静,他脸热烫起来,不久,又传来他着袴的声音。
等那人说擦好了,张道玄才去接过澡巾。
小二刚好送来清粥,张道玄便让小二进来,那小二将粥放到案上时,瞄了一眼床上的人才走。
张道玄想先让那人吃粥,自己再下楼煎药,於是端粥到榻前,舀起一勺粥吹凉,递到那人嘴边。
「你今日不去卖画吗?」
张道玄含糊回应:「今日不卖画,大夫等等要来给你问诊。你快食了粥,凉了就不好了。」
那人还是不吃,只道:「多谢你救我一命,还费心照料。你是我的恩人,我那日却那样待你,我该向你道歉。」
「要说道歉,我才该道歉。大夫说了疟热不宜食生冷甘味,那日我却买了甜糕给你,许是这样你才发作的。别说了,先喝了粥吧。」
那人就着调羹喝了口粥,趁张道玄将粥吹凉时,又开口:「要不是有你来看我,我早Si在那了。那日你说的对,其实我知道你和婆婆是为我好,只是我放不下面子。」
那人停顿下来,又说:「我姓张,名道玄,字道子,在泰和长大。敢问恩人贵姓大名,我定当没齿不忘,时刻为您祈福。」
听到他的名姓,张道玄内心悚然,原来自己想得不错,眼前的人确实是自己——这个世界的自己,而这里也非自己原先待的地方了。
他震撼到忘了要去回话。
张道玄见他没有回应,淡笑道:「恩公不便告诉我也不打紧,我仍会向佛祈祷恩公时刻平安。」
他回过神来,才道:「你别恩公、恩人的叫,我担不起这称呼。我也姓张......我们可算同姓兄弟。我名文昇,字进武。今年刚过二十,正月十九生的,敢问兄弟今年贵庚?」张文昇选了脱险那日作为自己新的生辰,往後便要以新的身分活下去了。
「张兄b我略长,小弟过了二月,便也二十了。」
张文昇趁此试探:「原来张弟和我年纪相仿,那怎地年纪尚轻就......」他话未竟,只看向张道玄的脸和手。
张道玄自然知道他在问什麽,他低下眉眼,娓娓诉道:「我过去也是位画师,十二岁那年偶然被北昭太子选入g0ng为皇族作画。g0ng里年月顺遂,只要作画便有赏赐,就在我以为往後也是此般光景时,怎知一切在我十六岁那年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十六岁......张文昇突觉口乾,嘶哑地开口:「张弟十六岁那年出了何事?」
张道玄陡地目光如刃,恨道:「十六岁那年我已是图画供奉,圣上特命我为太后大寿献画。可就在那时权臣郑贾世找上我,让我在祝寿图里掺入毒物。太子有恩於我,我怎能做出这种不忠之事?我当即回绝了那J人,没想到後来却遭他报复,我受了刑又被流放出g0ng,是以沦为乞儿。」
张文昇听着才明白了,为何眼前这个人和自己有截然不同的境遇——因为自己被郑贾世收买了,而後在新朝还当上内教博士。可是眼前这个张道玄,他拒绝了利诱,可这代价之大......张文昇看着那人的手,郑贾世竟如此Y毒,毁了他作画的右手不够,竟连左手也不放过。
张道玄见张文昇失神看着他的手,强作豁达:「事过境迁,那害我的J人早已Si了。虽然我如今不能再作画,可起码我无愧於心,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张文昇闻言,内心倏地一阵刺痛。却不露声sE,笑道:「瞧我,光顾着听张弟说话,都忘了喂你喝粥了。现在粥都凉了,不如我再去把粥热了。」
张道玄一听,便抬手去确认温度,指尖却恰好触到张文昇细滑的手,张道玄不禁心神一荡,忙收手。「张兄,不用了,这粥还热着呢,我喝完这碗便是。」
等粥喝完,张文昇拿布巾帮张道玄拭嘴,说要去把大夫请来问诊,张道玄应声好,张文昇才离开。
张文昇出了门才想起李婆婆会送来午膳,於是先去了崇法寺。
朵纳又在那大菩提树下休憩,一看见张文昇,立马向他跑去。
「张大哥,你终於来啦,今早都没见你出现,害我好挂心。张大哥,可是出了什麽事情?」
张文昇笑了下,回道:「我没事,只是这几日要事在身,暂时不会来了。」
「你这几日不出来卖画了?这几日具T是多久啊?」朵纳一直想不明白,汉人说话怎如此扭捏,什麽几日?什麽要事?真让人越听越糊涂。
「具T多久我还不确定呢。总之,最近我cH0U不开身。」张道玄的病不知何时能好,张文昇也只能这样答覆了。
「那张大哥跑来这里,是有事找阿朵吗?」朵纳鬼灵JiNg怪,早猜到张文昇是有事找她才来的。
「是啊,张大哥有事托你帮忙。阿朵,你可认识平常给我送午膳的李婆婆?」
「认得啊,李婆婆每天都买我的花去拜佛,今早也来买了呢。」
「那麻烦你代我传个话。等会儿李婆婆来了,你帮我告诉她,让她把午膳送到附近的福安客栈,可好?」
「喔,当然好啊。」
「阿朵,多谢你。」张文昇看向远处树下的竹篮,问:「今日有山茶花吗?」
朵纳点点头,说:「有啊,现时二月,茶花正好,等三月天转热後,花bA0就不长了。」
张文昇便说:「那给我三十文钱的茶花。」他想着茶花能安神,放在榻旁,张道玄闻着看着也能宁心静神。
这大手笔让朵纳咋舌,心想张大哥果然是因为佳人才不得空,真看不出来张大哥是如此多情的人。但难得贵客上门,朵纳自然不敢多加调侃,只是跑去挑花,随後将花交予张文昇,便向他道别了。
到了医馆,老大夫见张文昇进来,瞥了一眼花。
「小子你来啦,那少年可好?」
「嗯,好多了,他今早方醒,刚服过药,我才过来请您去看看。」
「嗯。」大夫沉Y一声,便提着医囊跟着到了客栈。
张道玄正躺在榻上休憩,张文昇将花放到案上,走去榻边,俯身轻唤:「张弟,张弟,大夫来了。」
张道玄缓缓醒转,看到张文昇此刻靠近的脸,不觉微怔,而後才歛下眼,让张文昇将他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