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一六二一)后金汗国攻陷抚顺、辽阳、沈阳。

    明政府任命熊廷弼担任辽东军区总指挥(辽东经略)而另任命王化贞担任辽东军区司令官(辽东巡抚)这是大黑暗时代最流行的双线领导制度,目的在互相牵制,防止叛变。

    总指挥和司令官的权力和责任,很难划分,熊廷弼是继于谦之后中国最伟大的军事天才,他对领悟力较弱的蠢庸之辈,感到不能忍受,所以他的人缘不好,高高在上的那些官僚政客,尤其厌恶他,他的官位虽然理论上比王化贞稍高,但王化贞有国防部长(兵部尚书)作他强硬的靠山,所以熊廷弼指挥不了他,熊廷弼只有四千人的部队,驻防山海关(河北秦皇岛东北)王化贞则拥有重兵六万,驻在山海关之北二百四十公里的广宁(辽宁北宁)王化贞跟十一世纪的范仲淹一样,善于对内宣传,他宣称只要政府一声令下,他的大军立刻就可以把努尔哈赤一举荡平。

    熊廷弼深知道边防军腐败已极,没有战斗力量,坚持主张采取守势,不可轻率挑战。

    但王化贞壮烈的言词,和用克扣军饷行使贿赂,收到预期的效果,北京大多数重要官员都支持王化贞,一致抨击熊廷弼懦弱无能和刚愎自用。

    问题是,努尔哈赤并不支持王化贞。

    第二年(一六二二)当王化贞兴高采烈地招降纳叛,准备出击时,后金兵团先发制人,用闪电战术突击广宁(辽宁北宁)王化贞六万人覆没,只身逃走。

    这次战役跟熊廷弼无关,但宦官巨头魏忠贤认为跟他有关就跟他有关了。

    熊廷弼被逮捕下狱,三年后(一六二五)斩首。

    熊廷弼死时,王化贞虽然也在监狱里,但他仍然活着,在大量贿赂下,高级官员继续支持他,并且有数万被雇佣的职业群众,在北京街头示威,为卓越的王化贞将军呼冤。

    王化贞的失败,使明政府在东北的土地,即辽东军区,丧失了百分之九十九,山海关外,只剩下锦州(辽宁锦州)、松山(辽宁锦州南松土堡)、宁远(辽宁兴城)三个孤城。

    宁远在山海关东北一百一十公里,由年轻有为的将领袁崇焕防守。

    努尔哈赤于击败王化贞后,即把首都从赫图阿拉城(辽宁新宾)迁到刚从明政府手中夺取的辽阳(辽宁辽阳)三年后(一六二五)再迁都沈阳(辽宁沈阳)步步进逼明帝国。

    明年(一六二六)努尔哈赤亲统十一万没有战败过的精锐兵团,围攻宁远,企图把山海关外的明政府的势力,全部肃清。

    结果遭到失败,努尔哈赤被守军使用的葡萄牙巨炮击中,重伤而死。

    四清帝国以战迫和努尔哈赤的逝世对后金汗国没有重大影响,这是新兴政治力量的一种重要考验。

    他的继承人皇太极于老爹死后的次年(一六二七)对宁远发动第二次攻击,被袁崇焕第二次击退。

    皇太极在回军途中顺便进攻锦州,又被守军击退。

    明政府宣传这次战役是“锦宁大捷”皇太极同他老爹一样的干练,他综合分析宁远城外失利的结果,得到一个结论。

    认为明政府虽然困于国内如火如荼的民变,日趋衰弱,但边疆上的重点实力仍不能忽视。

    他希望跟明政府和解。

    只要明政府承认他的汗国存在,他愿意结束战争。

    于是。

    皇太极采取行动,一是用武力征服南方的朝鲜王国和西方的蒙古察哈尔部,以切断明政府的左右两翼。

    一是绕过宁远(辽宁兴城)和山海关,从另外的道路,攻入中国本土,对明政府施以压力。

    这两者他都做得非常成功,朝鲜国防军溃败,在亡国和屈服之间,选择屈服。

    蒙古察哈尔部领袖林丹汗被击败后,向西逃亡,死于青海湖附近,他的儿子投降。

    后金汗国遂跟中国以长城为界,开始发动一连五次以战迫和的入塞攻击,完全采取蒙古帝国初期对付金帝国的挖心手段。

    我们把这五次攻破长城,深入中国心脏地带的战役,列为下表:从上表可以看出,在腐败的明王朝政府手中的万国长城,已成为脆弱的篱笆,丧失了它所应具有的防御北方蛮族的功能。

    后金汗国在稍后也拥有葡萄牙巨炮,只要高兴,他们可以在任何地方轰出一个缺口,长驱直入。

    最重要的一次入塞是第一次,由皇太极亲自率领,直抵北京城下,给骄傲自大的明政府带来最大的震恐。

    袁崇焕这时已擢升为辽东军区总司令(辽东督师)他得到消息,立刻统率五千骑兵向北京驰援,日夜不停的奔驰四百公里,到达北京时,人与马都疲惫不堪,但仍在广渠门(北京城门之一)外,击退后金兵团的攻势。

    可是北京那些勇于内斗的官员们并不感谢他,反而认为他应负不能阻挡敌人攻破长城的责任。

    而被攻陷的喜峰口(河北迁西北)却是属于另一个军区——蓟州军区。

    皇太极对这个屡次阻挠后金军事行动兼杀父之仇的袁崇焕,尤其恨入骨髓。

    一个小说上虚构的反间谍故事,移上真实的政治舞台。

    熟读《三国演义》的皇太极,运用“周瑜计赚蒋干”的方法,实施他的阴谋。

    这个阴谋中扮演蒋干角色的是两个被俘虏的明王朝宦官,他们在睡梦中隐约听到看守他们的后金卫士如下的耳语对话。

    一个问:“今天怎么忽然停战?”一个答:“我看见可汗骑马走向敌人阵地,有两个人迎上来相见,密谈了很久。

    大概袁崇焕有什么秘密信息,事情很快就会解决。

    ”两个宦官不久就自以为很幸运的逃出牢笼,回到北京,向第十七任皇帝朱由检告发。

    不但朱由检大大的震怒,几乎所有的官员都额手称庆叛徒的奸谋败露,使北京得免陷落。

    袁崇焕被捕,在舆论沸腾中,受到磔刑处死。

    过了十六年,后金汗国(那时已改称清帝国)攻占北京,公布这场公案的内幕,用以炫耀自己的聪明,嘲笑明王朝官员愚蠢如猪。

    袁崇焕冤狱,为后金汗国铲除了一个最大的劲敌,但皇太极仍继续追求和解。

    他发现汉民族对“金”这个国名,和“女真”这个族名,有一种无法泯灭的憎恨感情,阻碍两国接近。

    而“可汗”也只是部落总酋长的称谓。

    于是,就在一六三六年,第一次入塞撤退后,采取一项重大而激烈的改变:取消“金汗国”改称“清帝国”;取消“女真”改称“满洲”;取消“可汗”改称“皇帝”并且进一步取消自己原来的中国姓氏“佟”改姓女真姓氏“爱新觉罗””彻底泯灭“建州女真”和“建州卫”臣属过中国的那一段历史。

    杜撰满洲人的起源,宣称是三位仙女中的一位仙女的后裔。

    为什么改称满洲?历史学家有很多解释,我们认为可能为了纪念建州卫的创立人,他们伟大的英雄祖先李满住。

    “满洲”“满住”声音相似。

    这不是没有前例的,四世纪大分裂时代吐谷浑汗国,就是用他们祖先慕容吐谷浑的名字,作为部落和汗国的名字。

    自此次改称之后,清帝国对“金”、“女真”、”可汗”无论在文件上或书籍上,全部一笔勾销,好像地球上根本没有这回事一样。

    当然他们无法没有遗漏,所以我们才知道。

    不过,和解仍不能达成。

    明政府要求清政府去掉皇帝的尊号,改称国王,作为像朝鲜一样的藩属。

    清政府则要求两国的地位平等,而且还要把长城以北的三个据点割让。

    双方事实上都无法接受对方的条件。

    明政府更有一个心理上的困难,那就是清政府那一撮人在理论上显然是一群叛徒,要是公开承认它的合法而又尊严的地位,有违儒家的“汉贼不并立”的正统思想。

    而且自从十二世纪秦桧诬杀名将岳飞,跟金帝国和解,因而招致唾弃以来,中国人对于和解有一种罪恶的印象,认为凡是主张作战的都是民族英雄,凡是主张和解的都是投降屈服的卖国贼——即秦桧系统的认贼作父的汉奸,连皇帝都不敢公然触犯这些禁忌。

    一六三八年,明王朝已残破不堪,清军作第四次入塞时,河南军区司令官(河南四川军务总理)卢象升,率军增援北京。

    朱由检问他的意见,希望听到主和的建议,但卢象升正色说:“我主战。

    ”朱由检只好默不作声。

    卢象升是一个主战派的典型,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事实上他就在这一战役阵亡。

    但他的政治见解——明明战不胜而偏要战,却严重的伤害了他所效忠的国家和政府。

    皇太极终于把明王朝的锦州、松山先后夺取,并且在松山生擒了明军总司令(蓟辽总督)洪承畴。

    山海关外,只剩下宁远(辽宁兴城)一个据点。

    朱由检命国防部长(兵部尚书)陈新甲加速跟清政府接触,经过无数次往返,已进入可行的阶段。

    可是陈新甲粗心大意,竟把这种极机密的文件,随便放到桌子上,被他的助手当作可以公开的普通文件,刊入政府公报(邸抄)于是,立即引起空前庞大的政治风暴,全体官员誓言跟通敌卖国的汉奸不共戴天。

    朱由检不敢承认这是他的主意,而且也痛恨陈新甲不能保密,陈新甲遂被处斩,和谈也跟着停止。

    依当时的情况,和解是使明王朝得救的唯一机会。

    如果能像十一世纪宋帝国跟辽帝国那样和解成功,明王朝即可减轻人民的赋税,再把抗清的部队投入内战战场,它可能不致覆亡,至少可能使覆亡后延。

    现在,和解的主持人被杀,皇太极由失望而愤怒。

    他再作第五次入塞,明政府已无丝毫力量阻挡。

    五朱由校与魏忠贤自一六一六年努尔哈赤建立后金汗国,到一六四四年他的孙儿攻进北京,二十八年间,明政府不但不能发愤振作。

    反而更加速溃烂。

    第十四任皇帝朱诩钧的断头政治,继续如故,但他总算在萨尔浒战役的次年(一六二○)逝世。

    他死后,三十四岁的儿子朱常洛即位,在位只三十天,一病而死,十六岁的儿子朱由校继位。

    在朱诩钧死时,宰相们利用遗诏方式,下令取消矿监、税监等等宦官系统机构,全国人民再一次松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又是松的太早,朱祁镇跟王振、朱厚照跟刘瑾的政治形态,第三次出现,这一次由十六岁的第十六任皇帝朱由校跟他孩童时带他的玩伴宦官魏忠贤担任主角。

    朱诩钧在位的末年,知识分子士大夫阶层出现了被称为“东林党”的团体。

    这件事要追溯到上世纪(十六)九十年代,内政部长(吏部尚书)陈有年被迫辞职,他的部下文官司司长(文选郎中)顾宪成上奏章请求皇帝挽留,朱诩钧索性连顾宪成也一并免职。

    顾宪成回到他的故乡无锡(江苏无锡)在东林书院讲学。

    讲学时,经常批评现实政治,他们虽不敢攻击皇帝,但敢攻击宰相。

    具有同一观点和同一利害的人群,遂结合成一个阵营,互相呼应。

    他们在没有权力时,固然反对当权份子,但他们中间一旦有人当了权,也同样排斥他们所不满意的人,这种排斥,往往不是以是非为标准,而是以同党不同党为标准。

    不久,被他们所排斥的知识分子士大夫,也结成一个阵营,跟他们对抗。

    东林党和反东林党,壁垒分明。

    魏忠贤是在跟他的政敌,另一位宦官王安斗争中,取得胜利,夺到大权的。

    因为东林党支持王安的缘故、魏忠贤早就存心报复。

    而反东林人士为了打击东林,遂跟魏忠贤结合,东林人士就称他们这个新结合的团体为阉党。

    阉,一种割掉畜牲生殖器的手术。

    这个称呼包含极端的轻蔑,但却十分恰当,因为他们的领袖魏忠贤确是被阉割过的人物。

    魏忠贤的阉党比王振、刘瑾的摇尾系统,要庞大百倍,最后几乎包括大多数宰相和大多数政府官员。

    特别有权势的核心组织,有“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五虎是核心的核心,全属智囊人物,以国防部长(兵部尚书)崔呈秀为首,教育部氏(礼部尚书)田吉为次。

    五彪是第二圈的核心,全属镇压反对派的打手,以首都治安司令官(锦衣卫都督)田尔耕为首,军法处长(锦衣卫指挥掌北镇抚司事)许显纯为次。

    至于地位崇高的宰相顾秉谦、魏广征之辈,不过是外围份子,还跨不进核心。

    其他的“狗”“孩儿”“孙”之类,更等而下之。

    顾名思义,就可窥知他们的成员是什么东西。

    魏忠贤手中有两份阉党提供的名单,一份是“奸党邪人”指东林党以及反对阉党的人物,一份是“为国正人”全属阉党和摇尾系统。

    前者供魏忠贤打击,后者供魏忠贤擢升。

    魏忠贤采用的仍是传统的冤狱手段,即合法的屠杀。

    最先开刀的便是籍隶东林党的名将熊廷弼,并借熊廷弼把反对派一网打尽。

    不过所异于过去的是,魏忠贤所扣下的帽子不是“谋反”而是“贪污”魏忠贤宣称那些为熊廷弼呼冤的官员,全都接受了熊廷弼的重贿。

    于是,包括监察部长(左都御史)杨涟,评议部主任委员(都给事中)魏大中,大批被指为东林党的中央地方官员,都被逮入诏狱(就是五彪之一许显纯所主持的军法处——北镇抚司)在酷刑之下,他们只好承认受贿。

    他们所以承认,一则是受不了拷打,一则也希望承认了之后,能由诏狱移送到政府的正式司法系统(三法司)得以获得申诉的机会。

    但他们承认后,阉党并不移送,而就在诏狱中追赃,每三天拷打一次,他们缴不出天文数字的赃款,结果仍惨死在拷打之下。

    ——当杨涟的尸体被家属领出时,全身已经溃烂,胸前还有一个压死他时用的土囊,耳朵里还有一根横穿脑部的巨大铁钉。

    魏大中的尸体则一直到生蛆之后,才被拖出来。

    事实上凡是捕入诏狱的人,不承认罪名也不能摆脱死亡,而且死得更惨。

    即令移送政府司法机关,结局也是一样,司法部长(刑部尚书)薛贞的话可作为说明,薛贞是魏忠贤的“十狗